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岁月046
说不上是侍寝还是伴驾,大约还是伴驾吧,毕竟侍寝该是另一番流程。
素娥想着这些,便坐在梳妆台前妆扮,这一次她真正精心打扮了一番。不是说过去见皇帝就不精心了,只不过七八分力气,和尽了全力显然不一样。她急需要得宠,正如所有人说的,要得到一个‘身份’。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唯一能确定的是,皇帝大概是喜欢她的美貌的。
不然呢?他喜欢她什么?细数被皇帝见到以后的事,只能是‘见色起意’了。要说皇帝了解她这个人,喜欢她的内在,那不是笑话么?
素娥梳了个大髻,这是如今很少见的低发髻——此时流行的发髻往往是越高越好,大髻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在脑后结成了一个总发髻,从正面看甚至看不到发髻本体。这倒是有点儿像后来流行的‘一窝丝’,能显得家常妩媚,温婉秀丽。
不过这大髻往往不是光光这样的,一般还会罩一个水晶团冠。
这水晶团冠并不是水晶制成的,而是一种角冠。用牛角、羊角之类,煮软后使模具撑开,模具是有大有小的,为了防止角破掉,一般是先小后大,一点点撑开的。撑开之后,这冠子就会呈现透明状,如同水晶,因此得名。
说起来,所谓‘羊角灯’‘t牛角灯’,制作原理也是一样的。
而之所以要用角来做,而不用真正的水晶,倒不是为了省钱。须知道此时羊角、牛角也不算便宜东西,而且制造起来费工极了,还一不小心就会破掉。而一旦破掉,之前的努力就付之流水了。真要算起来,比真正用水晶不会更便宜!
用角来制作,还是为了轻巧。毕竟是要顶在头上的东西,太重了是不行的。特别是这种配合着大髻戴的团冠,更是只能用角制作——从脑后罩住发髻,而不是头顶,等于说是完全靠头发挂住的。不想头发坚持不下去而脱发,这发冠是一定要轻的。
素娥是有水晶团冠的,她拥有的冠子不多,毕竟宫女一般也不许戴冠。不过自她穿上红霞帔后,这样的规矩对她来说就没有了。她倒是由此置办了两只适用范围比较广的冠子,其中就包括这水晶团冠。
不然她也不会梳大髻了。
梳大髻很简单,不过还是要分为前后两区。因为就和此时很多发型一样,大髻也需要‘抱鬓’,让两鬓鼓起来,形成头包脸、头发多脸还小的效果。
按常理,这样鼓起来的鬓发上都会用花钿、插梳之类的装饰,素娥却一概不用。除了水晶团冠外,她只在脑后向下斜插了一支水晶花瓶簪——这是一种簪头形似花瓶的簪子,可以往‘花瓶’里□□较小的花,挺有意趣的。
素娥就插了一支正当季的石榴花,从耳后伸出来一点儿,红的似火。
梳好头发后,素娥才一点一点傅粉施朱。这一次她用上了自己上辈子做UP主时的全部本事,用着最简陋的化妆品,复原了一个宋时流行的‘白妆’。
素娥上辈子那会儿,做古代妆容复原可是很卷的,一方面要符合古代记载、古代画卷,另一方面又要贴现代人的审美。也是摸索了很长时间,才有越来越多的古装复原UP主做出了大家都能接受的风格。
古代很多妆容的描述,在现代人看来根本不能理解。譬如‘眉若远山’,怎样才能眉毛像远处山峰啊?而且那样真的能好看吗?也是美妆UP们不懈努力才慢慢做出来的——看起来就很有古典美,是黛色细眉的样子。但用色上上重下轻,再加上眉峰起势而圆缓,属于乍一看很漂亮,仔细看觉得像是水墨画里烟霞笼罩的远山的样子。
素娥倒是没有画远山眉,为了与白妆这样古代版‘素颜妆’互相衬托,另画了更清新自然的柳叶眉。
别看古诗里总说芙蓉面、柳叶眉,仿佛古代女子的标配就是一对柳叶眉,其实柳叶眉是非常挑脸型的一种眉形,不是人人都画的。因为过于细挑,若是脸型稍有瑕疵,画柳叶眉就容易暴.露出来,显得刁蛮或者精明,而不是理想中的婉约古典。
但素娥很合适,她的脸型正是最古典的鹅蛋形,流畅自然,挑不出一点儿错。
妆粉细敷,眉毛素画,嘴唇却染了正红色,似乎与耳后那朵石榴花呼应。
化妆差不多了,素娥才换了衣裳——其实之前已经穿好了内衣和外裙,不过是怕化妆梳头弄脏了准备好的外衣,所以外衣穿的还是家常衣服而已。
雪白装珠子抹胸、玄色印金菱格纹三裥裙,外罩了雪白素绢褙子后,又罩了一件玄色素罗长背心。长背心上并无纹绣,只有领抹是泥金的卍字不到头纹样。
所谓精心打扮,并不是要盛装打扮、粉墨登场、美衣华服的意思,事实上,今天的素娥乍一看非常素扮。但她依旧认为自己今天是真正的精心打扮,因为看起来自然清秀、素妆绰约,似乎没怎么打扮,又格外美好,这是最难的。
要尽最大的努力,才能美的毫不费力。
妆扮好的素娥又换上一双从未穿过的绣鞋,没等多久便迎来了接她的福宁殿宫人,随着他们去了福宁殿。
来的人里头领头的便是刘亮,他见素娥一眼,立刻低下头不敢多看,只走在前头引路——原本师父王志通叮嘱他要时时刻刻注意着这个高素娥,他还有些不解。这女子美虽美,却也不见得能比宫中其他美人更能得官家的心,做什么还没怎么着就上赶着奉承?
至少先挣上个贵人身份再说罢!
然而,经过前头顾氏被贬为红霞帔的事后,刘亮也不得不佩服师父的慧眼如炬!经过了那样的事,即使愚钝如他也能看出来了,官家待高素娥很不一般。这和当下的身份地位无关,而是一种打从心底里的特殊看待。
一个最近新宠的才人,眼见得有成为宠妃势头,却是说处置就处置了,甚至这高素娥还一句话没说呢!
他们这等做了宦官的,虽然不能算完全的男子,可到底也懂男人的心思一个男子真正看重一个女子时本就是这样,不是要求到他跟前才会给‘恩典’,而是不必开口、姿态好看,便已经将事情全做了。
“之前还不解呢,那顾氏如何得宠,如今倒是知道了,原来不过是名字与高娘子相似。”这是昨日晚间师父随口说道的,想到这里,刘亮又更重视了几分。
王志通是一直跟着郭敞的,自然也听到了那日郭敞对素娥说的话,说的顾月里嫦娥和素娥的名字是一个意思的话。他是何等敏锐之人?立刻之前的所有疑问都有了答案——怎么无缘无故就宠上了顾月里嫦娥?要知道她不是新人,且资质寻常,之前也没见官家对她格外有兴趣啊。
理清楚之后,又是另一种惊讶了。虽然早看出官家对高素娥不一般,可就因为一个名字便宠得另一个妃子那样,始终有些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明明高素娥就在那里,官家却避开她,寻了个看到名字能想到她的人去宠幸。
这是什么道理?王志通不解。不过他也知道,帝王心思本就是这样,他最多是比别人能揣度些,却也不是真能做官家的肚里虫了。
刘亮和另外两个宫人引着素娥去了福宁殿,人到时是王志通亲自来接的,可见重视。而王志通一见素娥就怔了怔,这位大内第一宦官是见过世面的,寻常哪能叫他怔住?不过是因为今日素娥着实清丽又冶艳、不可方物。
其实乍一看,素娥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她平常就经常做素净打扮。因着这时的化妆品不行,她又还年轻,兼着身体健康带来的绝好状态,根本不需要化妆,所以素净打扮也是寻常。只是一些重要的场合,需要郑重对待的,她才浅浅化一下妆,衣服发型的搭配上更注意一些。
但只要将目光放在素娥身上,就不会否认她和平常的不同。
她身上颜色不多,净是黑、白、红这样对比强烈的,嗯,主要还是黑白。头发是黑的、眉毛眼睫是黑的,眼珠是黑的,长背心和裙子是黑的,墨色深沉,像是长长的夜。肌肤是白的、抹胸是白的、褙子是白的,雪白雪白,不染半点尘土。
这么素净,偏偏耳后一朵石榴花红的似火,嘴唇如丹朱,恰似雪里红梅,只看一眼便觉得艳得不得了。
“官家万福。”素娥口齿清晰道。
郭敞原本正读书,听到外间动静已经放下了书册。就这样看着素娥走进来行礼,怔忡了一下,就像是忽然被惊醒的人,站了起来擡手道:“不必多礼,素娥你来朕得了一品好香,是朕的龙图阁大学士合的呢。”
“只是不知道这香的方子,不如你来闻闻,能不能觉出一二来。”
此时文人雅士自己合香被认为是很有品味的事,只靠钱买来值钱的香对于上流社会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对于这些人来说,钱能买到的东西算什么珍贵?
朝中重臣会自己合香,还有自己的独门配方,这不奇怪。得了天子喜爱,要香方不给,只肯给成品香也不算什么。
素娥走过去,郭敞也不要宫人帮忙,自己从围榻上一个匣t子里取出了一丸香。宫人见机快,拿来了一只汝窑三足小香炉,配套的云母片、打火石、灯芯草棒等一应俱全。
郭敞自己拿了一片薄薄的打火石和铁质的月牙形火镰,火镰在打火石上有技巧地一划,便有火星蹦出来。早拢在旁边的蒲绒凑了凑,似是燃了起来,然而拿了灯芯草棒去点,却又有些点不着。
直到郭敞再试,倒是点燃了,但大概是窗边有风,灯芯草棒火苗晃晃悠悠,眼见得要灭。素娥轻轻伸出手,拢在郭敞点火的双手两侧,替他挡着点儿风——
郭敞似是闻到一股香气,又冷又清,手便抖了一下。这下便是有素娥挡着风,灯芯草棒上的火也灭了。于是只得再来,这一次倒是顺利了,就拿灯芯草棒去引燃三足香炉里的小块燃料,然后又用香灰盖上,只阴阴地燃着。
云母片放上去,香丸就放在云母片上炙烤着挥发香气。
“这一味香号‘返魂梅’梅香常见,一般用甘松、零陵香、檀香、丁香之类,合出仿佛香气。但这般清新不俗的,实属难得,不大能闻出用的什么香料。”
香气挥发,素娥闻了闻,觉得味道有些熟悉,这倒是像上辈子闻过的‘韩魏公浓梅香’的味道。但到底是不是,也不能确定,只能以猜测的语气道:“妾闻着倒有黑角沉、丁香、郁金、麝香嗯,官家能拿香丸来予妾瞧瞧么?”
郭敞又从匣子里取了一丸香给素娥:“你说的是!朕便觉得这香气熟悉,又说不出来,原来是棋楠!”
“该是用白蜜和的香丸,还有定粉似乎还用了腊茶?这味‘返魂梅’应该是窨藏香,香气内敛而融合,必是需要时日的。”素娥从香丸上得到了更多信息,然后又点了点头:“若是官家喜欢,妾大约能仿这香。”
“不说一样,八九分相似是能的。”
棋楠就是黑角沉,至于定粉则是指胡粉、铅粉,不过用在香中,一般都说定粉。
郭敞笑眯眯的,道:“原来朕的大学士还那般小气,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人闻过这香便看破了!”
素娥没有回答这话,直接应下似乎不好,可要自谦也不知从何而起,便垂下眼睫。她记得这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角度,站在对方的角度会觉得好看——是的,确实很好看,很美,以至于郭敞一下无言。
郭敞忽然觉得口渴了,像是这些日子不断积累的渴意一下总爆发了他想起了很多,想到了贺知章的‘近乡情怯’。与当下不是一回事,但却仿佛,都是‘情怯’。他没有这般喜欢过什么,以至于失了分寸,只得避开她,相见不如不见。
本以为过些日子再见就好,心热脑热只是一时,过些时日自己就冷了。可再见面,才晓得厉害!这次就不只是心热脑热了,是整个人都要烤干了的焦热,只有眼前人是一捧冰雪,凑近些才能得凉意与珍贵的水分。
郭敞轻轻拉住素娥的两只手,放在自己膝盖上细看,仿佛那是什么稀奇珍惜之物一般。捏了捏纤细的手指,又摩挲着光洁柔软的掌心——这是一双美丽的手,纤细优美,洁白无瑕,指头尖和指节处还泛着淡淡的粉红色。
清纯洁净中便流出秾丽旖旎来。
“这是一双学琴、学琵琶的好手你可会什么乐器。”说话的时候郭敞依旧不放开那双手。
“妾没学过”如果是上辈子,素娥从小学唱歌跳舞。特别是唱歌,那是一直学的,因此肯定是会一点儿乐器的。不过那些都是现代乐器,不是华夏民族乐器,而且水平也只是‘弄得响’的程度,所以当下这样说也没错。
“那是可惜了你愿意学吗?朕倒是能教教你。”郭敞的声音很温和,他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为这件事高兴起来。教素娥学一件乐器,从什么都不会开始,最终得心应手只要想想,就有一种谜一样的快乐。
这种时候素娥是傻瓜才会拒绝,立刻回道:“全凭官家做主只是,是学哪种乐器呢?”
郭敞最擅长的是琵琶,想也不想说道:“学琵琶吧深宫无事,今后也是你一番消遣自娱。”
素娥其实没听出来,这已经是郭敞的暗示了,暗示会提升她的地位。毕竟,若是普通宫女,手头上总有差事,哪有‘深宫无事’,要找些爱好自娱自乐、消磨时光的时候——当然,郭敞自己其实也没意识到给出了承诺。
他只是想到日后,这样的话自然就说出来了。
郭敞让宫人取了琵琶来,并不从识谱、基本功这些东西讲起,而是让素娥摸琵琶。让她认琵琶上的每一根弦、每一块拼接的木料开始,熟悉它们,了解琵琶是怎样发出悦耳之声的。
“你若学琵琶,该有一把琵琶琴才是,这把送与你也无妨。只是你初学,用这把琴反而不好。”郭敞思索着,便让人将自己年少时学琵琶用的琵琶琴拿来。这也是旧物了,却因为其珍贵保养的很好,直接拿来用也没问题。
“说起来,这还是康成太后之物,白放着不好,给你倒不算埋没。”那把琵琶拿来后,郭敞这般说道。
‘康成太后’是郭敞的生母,他登基前就去世了。郭敞当上皇帝后,立了嫡母做太后,也追封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为太后。说来郭敞喜欢琵琶、擅长琵琶,也有康成太后的影响,她年轻时便是极擅琵琶的。
素娥本身其实是很懂音乐的,即使古代音乐和现代音乐差别不算小,也有共通之处。所以郭敞教她的东西,基本说一遍就理解了,上手也快。见她这样聪明,郭敞就更高兴了,谁都喜欢聪明学生,这样教起来有成就感!
“真是极有悟性!”郭敞称赞道:“还有你这指甲,也合该弹琴!不过长短还不够,要留长一些才好。”
素娥的指甲天然就很强韧,此时弹奏乐器都没有‘义甲’这种东西,要么用自己的指头或指甲去弹拨,要么就用拨片。郭敞教素娥的是直接上手,不用拨片的弹奏法,所以才说素娥的指甲那样好,合该弹琴。
素娥的手总是要做活儿的,所以留长指甲,哪怕不需要多长,对她也是有妨碍的。她本该顺着郭敞的意思把这话说出来,这也能成为一个提示,提示这样建议她的郭敞,该给她一个身份了。
但她就是说不出口,明明已经打定主意要往上爬了,心里还是会时不时矫情一下。
她其实从来没求过人,即使是这辈子生活在宫廷中也一样。所以最终依旧不会求人,将自己完全放在一个乞求者的位置上还是做不来,也就不奇怪了。
最终素娥也只是低低地应了声‘是’,错过了这个上佳机会。
然而她不知道,因为刚刚一瞬间的纠结,以及最后还是放弃了一个机会,她整个人都萦绕着沉静、低落,甚至有些脆弱的气场。
郭敞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忽然低声对她道:“今日便留在福宁殿罢。”
这就是叫侍寝的意思了素娥的脸一下红了,粉色从那张雪白的,只有红黑两色点缀的脸上浮出来,艳丽地让人发愣。
郭敞心念一动,将她拢在怀里。察觉到素娥的紧张,还安慰她道:“别怕,不做什么,还是白日呢!”
君王白日宣.淫的时候又不是没有,不过一般都不会对位份较高的妃嫔如此,那样也是教人家失了体面。但对着小妃妾,甚至是寻常宫女,那就没什么了,基本上皇帝想怎么尽兴就怎么尽兴。
素娥就属于这种郭敞可以随便对待的女子,但他确实没有做别的。只是搂着素娥,安抚拍拍她的背,最多就是安抚时细致了一些素娥感觉郭敞像是隔着长背心、褙子、抹胸三层轻薄衣物,一节一节地在数她的脊椎。
并不是那种带有情.色意味的爱抚,倒更像是一个守财奴拿出了自己收藏的金t币,仔仔细细数着,一枚也绝不错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