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事分轻重缓急,褚潇抓紧扶手稳住频频失重的身体,让兰焕先处理眼前的危机。
受神力加持,他们还能在铺天盖地的噪音里交流。
兰焕坦陈险阻:“直接动武会伤及无辜,我想把它们吸到体内净化,可天魂丢了,恐怕会受邪能污染。”
天魂是三魂里净化能力最强的,失去这层屏障,他不敢保证吸收这些恶灵后精神是否能免受影响。
不出五秒,飞机的右引擎停止运作,机身向左侧倾斜,再度急坠。
没系安全带的人都成了骰蛊里的骰子,在舱内翻滚撞击,包含鲜血、呕吐物在内的各种液体飞洒横溅。
褚潇当机立断命令瞻前顾后的男人:“把它们引到我身体里来!”
她吃过不少恶灵,或可消化它们,抓住兰焕的袖子严声呼喝:“快啊!”
兰焕仓促中找不到更优解,只好寄望于她。
法阵转动,他捏住她的右手,与之手心相对,手指相扣,以自身为中转将五头恶灵收入身旁的“吸尘器”。
一股比冰块更冷的物质顺着右臂钻进胸腔,褚潇咬紧自动打颤的牙关,与入侵者对抗。
无论经历多少次都不习惯这种不适感,恶灵们被她铜墙铁壁般的能量场困住,一齐慌暴撕咬她的意识,双方的斗争与各自的挣扎同步。
兰焕捉完恶灵,着手抢险,靠能量进行的物质交换修复了飞机受损的零件,使各部位恢复运转。
机组成员也很清醒果敢,一通正确操作使飞机稳在距地5000米左右高度,重回正常飞行。
结束坠机体验,许多乘客们失去知觉,醒着的或嚎天喊地,或恍恍惚惚。还能行动的空乘强打精神沿着过道救助伤者,走到兰焕身边,见褚潇正靠在他怀里抽筋,两眼紧闭着,表情十分痛苦。
“先生,要帮忙吗?”
“不用,她的癫痫病犯了,我会照顾的。”
褚潇还没迷糊,听兰焕这么撒谎编排她,气得张口咬住他停在嘴边的拇指,想到他的血有剧毒,又恼丧地吐出来。
兰焕只当她难受,愧疚地帮她抹去脑门淌下的冷汗,焦急不安地问候:“潇潇,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飞机正按地面指示升向指定高度,耳内气压与外界失衡,咽鼓管功能欠佳的人都耳蜗作痛。
褚潇以前没这毛病,此时也难逃影响,产生比常人更严重的耳鸣。好像飞机引擎装到了中耳里,尖啸声撕裂脑海,感官落进裂缝,沉入昏暗的水底。
是幻觉里那片水域,她又看到一袭白袍如水中花摇曳不定的长发女子。
这次没有水面阻挡,她奋力游向她,猛见女人身上粘着一团黑影,靠近看清是个穿黑色斗篷的人。
那人周身洋溢浓烈的邪能,宛如渺渺茫茫的烟雾,水质受其辐射变得寒冷粘稠,像恶心的软体动物吸附皮肤。
断定是新潜入的大恶灵,褚潇急忙停住,因这突发状况进退两难。
黑衣人贴在白衣女子身上,双手不住抚摸她的脸,动作满怀怜爱。
白衣女子四肢受缚,木讷地接受爱抚,良久,发出幽叹。
“伊兰娜,是你干的?”
她叫黑衣人“伊兰娜”,莫非这恶灵是母神?
没错,兰焕说母神灵魂分裂,地魂人魂都堕落了,现在找来大概是想夺取天魂带走的力量。
低级恶灵只在受驱遣或订立契约的前提下袭击人类,那五头劫机的恶灵定是母神派来的。
褚潇犹如在装满米粒的蛇洞边打望的小鸡,终抵不过真相诱惑,冒险靠近。
记住她们的脸,帮监护人找到母神,地球便有望得救。
黑衣人旁若无人地亲近白衣女子,褚潇隔着斗篷帽都能想象她脸上的痴迷。
不知这位女神是因堕落而自恋,还是本身自恋引发了堕落。
间距缩小至半米,她遽然抓住黑衣人的帽沿使劲扯开。
先露面的是藏在斗篷下的巨量头发,褚潇从没见过如此浓密的发量,好似一只黑色的大海葵触手怒张地缠上来。
来不及躲避,她陷进千丝万缕的罗网,邪能、头发还有斗篷,目之所及都事物无不漆黑,胡乱挥手拨弄几下,从中刨出一张惨白的女人脸。
美丽、妖娆,仿佛沉船遗迹里的大理石像,尖翘的嘴角嘲弄地浅笑着,令她自觉是恶鹰爪下的雏鸟,并且电光火石地想起与之对应的名字。
魏楠熙!
排除成人与儿童的长相差异,她确定长大后的魏楠熙必然长着式样相同的脸。
惊愕的瞬间,喉咙被坚爪卡住了,她口鼻喷出气泡,遮蔽视野,奇的是身处凶险,心情却很平静,潜意识里相信对方不会伤害她。
身旁徐徐传来白衣女子的忧叹。
“伊兰娜,别再错下去了。”
褚潇蓦地睁眼,机舱回归安静,厚重的云絮飞掠窗外,飞机正在下降。
她擡眼对上兰焕眸子里的柔波,他欣慰微笑:“醒了吗?看样子没事了。”
不适感的确平复了,恶灵们都被她的能量分解融化成为养分了。
飞机即将着陆,她以为自己昏睡了很久,兰焕说:“刚才广播通知会在嘉峪关机场临时停靠,我们得赶下趟航班了。”
他单手搂住她的肩膀,像慷慨的大树支撑细滕。
褚潇被动倚在他胸前,皱着鼻子问:“你喷了什么香水,这么难闻。”
烟草、胡椒、月桂、琥珀,全是令她胸闷的味道。
“我没喷香水啊。”
兰焕否认,还举起袖子嗅了嗅,高维人类的身体代谢不会产生浊臭,且崇尚自然,不喜欢沾染异样的气味,因此香水和化妆品在高次元没有市场。
那就是他本身的味道,果然讨厌的家伙处处都讨厌。
褚潇直起身体远离他,宁愿忍受舱内污浊的臭气。
二十分钟后飞机平安落地,乘客像逃离战场的难民窜出舱门,相互诉说心悸,也有个别心态好的留在满目狼藉的舱内搞直播,把这场死里逃生当做谈资炫耀。
兰焕带褚潇来到航站楼里的咖啡厅,确认她身体无碍,说:“我看我们别坐飞机了,我去弄辆车,明天就能赶回去。”
明显怕连累旁人。
褚潇了然,问:“你觉得那些恶灵是谁派来的?”
兰焕愀然摇头,理不出头绪。
她先放个烟雾弹:“是堕神吗?”
“不,堕神直视极高,不会出尔反尔。”
“……那……有没有可能是母神?”
兰焕豁然一惊,继而狐疑。
“你是不是感觉到什么?”
褚潇不着痕迹地否认:“那五只恶灵不是泛泛之辈,更高级的灵体才能役使它们,除了堕神和黑化后的母神,地球上还有另外的强人?”
兰焕自嘲思维迟钝,打算即刻去找同事商议。
褚潇冷不丁问:“他们能帮你找回丢失的灵魂?”
兰焕反应慌张又难堪,似乎这事不止威胁他的安全,还是难以启齿的错误。
她只管探究,是痛脚也要狠狠戳。
“三魂丢了两个都不知道,你太马虎了,是被人偷走了?”
对上关心式的提问,兰焕不忍隐瞒,赧然道:“失窃不可能,只有本人的意志能让灵魂分裂,可是我实在不记得做过这种事。”
他怀疑自己在失忆的五十亿年间曾苏醒过,由于某些缘故那段历史被完全抹去了。
联系母神分裂灵魂的动机,褚潇猜测兰焕也有类似黑历史,他连忙否认。
“分裂的原因很多,修行也是一方面。”
“修行?”
“有的人跃升速度慢,就分裂三魂转世为三个不同的人,在各自的世界学习。先取得进展的那个会找到另外两个,让三魂归元,重回完整的个体。”
这条捷径很有急功近利色彩,等于系统程序里的BUG,创世神看在眼里却未禁止,因为钻空子本身风险极大,足令耍小聪明者一失足为千古恨。
三魂完整时,非堕落不会毁灭。
分裂后则不然,任意一魂消亡都再无复生可能,剩下的二魂也将永失跃升机会,生生世世滞留在当前所处的世界。
兰焕觉得自己选择分裂只会出于这个理由,不算罪孽,着实丢人。
要不是刚才启动“聚魂术”,我还察觉不到。我保留着AMI星人的记忆,说明是分裂是在这一世进行的。也许其他二魂早已毁灭了,宇宙公会看我可怜才任命我做监护人,以求险中博命。我那些抱怨太不识好歹了。
人能像单细胞生物分裂繁殖,多少有点颠覆褚潇认知,忙问:“假如遇到你的天魂、地魂转生的人,你能认出他们吗?”
“那得通过特殊方式交流。”
“什么方式?”
兰焕幽默回避:“我怕你听了会害羞。”
他忘了褚潇百无禁忌又擅解谜,立马面不改色猜出答案。
“该不会是性,交吧?”
兰焕看看邻座的顾客,小声道:“你能不能含蓄点?”
一般情况下褚潇会讽刺他,这时由好奇心主导,正经请教:“你们对性,交的概念和地球人不同对吗?密宗佛教有种修炼方式叫欢喜禅,是不是来自高维世界?”
据说欢喜禅能增进修为,如今她对一切能获取力量的方法都感兴趣,想从中挑选合适的亲身修炼。
兰焕以地球人身份现世,时刻自觉为人类做好表率。
身为成年男人与稚气少女当众谈论性话题不符合地球社会的道德观,他哂笑着说:“这问题不好简答,等有空再告诉你,我先去找同事,拜托替我看着躯壳。”
他靠住椅背端坐,合上眼睛,进入冥想状态。
褚潇右手托腮,慢慢吮吸奶茶,紧盯着他恬静的脸。
眼下不用担心被他窥探情绪了,她放心思筹新发现,怀疑魏楠熙是母神其余二魂的化身。
有这个设定做基础,便可解释为什么她会在梦境里被儿时的魏楠熙袭击了。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在隐瞒母神天魂的前提下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眼前的男人毕竟是神,跟他打马虎眼风险可不小。
兰焕忽然睁眼,她来不及收起白眼,赶忙故作惊讶。
“你没去找同事?”
“找了呀。”
“这么快就聊完了?”
“我们交换信息的速度很快,联通脑电波对方就知道彼此想说的话了。”
“那你同事怎么说?”
“其他人还没受到攻击,不确定是不是母神,会小心戒备的。”
兰焕对同事的意见做了剪辑,迄今为止他们都未获悉母神的踪迹,恶灵们也没主动招惹过监护人。倘若刚才的袭击真是母神策划的,其目的值得深究。
同事觉得褚潇是母神寄生体的可能性很大,向宇宙公会申请检验特权,再次遭驳回。
任何情况下都不得侵犯低维人类的正当权益,这条法则是高维人类的道德底线,违犯必受严惩。
褚潇又问他丢失的二魂能否找回。
这件私事不妨害彼此的关系,兰焕倒愿意跟她分享。
“我问过公会里负责管理我的上位神了,他不肯说明真相,让我自行探索。”
“这话很可疑呀,他想握着你的把柄做要挟?”
“高维社会不存在尔虞我诈,是我让他保密的。”
褚潇怨他前言不搭后语,吐槽之后反应过来。
“你在失忆前跟他说不能把灵魂分裂的详情告诉现在的你?”
“嗯。”
按照地球人的逻辑,自己不会坑自己。褚潇不了解高次元的思维模式,不好揣摩兰焕失忆前的想法,预感他会因此摊上大麻烦。
兰焕估计这是场自我考验,出题范围还很广,遇到的每一件事都可能是考题,不知有没有错过。
私不废公,他照原计划陪褚潇回春浦,去市区车行买了一辆SUV代步。
几十万的大物件他没还价就成交,褚潇忍不住叫停,粗声埋怨:“你买汽车还是买白菜?太随便了。”
兰焕明白踩到她的雷区了,好脾气地笑了笑。
导购伶俐游说:“小姐,我们给的售价已经比市场指导价低4万了,你就是去一线城市也拿不到更低的折扣。”
砍价是节俭狂的必备技能,每次叶湄买车都由褚潇拿主意,她熟悉行情,老练交涉道:“既然这样我就不跟你啰嗦了,把自动洗车、AI驾驶和太阳能充电装置去掉,我们用不上。”
这三个配置贼花钱,只做临时使用没必要配备。
一口气减去1/5的费用,她又在车辆购置税、车船税、保险三方面讨价还价,最终节省了15万。
兰焕看出砍价成功让她的心情舒畅不少,上车时打趣:“你妈妈没说错,你真是过日子的小能手。”
褚潇对批评和褒扬一视同仁,冷脸质问:“你们的办公经费哪儿来的?用法术变钞票挥霍会破坏社会经济吧。”
跟这孩子讲话如同空手摘栗子,普通人绝难忍受,换成神则会宽容地视其为直率。
兰焕笑道:“我们有专门筹措经费物资的部门,不会扰乱正常的经济秩序。”
褚潇不肯放过:“是公费就能大手大脚花销?那跟地球上的腐败分子没两样。”
“是我不对,我刚来地球还不太熟悉这里的生活方式,以后你多教教我。”
“谁有那个闲工夫。”
“不用教,提醒一下也行。”
褚潇很讨厌兰焕刀枪不入的容让,感觉是变相的轻视,让她越发逆反,更生硬地进犯。
“你信奉平等怎么老把我当小孩子对待?”
兰焕不清楚她介意的点,认真辩解:“跟活了几十亿年的我相比,你就是小孩子呀。”
“大人遇上调皮的小孩也会生气的。”
“哈哈,你也知道自己很调皮啊?其实还好,没到过分的程度。”
他风轻云淡的语气像极了擡杠,褚潇呵呵冷笑,阴阳怪气道:“我还没见过你发火的样子,很好奇呢。”
兰焕将她的敌意视为任性,说:“堕神现身时我很生气呀,当时还担心吓到你呢。”
“省省吧,别装护花使者,这样很恶心!”
“我没装,确实把你当成幼苗爱护,用比喻形容,类似勤劳园丁的心情。”
“好了,闭嘴!真是唐僧都没你啰嗦!”
褚潇愤懑地戴上帽子装睡觉,赌气模样逗笑兰焕,行为幼稚的女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过去那样猜忌是他太多虑了。
他们朝春浦进发,大半天没做交谈,沿途风景变换,从黄沙荒地,怪石巉岩的大西北来到风吹草地见牛羊的塞上草原,途中褚潇不时打开车窗放任疾风吹乱兰焕的头发。
他从不反对,只用一成不变的笑脸和看似关心的挤兑还击。
“你没有头发,吹久了当心着凉。”
看来只有大是大非问题能让他破防,褚潇赶走母神天魂的愿望更迫切了,等摆脱精神控制,她定要对兰焕展示天性,让他彻底失态。
傍晚,他们在高速服务区加油,褚潇下车去方便,回来兰焕已帮她买好晚餐。
“看来看去只有一家汉堡店的东西好吃,请你凑合一下。”
褚潇不计较食物优劣,看他只买了一份,随口问:“你不饿吗?”
这家伙中午也没吃饭,半日来只喝了一瓶矿泉水。
兰焕补充一项坦白:“其实我不用吃东西。”
进入四次元人类便解除了对食物的依赖,靠松果体吸收宇宙能量支持身体运转,代谢所需的物质仅水而已。
“神仙真可以餐风饮露啊,这点最让我羡慕了。”
褚潇咬了一口汉堡,咀嚼时看向身边人。
兰焕温柔回望,随时准备回应她的需求。
内疚惭愧与变态无缘,褚潇不想冷战时便搁置前嫌,无过渡地发起正常交谈。
“现在没别人了,来说说你寻找灵魂的特殊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