面对
想想张承志的家里,他亲爹张主簿张老爷子嗣上也艰难,这年头男的有钱三妻四妾不犯法,可偏偏家里二十年只有张承志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要不然何苦在张承志生母病逝后,张主簿冒着和亲儿子生疏的风险硬要再娶一个呢,还不是为着能再生点,以防万一血脉断绝。
玉娘很看不惯这种夫妻无子只查女方的臭毛病,索性说道:“要我说,咱们大姐身子骨好着呢,都是他们庄稼不中用,祖传的老毛病了,能怪咱们吗。”
是了是了,李妈妈越听越明白,也不管玉娘小孩家家懂这么多,只拉着娇娘就交代她道:“好孩子,这事儿你得听我的,非得让姐夫去看看病。”
可是……
娇娘几乎一瞬间就回想起张承志当初那愤怒扭曲的面庞来了,忍不住退缩:“妈妈,这,这要是说了,老爷会不高兴的。”
李妈妈握着娇娘的手安慰她,“别怕,眼下他还指望着咱们家的花娘——你的两个妹妹能搭上贵人呢,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同你撕破脸的。”
玉娘在旁倒是冷言,“要真的不高兴了,不也是娶妾?和现在有什么分别?要不然……”
李妈妈瞪了一眼玉娘,叫她不许再开口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大姐已经是张家的人了,难道她还能回去?张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爹是主簿哩,你以为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家成笑话,呵,人家明面上是官老爷,背地里呢,土匪!你瞧那槐庥,死无葬身之地,你还想咱们一家全死在这里?快住口。”
又扭头极力劝慰娇娘,“好孩子,别听你妹妹疯话,咱们如今嫁了过来,生是张家的人,死了也是他家的,这关系你一辈子哩,难道你要一辈子无儿无女的看别人眼色过日子?劝他去看了,夫妻哪有隔夜仇的,看在孩子的份上还能恨你?”
李妈妈的这番话确实给了娇娘勇气,想想这段日子老爷待自己的柔情蜜意也不是假的呀,若是真查出来,自己也不会与外人说去,到时候治好了子嗣有望,老爷想来也一定高兴的。
送走了李妈妈和玉娘之后,娇娘就命厨房精心准备一桌酒菜,又让春华去前头盯着,见着张承志回来就将他请了过来,酒桌上尽心尽力伺候着张承志,嘘寒问暖,殷勤倍加,倒把老张都纳罕起来,心里都萌生了对娇娘的一点愧疚。
可李妈妈的话,说对了一半,也错了一半。
待张承志听见娇娘在那吞吞吐吐说出请他去看医生的话时,一张好脸色霎时就变得青黑起来,鼻间呼吸声犹如风箱一样粗重,牛眼子大的眼睛瞪向娇娘,里头带着翻天的怒火。
他咬着牙齿,舞着拳头,确实没有动手打娇娘,可也没有放过娇娘,喘着气带着发泄把娇娘屋子里的东西全砸了个稀巴烂,掀翻了桌子,撕烂了床帘,砸碎了瓷瓶,踢倒了屏风,把硕大的厢房全翻了过来,丫头们吓得胆战心惊跪倒在地,娇娘揪着袖子缩成一团。
饶是这样,还是不解气,张承志甚至于还当场放话,七日之后他就要迎娶郑家的宝珠做三房,谁也拦不住!
原本张承志还想着给娇娘留点脸面,就是娶妾,也别大张旗鼓,一顶轿子擡了来家也就是了,可现在嘛,张成志踢着东西雷霆大怒,他改主意了!
当初他是怎么风风光光娶娇娘的,现在就怎么风风光光的娶宝珠,至少那丫头听话温顺,不会像娇娘这样胆大包天,竟然敢怀疑起自己来了,要不是还多少顾忌着李妈妈那个老货,张承志恨不能拿鞭子抽娇娘一顿。
只是怒火忍不住,第二日就请了书房先生写请帖,素日交好的朋友以及衙门里的熟人都送了一份,还特地托人恭恭敬敬送到老街朱千户宅子里,想着顺便也邀请他看看,不去自然是正常,可万一真来了呢,那就是天大的面子。
朱浔看到底下人送来的帖子时都觉得诧异,自己是这么廉价的人吗?连一个小小的主薄儿子娶妾,自己也要过去?
晏子慎却觉得很有意思,极力撺掇他去瞧瞧,“朱大哥,你还不知道,女人的怨气也能成鬼的,可别出个怨鬼索命的事来。”
“胡说八道,越说越离谱。”朱浔摇着头,“我是从不信什么鬼神的,外头那些不过是乡野村夫妄想的故事,你还真把什么龙王土地的当真了啊。”
“诶,神鬼有假,那就当去瞧乐子,这几日我问过,这个叫什么张承志的,在清平县城里头倒有些本事,也算是只小泥鳅,既然他这地头蛇请了您这条强龙,给他个面子也无妨。”晏子慎拍着手掌悠闲道,再不找些乐子,他快憋疯了。
两人谈话间就听外头有人禀报,谭塨这个衙头走了进来,苦着脸回话道:“回千户,接连几天了,守城门的衙役们把门守得的严严实实,可愣是没见着个脸上有痣、腿脚不方便的人出城门。大家伙的眼睛都快睁瞎了,也没抓到,您说会不会他还在城门里头藏着。”
晏子慎当即指出疑点来,“能藏哪里去?现在还有谁敢收留陌生人的?抓捕贼人的消息满县城都传遍了,即便是聋子瞎子也该知道,他们能舍得脖子上的脑袋去庇护个贼偷么,再说了,就是真养,平白无故养活一个人要耗费米面多少?散户们哪有这样的财力。”
“那大人的意思是……”谭塨擡头请教道。
晏子慎没开口,只看向朱浔,将舞台让给了他。
朱浔倒是不紧不慢,并不为短时间抓不到贼人就影响到自己的名声而担心,反而冲谭塨吩咐道:“既然如此,索性我们就陪他熬一熬。先前你们就是太着急了,所以才会差错让他逃了去,我们有什么好急的,该着急的不是他吗?”
“谭衙头,这样吧,你就对外说我七日后要参加县城张家的宴席,短时间是不会回府城的,还要在此待上十天半月的。看如今的天气,不到十日就该河面结冰了,等冰冻成块,堵塞了河道,他就是想跑也跑不到哪去,总不能冬日里头靠双腿行走吧,哦,不对,应该是单腿,要真能如此,我就服了他,算是个狠人。”
张承志的帖子送出去,郑家是最欣喜若狂的,郑妈妈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对待宝珠的态度一日好过一日,真个要把她捧在手心里当宝贝。
荣娘看着她那前倨后恭的嘴脸就不耐烦,跟她演什么母女情深呢,在李家早看腻歪了,干脆就住进了黄县丞的家中,眼不见为净。
她这么一跑,郑家里头就只剩下宝珠与珍珠两人。宝珠便时常的在珍珠面前炫耀,好出出气的。
她与珍珠两人也像玉娘和福娘一样,住在同一边厢房中分享三个屋子。
这也是宝珠看不惯珍珠的一点,都怪她进了门,才害得自己定要分一半的地盘出去,两个人住哪有一个人住来的舒坦自在,连活动范围都硬生生小了一圈,更别说多了个人,郑妈妈对待自己的态度都差了许多,怎么不叫宝珠恨得牙痒痒。
本来她还以为自己接了客人就能称霸郑家的,哪知道又来了一个从天而降的荣娘,抢了头把交椅,自己只能拿个次名。
现在就不一样了,宝珠抚摸着桌上那一件大红宫锦金枝百花袍,只觉自己扬眉吐气,得意道:“瞧见了么,这是妈妈特意花了整整二十两银子为我定制的衣裳,多瞧瞧吧,是你这辈子也穿不上的好东西。”
珍珠站在一边不吭声,才刚她倒是顺着宝珠的意夸过,又被她骂说自己口蜜腹剑不老实,现在干脆装哑巴好了。
可她不说话,宝珠又嫌弃太过木讷,指不定心里在骂自己,眼珠转了转就想出个主意来,将桌上的茶盏揭开盖子,故意往珍珠面前一泼。
温热的茶水当即劈头盖脸的扑到了珍珠脸上,惊得她尖叫一声,从头到脚都被溅到了茶水。
“诶呦,原来不是个哑巴呀,快,快去给我再倒杯茶来,没瞧见我面前的茶水都冷了吗?还是你是故意的,想让我喝了冷茶水生起病来我嫁不出去,好换成你是吧。”宝珠趾高气扬指使着她。
珍珠早上才梳好的发丝紊乱湿哒哒黏在额头,遮蔽了她的视线,可听觉灵敏,面前人的话叫她恶心的想吐,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不肯挪步。
“怎么,你是耳聋了?”宝珠见她不懂,像是有些不服,哼一声,“信不信我这就去叫妈妈,等妈妈过来,我看你是又嫌自己皮肉痒痒了是吧。”
一提起郑妈妈,珍珠抖了抖身子,还是畏惧,僵持再三还是服了软,上前去拿走了茶壶,走到门外旁茶炉子旁倒了温水,重新灌了整整一壶。
见四下无人,珍珠偷偷往那茶壶里啐了一口,方才重新转回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