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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深处 正文 第98章 春闺梦里人(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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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春闺梦里人(二十七)

    屋内很静,衔蝉跌坐回椅子上,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人儿,当年他们在燕琢城一别,并未想到此生还会面见,又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飞奴被人从地上架起来扔到了衔蝉脚下,他擡起头看着衔蝉笑了,露出被血浸红的牙齿。

    “好久不见。”他说,而后颓然倒在地上。

    衔蝉不知为何会是飞奴,怎么会是飞奴?她转身去拿了一条薄被盖在飞奴裸露的身体上,这才转身看向娄擎。

    “见到故人可开心?”娄擎一边把玩着拇指的扳指一边问道。

    “世上没有任何故人在这等情形下相见会是开心的。哪怕这故人不过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而已。”

    “既是小人,留他何用?杀了便可。”

    “尽管动手。”衔蝉一动不动,并没对娄擎低头,甚至蹲下身去对飞奴低声劝慰:“死不过是一眨眼的事,你害怕就闭上眼睛,不必摇尾乞怜,只管去死。来世做个好人。”

    衔蝉知晓娄擎最痛恨没有骨头的人,他杀那样的人眼睛都不会眨。而飞奴受了那样重的伤还没死,则证明他暂且没向娄擎低头。衔蝉好怕飞奴为了她而低头,那他一定会死。

    飞奴费力的朝娄擎啐了一口,如他几年前于街头啐白栖岭那一口一样,他骨头可真硬,在世上漂泊这许多年,还不见弯。

    衔蝉就那样看着他,又转身看看娄擎,最终坐到椅子上。她的头脑里是燕琢城春日的喧闹,他们几人在巷口讲话,有人叫:“飞奴,你个短命的,再不走那个管家要抽鞭子了呀!”意犹未尽的飞奴挥挥手:“催什么催!那软绵绵的鞭子能打死人不成?”

    他在春光里跑走了,带起脚下青绿的草泥,每每这时,照夜都会叮嘱他:“慢些!当心些!”

    “你们柳条巷出来的人倒不见一个软骨头。”娄擎莫名说这样一句,看着地上像烂泥一样的人,撇了撇嘴:“都这样了,不如拔了骨头喂狗。”

    “你愿拔谁的骨头就去拔谁的骨头,只是不要在我的屋内!”衔蝉指着飞奴,眼看着娄擎:“皇上无非是要吓我罢了,但你拿这样一个与我情谊不深的,定然是吓不到我。若皇上还有底牌,不妨一次亮出来,若没有了,今日便这样罢!”

    衔蝉当然知晓娄擎不是为了吓她,娄擎那双瘆人的眼睛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心思。他既然能找到飞奴,定然早晚也会找到花儿、照夜、阿宋,也没准他们此刻都在这三巷之中了。

    这是一盘死局,他们各自僵持,衔蝉听到娄擎捏着自己的关节咯咯作响,他要大开杀戒之时就会如此。奇怪,他竟然忍下了,摆摆手,让人把飞奴拖走。飞奴走前,衔蝉又看了他一眼,娄擎便问她:“想道别?”

    “一碗断头饭要送的。”

    娄擎起身往内里走,一头栽倒在床上,见衔蝉在外头不动,便拍拍手。小太监闻声上前催:“姑娘,该进了。”

    衔蝉看了眼那小太监,唇角带笑,起身缓缓过去,和衣躺在娄擎身边。娄擎的手臂穿过她的脖颈,握住她瘦弱的肩膀,停了片刻,将手从衣襟里向内探。他指尖很凉,触到她肌肤上,令她不耐烦地拍他。

    娄擎也不恼,只兀自捏着、玩着,漫不经心地说道:“知道朕如何找到他的么?他们那伙人,身上都有香,不仅太后发觉了,朕也发觉了。他尚且死不了,他身后还有大鱼可钓。今日朕不瞒你,你看这情形以为是奔谋反而来,不,奔着太后来的。那可是血海深仇。”

    娄擎慢条斯理说着,掌心复住,翻身压住衔蝉,看进她冷冰冰的眼里:“这样碰你它还是软的,你的身体终究是不属于你了。”

    “它早死了。”

    “那要它有何用!”娄擎的手猛然用力,衔蝉吃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将娄擎掀翻到了地上!娄擎那具空空的身子撞到了木椅,发出了一声骨头断裂一样的声响。衔蝉猛然跳到地上,握紧拳头击打娄擎的面部。她用尽力气,一拳打在他鼻骨上,娄擎愣了一下,而后将脸侧过:“来,继续打。用力打。”

    “那我便打了!”衔蝉又挥起拳头给了娄擎一拳。她没这样与人动手过,心里只觉得痛快。她终

    于体会到了花儿久战沙场的激荡,果然对待这些人就该手起刀落,讲不得道理!娄擎的目光深了,握住了衔蝉手腕,将她的手扯向自己脸颊不停拍打,口中喊着:“打啊!继续打啊!”

    他疯疯癫癫,浑身气血上涌,平日里喝那些骨汤化作一副索命的铁链,勒住他脖子一样,令他满脸通红,气息混乱急促,大滴的汗落了下来。衔蝉故作意外,弯下身去看他:“皇上,皇上!”擡头要喊人,被娄擎捂住了嘴。

    侍卫已经闯入,娄擎却骂他们:“滚!滚!”衔蝉听到他们缓缓退出去,轻轻带上门。她又故作要喊人,被娄擎急急喝住。

    “不要喊叫!”娄擎似乎是怕了,要衔蝉给他倒水喝。衔蝉照做,扶着他脖子猛灌很多水。衔蝉的目光透过他微敞的衣领看到他胸前细细密密的微微凸起的青色血管,担忧自己看不仔细,手一抖,水洒在他衣襟上,便张罗着给他换。

    娄擎来之前不知是饮了酒还是怎样,脸愈发的红,人也没有力气,任由衔蝉摆弄他。衔蝉脱掉他的衣裳,看到他恐怖的身体,又不动声色帮他穿上衣服,而后坐在一边照料他。

    娄擎似乎不敢被人看到他这副模样,这其中必定有其他衔蝉不知的隐情。

    奇怪的是,待娄擎醒来,好像忘掉了一切。他抚着自己的脸道:“为何有些疼?”

    衔蝉看他目光比从前清爽些,周身的房气也退一些,适才那一场大睡好像令他还了童。不知又在玩什么花样。

    “我打你了。”衔蝉将自己红肿的手背给他看,等着娄擎处置她。

    娄擎却不打不骂,摸着脸道:“舒服。”

    他显然也将飞奴的事忘了,起身匆匆走了。下一日就是除夕,他这样匆匆不知要去哪里,一路经过一道道圆月拱门,最终消失了。

    院子里一片寂静,衔蝉目送娄擎消失后,一转身,看到墙头依稀有个影子跳了一下,紧接着又一个影子跳动。她看了眼飞奴被关着的方向,拉着秋棠回屋,关好了门。

    秋棠眼尖,指着外头屋顶方向,衔蝉摇头,要她不要声张。这院子里里里外外多少暗哨,能这样进来的人定然不是简单人物,但衔蝉知晓他们一定是奔着飞奴来的。

    飞奴回到与花儿一墙之隔的黑漆漆的屋子里,听到花儿敲墙,片刻后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爬过去,看到花儿在最角落里挖了一个小洞,二人均凑过去,这样讲话有如耳语一般。

    “老去风月楼的那个,是霍言山的父亲吗?”花儿问。

    飞奴沉吟半晌,决定不再骗她,于是说道:“是。”

    “是他在城里闹鬼吗?”花儿又问。

    “是。”

    “他也要杀那母子吗?”

    “是。”

    外面窗上有黑影一闪而过,花儿忙住了嘴。外头把守的小太监闷哼一声,被人接住了,轻轻放倒在地上。紧接着有撬锁的声响,而后走进飞奴的屋子。他们依稀是在比划,花儿挖的那个小洞里传来一阵与飞奴身上截然不同的味道,那味道似是柳絮混合泥土,闻之令人悠然。

    隔壁闯入的人功夫了得,这一来一去竟不带声响,待他走了,花儿挪到小洞口,唤:飞奴,飞奴!

    可是飞奴许久才幽幽转醒,对花儿说道:“别急,没死。”

    “你身上到底是什么香?”花儿问他。

    “索命的。”飞奴苦笑道,而后费力爬到墙边,轻声叮嘱花儿:“那狗皇帝眼下中了毒,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我看他中的不止一种毒,还有一种许是常年累月不知不觉之间下的。是衔蝉吗?”

    “我猜是的。”

    飞奴嘿嘿笑了声:“狗皇帝大限将至了,明儿就是除夕了,他活不到初一。”

    “不,你不知道,他有神医。”

    “不重要,咱们柳条巷的人会杀死他的,且等着吧!”

    二人又讲了许多话,飞奴这次没有隐瞒,将一切都告知了花儿。他此番前来就是为刺杀狗皇帝母子,而霍言山的父亲也带着三千死土埋伏在城外。他们身上的异香自花、虫、蛇、豹中提取,闻者会生幻想,听人摆布。

    花儿知晓飞奴的和盘托出是霍老先生的意思,他既然来到京城,就是要成事,显然霍老先生要拉拢她。

    飞奴还提起戒恶,他说:没猜错的话,那个戒恶和尚与霍家人有渊源。

    这一晚的白府灯火通明,懈鹰将三巷的动静说给白栖岭听,他趴在屋顶上眼见着黑衣人在远处无声地跑,一直躲过侍卫跑进了三巷。

    “这下知道那“贵客”的住处了吗?””不必查了。”柳公推门而入:“人找上门来了。”

    日府外一顶小黑轿子踏雪而来,过院门,走门廊,最终落在白栖岭书房外。那贵客的脚底不能沾泥似的,被人半擡着进来。

    柳公转身关上门,那贵客这才掀掉头顶的黑纱,而后扯掉脸上的假面,露出一张即便老了,却仍惊人的脸。

    贵客是江南霍家的掌门人,江湖人称霍琳琅。

    霍家在江南留下无数佳话,其中当属霍琳琅而立之年在宫中冲冠一怒为红颜,其中缘由众说纷纭,但总归逃不过霍玲琅的竹马青梅被招进言侍奉,在宫宴之上被当时的一个妃子百般羞辱,最终投了宫中那面静湖。

    此时已年过古稀的霍琳琅早看不出当年英气,举手投足动作很轻,衣袖带起一缕幽香。

    先是擅自作主寻了一把椅子坐,而后看向白栖岭问道:“与我儿可有几分相像?”

    他没有自报家门,偏要这样问,白栖岭对他身份早有猜测,当下更是验证了。于是点头:相像。

    “我儿败在二爷手下,按道理说我不该前来,但今日情势有变,不得不与二爷打个照面了。”

    “霍老所说的情势有变,莫非指家妻被皇上抓走一事?”

    “是,也不是。”

    霍琳琅从衣袖中拿出一份密报交与白栖岭看,这应当是被拦截的一封,白栖岭看后即焚,问霍琳琅:“霍老需要我做什么?”

    “其一:把那个戒恶和尚交给我;其二:借你炮火一用;其三:借霍灵山孙燕归的乞丐们一用。”

    霍琳琅直呼花儿大名,意在告诉白栖岭:不必隐藏,你们的底细我清清楚楚。白栖岭是聪明人,此刻也明白了花儿为何要自投罗网。她大概意识到了若她被抓走,会打破面前这位老人的计划,他许是要慢慢筹划,但如今多方情势凑在一起,由不得他慢来了。花儿是在逼他出手!

    “那霍老能给我们些什么呢?”

    霍琳琅捋着美髯,微闭着眼睛道:“待我霍家大仇得报,这天下,交给谷家。”

    霍家人是否可信还有待商榷,他开口就是天下,好像对这天下已是胸有成竹。白栖岭并未应他,只说:“戒恶既把性命托付给我们,我们自然不能交与您,哪怕您工位是旧相识;炮火,您只需说在何时,朝哪放,伤及无辜,不允;至于家妻的主,恕我直言,我做不了。”

    白栖岭衣袖一摆,要柳公送客。他才不管面前的人是什么命门又或是几朝元老,霍家人的心思没人能猜到,他也不准备猜。

    霍琳琅见白栖岭坚决,便问他:“这京城里多少布防,凭你们这些小打小闹就能撬开?你可知那暗道又有几条?城门上的暗哨有多少?埋伏多少死士?你只管把人给我,我把天下给你。”

    白栖岭发觉这霍琳琅做“贵客”时看起来满身风骨,一旦脱下那层衣皮,便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霍家人”,一个发迹于鱼米之乡的满腹算计的权臣。

    世人送他“琳琅”的称号,如今想来,真应了他的心思!

    霍琳琅见白栖岭不为所动,则淡淡一笑:“如今你的夫人,怕是只有我霍家能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几天前就要复更了,却得了乙流烧了四天,浑浑噩噩无法动笔,导致拖到了今天。真的很对不起大家了!

    接下来两周每周会有4更,然后恢复日更到完结

    大家可以等到完结一起看,抱歉这次因为我个人原因追更体验不好,给大家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