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岁月165
郭敞对素娥弄出来的藕煤极其满意,立刻就让官员负责在民间推广起来。因为做石炭生意的人都是现成的,东西也不难做,同时这又是眼下急需的商品,推广起来倒是极为顺利——藕煤这种东西,还真就适合朝廷推广!私人弄这个真的很难得利。
毕竟这东西看着真的很简单,技术门槛极低,最多就是配方需要多斟酌一会儿。但只要有现成的实物可以参考,相比抄作业也不难。就算配方不泄密,估计独门买卖也做不了几年。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种关系民生的行当,除非是有通天的背景,不然想要长久安生地做独门买卖也不大可能。
“朕瞧着,百姓倒是接受这藕煤极快。朕就说么,关系家计生活的,平头百姓一分一厘都计较的清楚,哪会矫情。”郭敞又带素娥出宫‘白龙鱼服’了,见到民间不少使用藕煤的,藕煤铺子生意兴隆,就对素娥笑着说道。
“不是‘矫情’,不过是觉得”素娥没说完,但未尽之意是很明显的。她主要是担心此时的人们保守,接受新事物会比较慢。这也不是针对‘平头百姓’,而是觉得多数人都有这个问题。
这甚至不是古人独有的,现代人也一样,新事物出来时总有一个接受过程,最多那就是现代人这个过程要短一些。
先下民间接受藕煤这样快,虽然有些意外,但回过头来想想,其实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藕煤虽然是新事物,可它本就不是‘全新’,此时城市百姓用石炭已经是常事了,煤饼也都是见过的。
再者,这也不是什么追赶流行,而是关系到日用的事,燃料可是生活必需品!考虑到老百姓大多经济困窘,一个铜板要掰成两瓣儿花的,这日用的东西,划算一些就足够驱动老百姓尝试新东西了——后世新店拉新,花钱给优惠最容易拉来经济不那么宽裕的用户,也是一个道理。
“这也不怪你,你自来长在宫廷,甚至不比朕,还能听大臣说些外头民情,哪里计较得清这些。”郭敞淡然地摆摆手,又道:“不管如何说,你这回是立了大功了。今冬格外冷,别的事不说,至少供应京中燃料一事,算是解决大半了。”
剩下一小半问题在于,哪怕藕煤再便宜,供应再充足,总有买不起的人。封建社会就是这样的,即使是富庶的都城,经济极其繁荣,城市的角落里也会存在乞丐——当然,当下的大燕是上升期,国家救灾还是比较得力的。到时候赈灾济困,发放些藕煤下去,保证今年不会比往年冻死更多人是没问题的。
“这可是几位相公,满朝大臣商议,都不能解决的问题,你却替朕解了朕实不知如何谢你。”郭敞说到这儿,温柔地抚了抚素娥的鬓发。
素娥怔了,突然心乱了一下,一会儿没说话,后才说道:“官家怎么说起谢来了?不说此事原本就是利国利民之事,没有谢的说法。便是能说谢,官家与我怎生说‘谢’?”
素娥这番话用此时的三观来看一点儿问题没有,生活在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身受国恩的,为国为民谋福祉,自不必说谢谢。像素娥和郭敞这样的关系,算是夫妻吧(虽然素娥不是‘妻’,严格意义上来说算‘妾’,即使皇家不讲究这个),妻子帮丈夫,更是天t经地义,谈不到一个谢字。
“怎么不能说谢?于公,这让不少百姓得利,甚至活命不说。只说‘私’,你这样细心,瞧见朕为百姓过冬之事烦难,就想着要替朕分忧关乎私情,谢也是应该的。”
虽然素娥经常为自己分忧,但郭敞分明感觉到这次的‘分忧’和过往不太一样。非要说的话,就是更用心了吧——过去素娥为郭敞分忧之时,郭敞其实也没感觉她不用心。只不过和其他后妃差不多,没有出挑来。
然而,大概是前次与素娥‘摊牌’过了,两人在‘伤了一次感情’后,反而对彼此有了全新认知。素娥对郭敞还差一些,最多就是觉得郭敞比自己想的恋爱脑一些,身为一个皇帝,居然会想要真爱。不过这也没什么,这本是人之常情。
再者,皇帝恋爱脑大抵也不耽误其该薄情寡性的时候薄情寡性。
郭敞对素娥的新认知却是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他过去认为素娥非常特别,和后宫许多人不同。现在则认为她更特别,别说是后宫了,全天下女子恐怕也找不出几个她这样的!在郭敞眼里,素娥是天底下最容易心软,同时又最绝情的,矛盾到了极点。
她看不得人受苦,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卑贱的奴婢,将自己身边每一个人都平等看待。但对自己,对自己这个皇帝,却未将他的爱慕当回事。不是不相信那是真的,而是明知道那是真的后,依旧可以不给与回报。
他想要的不多,但她就连这一点儿也不肯给。
而这次,素娥为他分忧却是更多用心,不像是‘做该做的’而已。这让郭敞心里有些感动的同时,又对未来有了更多希冀,或许总有一天
素娥大致能猜到一点儿郭敞的想法,但就是因为猜到了,心里才更多叹息。
这次献上藕煤给郭敞分忧,她用心了吗?是用了心的,比别次不同。但之所以这样用心,本质上是因为郭敞要的‘真爱’她给不出,某种意义上她是愧疚的,所以想要给他别的东西找补。回报他,好叫自己心里好受一些,至少没有欠人情债的沉重。
是的,素娥不会因为没法回报郭敞的真情就觉得对不起他,且不说他是皇帝,随时可以抛弃她,对这样一个人再是如何‘封心绝爱’也不必心虚。就算对方不是皇帝,和她是关系平等的男女,也没有他爱她,她就一定得爱他的道理。
爱是一个人的事,相爱才是两个人的事。
不过‘欠人情’的感觉还是有的,无论男女,对一个自己一直喜欢自己的人都很容易产生类似的感觉,因为确定自己绝对无法回应对方——当然,前提是这个爱慕着通过正常的方式表达爱慕。素娥和郭敞的情况其实不算正常,但放在封建社会的皇宫里,好像又没什么不对的。
素娥原来是抱着类似‘还人情’的想法的,但郭敞这般样子,只让素娥觉得欠的人情更多
心里深深叹了口气,素娥也没法说什么,此事也就这样了。之后再有人和素娥提起藕煤的事,已是元宵节前后了。这一日郭敞领着后宫并皇亲国戚、朝堂肱骨上了宣德门上城楼,与民同乐观灯山。
素娥一面看着楼下景观,一面和陆美人、苏妙真坐在一处说话。妃嫔难得有看宫外光景的时候,哪怕清高如苏妙真,此时也对楼下人群、景物目不转睛。
素娥是见识过后世的城市夜景、灯火阑珊,但古代的夜景或许在‘光亮’‘色彩’上多有不如,不过正是因为少见,反而没有后世的‘滥用’。配合着古装的人群,含蓄优美,哪怕吵吵嚷嚷,也没有浮躁喧嚣之感。
所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随着夜色落下,月上柳梢头,街面上是一刻比一刻热闹。大燕的元宵节本来就堪称最重要的节日,比元日、除夕这一对年头年尾还要更有存在感。
当月亮升起来,灯火也就点亮了——元宵节的欢乐氛围,人群涌动算一半功劳,另外一半却得算在这盛大灯火里。所谓‘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不动声色而极写富贵,现代人都沉醉于霓虹闪烁间的目眩神迷,更不要说缺乏夜间照明的古人了。
这灯火在古代何其可贵!而有了这样的认知后,又仿佛街上灯火更添美好。
大燕本就有不行宵禁的传统,凡繁华处必有夜市,到了元宵灯会时更不要说了,处处都极尽繁华。而在这之中,又数内城御街最为热闹,宽阔的大街两侧全是做买卖的、作场表演的、驻足瞧看的、密密麻麻的灯架
种种热闹,数也数不尽!而且随着越往御街尽头宣德门前,这种热闹越发收不住!
“饶杂碎汤,饶杂碎汤,买得熟羊肉饶杂碎汤哩!”“查梨条卖也!查梨条卖也!”“十色糖、糖糜乳糕浇、香糖果子、西川乳糖、狮子糖,百色糖果皆有哩!”“羊家好羹,羊家好羹,三脆羹、金丝肚羹、百味羹、鹌鹑羹卖也!”“桂花香馅儿裹着胡桃哩,好香甜元宵!”
“俺本是穷乡汉儿,没甚么堪夸伎艺!又不会杂技戏,好上绳踩跷;又没有好口齿,好说话唱曲。不过是赶着今日热闹,唱一个村朴朴《太平歌》儿,又说些乡里新近稀奇事,兼叫卖村里自家果子,好回乡生活”
又有外乡卖艺的表演完毕之后要赏钱:“利地上住,旺地上行,元宵佳日,手到跟前,莫空手哩!孩儿,你且托了盘子去,看官且要赏你呢!”
素娥侧耳听街上话音,虽然繁杂,但仔细听竟还能听出一些。笑着对陆美人和苏妙真道:“去年没在宫中过元宵,前年刚生下红孩儿,虽说出了月子,但还是依着太医,多在屋子里养着,不去凑热闹。竟连着错过两年的元宵节观灯”
陆美人道:“原本下头还说呢,说是去年官家不在京城过元宵节,虽说照着常例还是搭了灯山。可底下人惯会看人下菜,官家都不在京城,灯山即使要搭,也不必讲究些新意巧思了,竟是照着前几年旧事来就是了。”
“憋了去年一会,京里百姓想着今次元宵节该更好些的,却没想到官家让简办今年冬寒,不少地方都受灾,京城光景好些,虽不至于省了灯山,可到底不好大办。”
“瞧着这也很好了,说是简办,可热闹是一样的。”素娥看着城门楼下、御街之上搭的巨大灯山,真心实意地说。
这样的灯山在后世都不多见,只有地方上办相应主题活动的时候才能见到,而且还不是手工的。虽说手工不手工的,对她这个半个工业党其实不重要,但她也承认,有时一些纯手工的工艺,对‘震撼感’是有加成的
“倒也是,说到底京中是天子脚下,总不会差”说到这里,陆美人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道:“这里头也有顺仪娘娘您一份功劳,藕煤的事儿利国利民呢!”
素娥听陆美人说起藕煤有些意外:“陆姐姐怎么也说起这个了说什么功劳不功劳的,这样的事宫里不说我生事掐尖就是好的了。”
后宫听说了素娥献藕煤的事,是不会想这件事对民间有什么好处的,首先看到的就是争宠二字。而跟着这个想法之后,则是觉得素娥太掐尖了,在她宠冠后宫的背景下,越发觉得不入眼!为了这个,今冬后宫酸言酸语都多了不少。
当然,这些都不会当着素娥的面说,只是不当面说不代表素娥就不知道了。
“管那些人说什么?凡是论迹不论心,你这回献藕煤利国利民是好事,好事就是好事。”苏妙真到底是苏妙真,说话依旧清高又直接。这样的话,旁人是不会说的,至少不会说的这么直接。
这很容易两头不讨好,那些议论素娥的不喜欢是必然的,素娥也有可能多想。什么叫做论迹不论心?是做的这件事只能论迹,不能论心,所以她也觉得素娥的出发点是争宠么——素娥最初的出发点很难讲是为国为民,那都是后来才有的。不过要说是t为了‘争宠’,那也不是。
她的出发点若是被人知道了,只怕会觉得可笑居然是想要还郭敞的人情,即使他们的事很难用欠人情去形容。
素娥倒是没有多想苏妙真,她算是知道苏妙真为人底子的。笑笑说道:“倒不是在意旁人说什么——”
素娥还当要说什么,却被两个联袂来的妃嫔打断了。这两人一个是低位的才人,另一个倒是美人,只是平常不得见,素娥竟没立刻认出来。
“原来是徐才人和林姐姐,可是有事?”顿了一两秒,素娥终于是认出来了,笑着说道。
徐才人就是徐青红,说来是当初方采薇擡举上去的,也是方采薇擡举的一应后妃中混的最好的。不只是一跃成为了才人这样的正经妃嫔,还在于她和方采薇两个联手,真是相当得宠了一段时间的。
只不过后来方采薇爬得快,一步一步做到了方婕妤。徐青红却是‘后劲不足’,始终只是才人。
其实徐青红这种才是后宫中的常态,或者说,她都不是常态。大多数的后宫女子一时得宠,都不见得能成为正经妃嫔,一时热烈也可能只是国夫人、郡夫人之流呢。至于说有一段时间格外得宠,再加上自己会算计、有运气的,这才可能成为正经的有品妃嫔。
至于方采薇那种,能顺顺利利往上爬的,那已经是另一层次上的了。别看方采薇自己不满意,最后甚至铤而走险要拉素娥下马,可她实在已经是很多后宫女子想都不敢想的对象了。
还有素娥这样,出身私身宫女,最后却能生皇子、身等高位妃嫔之位,宠冠后宫的。一朝天子多的有一两个,少的则没有。太罕见了,都没有典型性的,根本不在大家平常的讨论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