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
这一场火势实在是凶猛,等曹全福领着人赶去的时候,马棚已经全烧了,停放的各家马车上拴着的马也在大火的刺激下来回逃窜,将原本还控制在南院的火势带到了其他地方,这也是大半个天空全烧红了的原因,危及地方实在是广。
曹顺几乎忙活到天亮,才算终于把事给处理完,其余宾客都客气送走了,晏子慎倒是在曹大曹二的极力挽留之下还留着,三个人叽叽咕咕畅想着要去长安新开的销金库里一掷千金的快乐,美梦还没做到一半呢,就看见曹全福慌里慌张推搡着人,连总管的体面也不顾了,只尖声道:“不好了,不好了!公公昏倒了!”
“什么!”曹连富十分震惊。
“什么!!”曹连贵大为震惊。
“什么!!!”晏子慎表面非常震惊,内里长舒口气,看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事情进展还算顺利。
他忙提醒草包两兄弟,“赶紧去看看,公公该不会是被气昏厥的吧,拿凉水泼,那指甲掐呀。”
“噢对对对,”曹连富曹连贵两兄弟六神无主下听见晏子慎的话就赶紧点头,曹连贵更是拉扯上了晏子慎,“好兄弟,你经历的事多,陪我们一起去吧。”
晏子慎求之不得,他还得去观察观察真晕假晕呢,等到了地方一伸脖子,晏子慎就下了判断,很好,是真晕,还发高热,没救了,等死吧。
曹顺面色潮红的躺在锦被绸褥之中,双眼紧闭,牙关咬紧,整张脸紧绷着僵硬,嘴角还有口水流出,这是玉娘先前说的症状表现没错,福娘真的刺中了。
见自己叔叔真的发病,两兄弟在晏子慎的提醒下忙去请了城中各位大夫,又派曹全福去请有名太医,总之就是凡有医术的全都请来,好显示他们兄弟两的孝心。
“这就对了,”晏子慎轻声道,“曹公公年纪也大了,正是膝下寂寞的时候,您二位是他的亲侄子,这时候不出力,难不成还要给别人露脸?”
晏子慎手指比划了个三,见他们两恍然大悟,才笑道:“两位哥哥别怪我多嘴,到底都是亲侄,没有弟弟受宠哥哥倒撇在一边的,长幼有序嘛,真说起来,曹公公这一干家私,不是你们两个哥哥占大头去。”
曹连富曹连贵只觉得晏子慎的话语犹如蜂蜜一样中听,句句都说到了他们兄弟心坎里,是呀,这个时候老三有个屁用,浑身动不了也就只剩一张嘴,难不成他还能靠嘴爬到这里么,叔叔病着,正是他们两兄弟献好的时机,四条好腿再怎么,也比废了的好呀。
两兄弟对视了一眼,发觉起曹顺这一病的好处来,当即就咳嗽了一声,喝止住府里慌慌张张的人群,不许到处乱跑,自己捧着帕子热水陪在曹顺身边,擦口水扇风,殷勤非常。
等着大夫们过来一瞧,医术高明的看出了病症不敢实说,医术精湛的察觉了伤势隐晦提醒,医术平平的寻摸出了高热开方退烧,医术粗劣的夸口大谈五情六欲内脏经,讲究个割肉治病。
十来个人十来张嘴,把曹大曹二说的是晕晕乎乎满脑袋浆糊,都不知听谁的了。
“这……到底听哪个大夫的呀?”曹连富摸着脑袋发愁,他哪个大夫都觉着说的对,一个个都有本事。
曹连贵转转眼珠,显孝心嘛,干脆提议道:“要不然咱们都试一遍,只要把叔叔救回来,他瞧着咱们忙乎的样子,肯定知道咱们孝顺。”
他当即就让人拿刀来,自己在胳膊上比划比划,有些心虚,在手掌上比划比划,有些怕疼,最后干脆往手指尖龇牙咧嘴划了一小道口子,往碗里挤出几滴血来,“快,叫叔叔先喝我的血。”慢了他怕血就干了。
曹连富也不甘示弱,咬着牙使劲揉搓着指头滴出几滴,也捧了过去。还别说,在鲜血滋润下,曹顺的气色真就好看了许多,叫两人放下了心,瘫坐在椅上喘了口气。
可哪想到曹顺忽然抽搐起来,鼻息处粗短呼吸,叫人一看就知道不好,“快,药呢,赶紧喂药啊。”
曹全福苦皱着一张脸,“大老爷,二老爷,药熬好了,可有十来碗,先喝哪一碗呀。”就是水牛、骆驼、野狗,也喝不了十来碗的水呀。
曹全福看着面前两位老爷,只觉他们不靠谱,还是得去找三老爷去,他悄悄挪着步子就往外走,被晏子慎看见了忙拉住曹家兄弟面色沉重道,“快别争了,管家去找你们三弟去了,他要是一来,你们可就全没机会了。”
“该死的曹全福,老三是他亲爹么这样捧着!”曹连富气得暴跳如雷,曹连贵比他哥哥冷静些,赶紧就催曹连富去拦住人,他这里撬开叔叔的嘴死命灌药,争取能叫他叔叔赶紧醒来。
晏子慎在边上看得直咂嘴,谁能想到呢,赫赫威名的曹公公,御马监大太监,长安里权势滔天的人物,能有这样两个自私自利毫无人性的侄子呢,什么,你说曹顺也是这样,那没事了,看来是一家品性,蛇鼠一窝嘛。
后院里,曹全福急匆匆已经赶到了屋子外头,正要进去时,被人揪住了衣领掼在地上,狠命挨了两脚。
曹全福身子缩成个濑虾蜷成一团,剧痛让他都说不出完整话来,只拼命抽气哎哟,那动静闹得屋里人都忍不住贴在门口透过门缝探究。
“跑?你小子跑得还挺利索!”曹连富呸了一口,又踹过去一脚,“怎么,想给老三通风报信,想让老三露脸主持府里的事,我呸!”
“大老爷饶命,大老爷饶命啊,小的是担心三老爷有没有收到惊吓才过来看看的,没有,没有想传话的意思呀,曹公公素来叮嘱小的们仔细照看三老爷,小的是怕三老爷出了差错公公到时候怪罪小的呀。”曹全福拼命求饶。
却不想这话叫曹老大越听越窝火,是啊,叔叔疼爱老三,病秧子住府里还叫人时常的过去看望,他们两兄弟呢,一年到头也来不了长安几回,没住几天就被赶出去,自己到现在还欠着南边三千两银子,这回想开口借钱,老三愣是一个子也不借,他的命多好啊!
曹连富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我告诉你,别以为我是蠢的,叔叔这病未必能好,老曹,你是个聪明的,我叔叔要是没了,这府里还不是我们几个兄弟的,我是老大,理该是这府里的老爷,老三病着,本应该静养,你还过去打搅他,你安的什么心!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老爷我先发卖了你!”
说罢,就又踢了一脚,“快,给我滚回前院去。”
外头的动静这么大,曹连荣即便入睡了也被硬生生从周公那里拽回,皱眉呵斥道:“什么声音!”
出乎曹连荣的意外,往日一听见他出声就急忙赶来的侍女,这回竟然还停留在门口,似乎半点也没听见他在招呼叫人。
“贱婢!两个贱婢!还不给我滚过来!”曹连荣咳嗽了一声,扭过头去怒视着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奴才。
宋词钟曲二人只站在门口那里,像是耳朵聋了一般没有听见床上老爷的呵斥,她们两对视了一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两人抖着手打开房门,然后果断的啪的一声,将房门给紧紧的关上了。
奉大老爷的命,三老爷养病,谁也不许进!——
曹顺的高热抽搐迟迟不退,整整烧了一天也不见好,到最后,还是晏子慎拧着眉头沉重道:“二位哥哥,不对劲呀,怎么看着公公的病不见好呢。”
“是呀,”曹连贵也纳闷,十来碗都灌下去了,晚上又是十来碗的,怎么老爷子愣是不醒?
曹连富没好脸色的骂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奴才道:“我叫你去请太医,怎么他们还没过来,小畜生,你别自己偷懒去了。”
曹全福哀叹着躬身求饶,脸上满是讨好,“大老爷,小的哪里敢偷懒,确实去请袁太医了,他府里说这几日太医院署忙着应对五月蛇虫毒疫,袁太医好几天都是半夜才回来的,实在没碰见他呀。”
“蠢货蠢货,他不在家,你就不能去他家等着,非得要等他过来吗,我看你是存心偷懒。”曹连富拍着桌子教训,听得曹全福赶紧使唤自己两条腿过去请人,没法子,马棚烧了之后,马匹到现在都没安定下来,传消息请人全都是人跑着过去,速度实在是慢。
折腾到又一个天亮,两兄弟都已经萎靡不振上眼皮耷拉着下眼皮的模样了,才终于等着袁太医慢慢悠悠走了进来,搭脉一瞧脸色,当即拱手告辞道:“准备后事吧。”
五个字说完,潇潇洒洒提着药箱就走,把屋里人都震在了原地。
(*@ο@*)哇~,晏子慎崇敬的看着袁太医,这才是高手啊,说一句话就走,挑拨整个屋子的人都不安宁,哇,吾辈楷模。他羡慕的看着袁太医远去,才晃晃脑子清醒过来,赶紧拉着曹连贵曹连富就要告辞,“这……哎呀……这下可就麻烦大了,二位哥哥,小弟这就要告辞了。”
“诶,您别走啊。”曹连贵下意识就挽留住人,虽说他与晏子慎才相处几日,可晏子慎说话实在是对他胃口,又对他们兄弟俩尽心尽责,这样的好兄弟怎么能走呢。
“唉,”晏子慎顿脚后悔道:“我劝哥哥们也小心些吧。”
“怎么说?”曹连富也凑了过来问道。
“你们怎么还没反应过来,”晏子慎不争气道,“袁太医才来就走,半点也不敢多停留,曹公公这一病又来得离奇,要我说,恐怕是疫病啊。”
“疫病?不会吧。”两兄弟惊声道。
“不会?我瞧着却像,不然你们就去查查跟着曹公公的人,看看有没有发热的。”晏子慎一边捂着口鼻退到门外,一边出主意。
被他这样一吓唬,那两人也不禁走了出来,曹连富咳嗽一声,他是府里的大老爷,叫过人来就命他们去查,跟着的仆妇小厮丫头都好好的,曹连富敢松口气,却看看守后院福娘的仆妇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大老爷,那三娘子,不是,那丫头,她发高热了,浑身通红起泡,看着实在吓人。”
“你瞧,你瞧,我说什么来着!”晏子慎当即跳将起来,似乎半点也不想在曹府里待下去,“肯定是疫病,肯定会传染,好哥哥,咱们兄弟俩江湖再见吧。”
“别呀别呀,”曹连贵急忙抱住晏子慎,他们兄弟两个也怕呀,要走一起走。
乌泱泱一群人都脚步飞快的远离了正院,只跑到前边院落才停下脚步,众人都拼命拍打自己身上衣衫,还叫人赶紧搬酒醋过来好杀疫虫。
晏子慎更是抱怨,“曹公公这一病,已经传给了他侄子媳妇,要是再传染几个,我们怕是都得没命,他老人家闭眼了不要紧,我可还没生儿子呢,要是死了这一干家私还不白便宜了外人去。”
见他这样一说,曹连贵忽的心中一动,拉扯他哥到角落嘀咕道:“袁太医方才说的是什么话,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说老爷子没救了不是。”曹连富唉声叹气,叔叔这一走,曹家可不全完蛋了。
“对呀,叔叔要是没了,你说这府里的东西,该给谁啊?”曹连贵压着嗓子轻声说道,把曹连富那满腔的贪婪都给勾了出来。
对呀,他就是活着,自己也没分到多少荣耀,还不如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