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完
李安然坐在营帐里看着来自高昌的捷报,脸上的神情却没有显得非常高兴,只是这一切就好像是她计划中的一样。
毕竟,她在两年前就已经想着怎么拿下丘檀了,哪怕是涅乌帕现在躲在城里将丘檀王都所有的百姓都当做人质这一点,她也是有所预见的。
只是这一招是战事之中最为麻烦,也最为讨厌的鱼死网破之术,如果荣枯不在这里,对于李安然来说这种手段就是“这人脑子有问题,你杀你自己的子民怎么还能威胁到我”,只是她现在既然打得是“仁义之师”的幌子,就确实不能坐视涅乌帕的所作所为。
只不过……
“啊……这丘檀的百姓也太逆来顺受了吧?我要是在甘州这么干,不等对面打过来甘州的百姓就已经自己开了城门迎敌师入城了啊。”李安然揉着太阳穴,满脸不耐地对着荣枯道。
“他们受涅乌帕虐待已久,心里对此人只有畏惧,一时之间难以鼓起勇气反抗也是理所当然的。”荣枯在边上掐着佛珠,眉头紧蹙在一起。
李安然道:“仇云攻下了高昌,没有多久就会带着大军和我们汇合。”
高昌王在面对来自甘州大军的问责,又被摧枯拉朽的火器吓破了胆子,他年纪又大了,自然经不起这种程度的担忧和惊吓,自然就被痰症迷了,没有多久便一脚归西。
高昌王死后,甘州师又派出使臣,如法炮制当年李安然攻下西凉时候做的承诺,高昌王室自知大势已去,只能在王都像甘州的使臣投了降。
王室都投降了,其余守城的将领就算有忠君爱国之心,守城的兵力也不足以和摧枯拉朽的甘州师相提并论。
如此一来,自然不需要再由高昌王室的同意才能从高昌横穿而过同李安然先行一步的中军汇合,而是直接大摇大摆得带着投石机、火突炮一类的装备从高昌境内穿过,直接同中军合流。
李安然的拇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到时候直接攻城吧,虽然会有些伤亡,但是那也比两边僵持着强。”
涅乌帕之所以还敢盘踞着王都,不就是仗着还有一些分散的兵力留在其他城池之中吗?右军、左军和中军合流之后,这些地方都会被连根拔起,自然也就断了涅乌帕最后的念想了。
荣枯道:“小僧想去试试。”
李安然擡起眼来,眉毛飞得老高:“法师不懂战,你若是去了就是羊入虎口,我是他我就把你吊起来提在枪头,用你做肉盾冲锋。”
“殿下会让开吗?”荣枯浅笑。
“不会。但我会帮你收尸。”李安然看着他这副模样,咬牙切齿道。
荣枯也不生气,只是笑着凑到李安然跟前,贴在她的耳朵边上小声说了几句。
李安眉头皱得更深:“这计谋需要你去涉险,老实说我不愿意。”
于公,荣枯是战后重建丘檀,俘获西域民心的重要招牌,不能折在这里。
于私么……
李安然自觉自己长这么大,还没有对哪个男人如此上心过,若是他真折在这里,她是会伤心的。
“不必入城门,只需阵前对峙即刻。”荣枯道,“再这样下去,城中百姓对于我也会失望的。”
“他们自己不跳起来反,怎么还怨上你了?”李安然哼笑。
“他们只是需要有人帮帮他们而已。众生皆是如此。”荣枯捏着他的佛珠,微笑着看着李安然。
李安然定定望着他,过了半晌才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不成,阿云他们一到,我就强行攻城。”
荣枯站起来,对着李安然合掌鞠躬:“谢大殿下仁慈。”
——于是,便有了这样的奇景。
黑压压的大周盾甲兵陈列阵前,另外一边则是将王都百姓押在城墙上作为威胁的丘檀兵,两者之间空出一片无人的区域。
确切来说,在那里只站着一个人。
年轻的僧人站在两军阵前,仰起头来看着故都的城墙,也看着被押在故都城墙上的无辜百姓们。
涅乌帕原本躲在城墙上最为安全的工事之中,李安然的中军因为是奔袭,所以没有带上沉重的攻城锤和投石机,这也让涅乌帕躲在工事之中避开箭雨,保证了自己的安全。
他原本只是奇怪在周军阵前会站着一个和尚,只是当他全副武装穿着铠甲来到城墙上的时候,却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年轻的僧人是谁。
毕竟太像了,不仅像他的母亲星照公主,也很像早就已经往生的老国师。
涅乌帕心里涌起一阵怒火来。
好啊,这个小杂种竟然还敢站在阵前,要不是他投靠了周朝的公主,自己哪里会有现在这样的窘境,他立刻从身边的卫士手上夺过一把弓来,弯弓搭箭对准了站在阵前的荣枯。
他就算是死,也要拉这小杂种一起下地狱!
荣枯只是站在一片被风卷起的尘沙之中,安静得仰头看着这满脸仇恨往着自己的男子。
他突然觉得自己心中并没有什么大仇得报的快感,他只是用悲悯的眼神看着城墙上所有的人。
“只要你放过城中百姓,我也可以饶你性命。”
涅乌帕听到僧人这样喊道。
但是他现在耳朵里被愤怒的血冲得嗡嗡作响,只想一箭将造成这一切的僧人射死。
还未等他把手中的箭射出去,便有一支白羽箭从大周军队之中破空而出,“嗖”得一声正中了涅乌帕的左眼。
箭上的封喉毒立刻侵入了涅乌帕的血脉之中开始运作起来。
他之前躲在工事之中,李安然军中有再好的神射手也找不到目标,如今荣枯以身涉险将他从工事之中引了出来,机会只有一次,李安然安排了两名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埋伏在了不远处的盾兵队伍里,只等涅乌帕易出现就将他射杀。
——以涅乌帕对荣枯的恨意,他一定不会假借他人之手射杀荣枯。
而那一瞬间,涅乌帕紧拉着弓弦的右手也松开了,手上的箭离弦,直冲着荣枯而去,却瞬间被另一支白羽箭拦腰射断,只擦破了荣枯左手的僧袍。
他在回头看去的时候,只看到全副武装的李安然右手持弓骑在马上,而不远处,同中军汇合的右军攻城兵正推着攻城锤从让开位置的盾兵军中冲出,直奔丘檀的城门而去。
荣枯只是站在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的洪流之中,安静地仰头看着骑在马上的玄甲将军。
李安然亦低头瞥了他一眼,随后便打马上前,加入了攻城的队伍之中。
这一战,是扫平西域最为重要的战役。随着涅乌帕的死亡,他的亲兵们立刻溃散,更有甚者脱掉了身上的战袍就伪装成百姓,还有骑兵抢了马匹粮草就打算趁乱离开,连抵抗都懒,只想着逃跑。
一般来说,每一支前来攻打丘檀的队伍都会对被攻下的城池进行劫掠,根本没有空管他们这些亲兵怎么样,这就是他们逃跑的机会。
大周的军队很快就攻破了城门,无力外逃的百姓们躲在自己的家中,用木柱抵住门,向佛祖祈祷这些异邦的军士不会发现自己家中尚且还有人在。
然而,想象中的烧杀抢掠并没有来,大周的军士们迅速控制住了王都的城池,以异乎寻常的速度搜捕、俘虏了一批趁乱劫掠,准备逃跑的涅乌帕亲兵。
荼尼用木柱抵住了家门,抱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躲在放麦子的大缸里,她家的长女前不久被涅乌帕搜罗去开阵了,丈夫也被拉到城墙上去充当守城的士兵,如今丈夫、长女生死不知,只有两个幼子还陪在自己身边。
她耳朵尖,听到有人在用力敲着自家的门,便抱紧了两个孩子,怕得眼泪止不住地流。
外头的喊声大了起来,却不是想象中男子粗犷暴力的声线,而是一个嘶哑、却浸透着兴奋的,操着一口熟练丘檀话的少女声音。
“阿姆,阿姆!开开门,是妮回来了。阿姆,是我啊!”
——是她长女诗雅的声音。
是她那个生死不知的长女的声音。
“周的将军是个好人,她不许手下的兵劫掠的,阿姆,快开开门!”
之前涅乌帕搜罗了六千少女开阵,除却死去的两千余人,余下的三千多人在周的军营里战战兢兢,生怕遭到玷污,却不知李安然早在多年以前就狠狠整治过这一方面的军纪,在星照公主和荣枯的安抚之下,她们很快平静了下来,甚至主动承担起了李安然破城之后,挨家挨户去敲门,安抚王都百姓的工作。
李安然担忧城刚破,还有涅乌帕的残党伺机反击,便立刻命令她们同军队一起行动。
在这些少女的努力之下,百姓们即使害怕,也渐渐从躲藏的地方走了出来。
没有想象中冲天的火焰,也没有血腥的劫掠。
甚至让这些饱受折磨的百姓一时间有些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城墙上原本属于涅乌帕的旗帜已经被降下,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李安然的,绣着黑色“李”字的绛红色旗帜。
昭示着在周的军队进入城门那一刻起,已经注定了这片土地即将要易主的事实。
但是谁在乎呢?
在这样战乱的情况下,只要是一个足够仁慈的君主统治他们,百姓并不怎么挑剔。
管他是谁呢,只要不屠城、不劫掠、不掳掠妇女,他就是好君主。
这个时代百姓的要求,一直都是很低很低的。
而丘檀易帜,高昌投降的同年,和高昌接壤的楼兰在大周军队的震慑下,献出土地自请为臣,受到皇帝李昌的嘉奖和亲封,成为了西域大都护府的一个都督。
至此,西域其余的小国纷纷臣服。
天佑七年,西域诸国一统,大周设立“安西大都护府”,皇帝亲临,赐封宁王李安然为“安西节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