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兰焕的力量像热锅里的水滴迅速稀薄,自知难逃一死,充盈心间的是对褚潇的歉意。其实那顽强的女孩不太需要他不称职的保护,令他伤感的是单方面违约造成的遗憾。
意识脱离身处场景飞入碎片式的画面,那并非临终前固有的生平回顾,所见所闻都十分陌生。
镶嵌积雪的黑色岩洞、蚁穴般复杂的隧道、寒冷深渊里回荡着恶灵凄厉的嚎叫,混合阴风呜呜吹进如大教堂般高朗的洞穴。
一条不规整的乱石拼凑的长长台阶引领他蜿蜒升向高耸于洞穴中心的石台,台上一男人深沉低语着:“对不起,把最艰难的任务托付给了你,希望最后的结果能如我们所愿。”
随着视线擡高,眼前出现一把竖立的剑柄,雪亮剑刃一寸寸向下延伸,引导他看到静静平躺在石床上,身着白衣,被剑尖刺中胸口的银发男子。
他仔细端详男子的容貌,立刻被惊天动地的轰鸣围困,雪亮光芒遮蔽一切,意识返回现实中。
这里也被耀眼的光芒笼罩,一个长发飞舞的女人翩翩降落,双手按住他胸口的伤痕。
温暖的能量注入,修复了濒临破碎的灵魂,他竭力辨认眼前的恩人,竟听到伊兰娜的声音。
“既然地球上的好人让你执迷不悟,我就把他们全杀光,一天杀1000个。”
褚潇等人都被伊兰娜的能量弹开了,她倒飞数十米砸破背景板,连试图接住她的吱吱一并撞飞,受砖墙阻挡狠狠跌落。
最后一记沉重的心跳声后她的意识掉进曾经梦游过的巨石祭坛,金色的青铜树下,司渊和伊兰娜正激烈争吵。
“伊兰娜,我们只剩这个办法了,求求你答应吧。”
“不行,你的想法太疯狂,我不能放任你送死!”
“你还能正常转世,等我们的契约解除,你照样能跃升。”
“那你呢?你会彻底消失啊!我可以接受你对地球人做任何付出,但不包括你的灵魂!”
伊兰娜愤怒呐喊,身上腾起轻薄的黑烟。
司渊惊诧:“你被邪能污染了?”
伊兰娜捂住由黑转红的瞳孔不断后退,清亮的嗓音因恨意粗哑。
“司渊,你太让我失望了,居然选择地球人放弃我,我绝不会让你的计划得逞!”
怒火中烧的女神化作滚滚烟雾飞逝而去,烟雾迅猛地冲向褚潇。
身体被贯穿的刹那,她清醒过来,耳畔似乎还响彻父神焦急地呼喊。
吱吱推开压住她的断墙砖块,卷住她的身体扶起。
“褚潇,你没事吧?”
“快松开我!”
褚潇粗鲁地甩开它,再一次朝会场狂奔。她以为伊兰娜是来加害兰焕的,见那疯女人消失了,兰焕一动不动躺着,一颗心几乎一沉到底。
洛林和“陆文月”正查看兰焕的状况,看她过来,洛林主动退后让出空位。
褚潇扑到兰焕身旁,当目光触及他的脸,懊悔顿时占据脑海。
不看他的死状或许比较好。
可惜眼珠已移不开了,她定定直视如同沉睡的男人,像困在十字路口的车水马龙中,自救似的伸手试探他的鼻息。
感受到轻拂手指的热气,丢失的方向感又回来了。
这时会场的出入口一齐打开,挤压在门边的人群蜂拥逃离。
克洛丽儿和另外三个监护人瞬移到场。她和同事与伊兰娜对峙到最激烈的程度时,敌人的力量突然溃散。伊兰娜消失不见,她站过的地面留下一层黑灰,监护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她幻化分身代战,本体已离场了。
克洛丽儿走到兰焕身旁摸了摸他的额头,洛林惶惑询问:“老师,兰焕老师怎么样了?”
克洛丽儿反问:“他刚刚怎么了?”
“我们跟着他净化这里的邪能,他用力过猛,灵魂差点崩溃,伊兰娜突然出现,好像对他做了急救……”
洛林觉得这情况太不合理,说到这儿便打住了。
听者也很困惑,褚潇盯着克洛丽儿,听她说伊兰娜确实挽救了兰焕的性命,马上质疑:“她为什么这么做?”
克洛丽儿冷淡道:“我哪儿知道,你先庆幸兰焕没死吧,他可是你的守护神啊。”
她在暗示众人别忙着猜疑,先带兰焕离开,让洛林和褚潇留下善后。
另外三名监护人说恶灵大军已被击退,他们对校园内的地网做了净化封闭,交代完毕也消失了。
洛林暂时安心,忙去照顾昏迷的陈思妍。
会场里的人群跑得差不多了,被人流推挤出门的曹云璐得以返回,见状以为陈思妍受伤了,忙过来关问。
褚潇仍在思索伊兰娜救治兰焕的动机,猛听后台传来吱吱的惨叫,忙跑过去。
“陆文月”将吱吱按于爪下,正待啄食。
她急忙喝止:“陆师姐,它是我的朋友!”
“陆文月”严肃训斥:“你怎么跟恶灵做朋友?它们最会撒谎,你当心被迷惑。”
褚潇笑嘻嘻说:“吱吱是吸我的能量长大的,对我很忠诚。它刚刚吃了叶郴养在裤衩里的恶灵还没消化,我想高维人类也会注重饮食卫生吧。”
“陆文月”松开爪子,吱吱一刻不敢逗留,倏地钻进通风口逃跑了。
褚潇向“陆文月”道谢,这位师姐的口吻已全无女儿气,豪放道:“你救过我两次,不用客气。有件事我很奇怪,上次血魔在病房袭击我们时,我感觉你体内住着一个很强大的灵体,能说说那是什么吗?”
当时是银发女神助她们吓跑血魔的,褚潇情知寻常谎言骗不了星族,沉默以对。
洛林出现在她身后,问“陆文月”:“那灵体有什么显著特征吗?”
褚潇回头瞪他,眼神不觉凶狠。
洛林视若无睹,看着“陆文月”等待线索,并介绍:“这丫头是伊兰娜献祭人魂制造的诅咒产物,伊兰娜想用她毁灭地球,可兰焕说她能控制自身力量,坚持挽救她。监护人们早怀疑有灵体封印着她体内的邪能,但她死活不承认。”
“陆文月”以星族的高效沟通方式与他交换了信息,感叹:“原来还有这么复杂的背景呀。”
褚潇站在火堆上,只知逃跑无门,准备在“陆文月”揭发自己时与他们死磕。
不成想“陆文月”再开口竟是维护之辞。
“褚潇刚才救我时那个灵体都没出现,我相信她是凭自主意识行善,兰焕的做法是对的。”
它飘到褚潇对面,双方仅隔着拳头远的距离,褚潇受其能量辐射难耐地缩起下巴。
“陆文月”说:“你身上的邪能确实很强,也不知道最终能不能遏制本性,不管结局如何,我仅代表个人愿意给你扭转命运的机会。”
高维人类做出决定就不会更改,洛林尊重地不做说服,同时表态:“我想我老婆也愿意给你机会,我们夫妇同心同德,我不会把这位朋友的发现告诉监护人。”
感觉在接受施舍,褚潇愤然出走,不管烂摊子如何收场。
走出礼堂,校内一片恐慌,救护车、消防车、警车络绎不绝赶到,脱离险情的人们散布各处,哭的哭,呆得呆,俨然大灾难后的逃生景象。
一些人正接受警察询问,褚潇路过留意倾听,那些人争相诉说遭遇,可翻来覆去都是描述感受的语句,道不出具体情节。
她想监护人们已抹去了在场人等的部分记忆,以免暴露神魔的存在。
“褚潇。”
克洛丽儿从人群中走来,褚潇立时有不祥的预感,脱口问:“兰焕死了吗?”
“看来你很怕他死呀。”
褚潇松了口气,不怨自个儿瞎想,反赖对方吓唬人,没好气道:“你不是送他回家了吗?怎么又来了?”
“我安顿好他就来接你,他醒来看不到你会跑出来找你,再乱动真会没命。”
“伊兰娜做了手脚?”
“不,多亏那女人及时吊住他的命,但他的魂根受损严重,之后必须去基地修补。看你平安无事他才能安心出发。”
克洛丽儿说兰焕需要三天时间疗伤,为期比褚潇预想得短。她的心情又平稳了许多,跟克洛丽儿回到住处。
兰焕仍在昏睡,这回她自愿在床前守候,看着他安静的脸,感觉很无聊,可又找不出比这更值得做的事。
时间慢如闲云,又快似流水,她在他身边呆着并不舒服,又无别处可以容身,寻思这被绑定的宿命感大概就是相依为命。
苦恼和安详勾兑出一杯怪味茶,灌得她一阵阵烦躁,忽听他说:“潇潇,月食快开始了,你去整理能量吧。”
兰焕睁眼笑微微望着她,不像刚刚清醒的状态。
褚潇生气:“你早就醒了,干嘛装睡!”
“我在观察你的情绪波,真高兴你能发自内心地为我担心。”
兰焕起身伸手触摸她,能出现这些平常的情感对褚潇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褚潇脑子里闪回着他濒临死亡的画面,为此没躲避触碰,别扭地倾吐怨言:“你刚刚差点死掉了。”
“嗯。”
“嗯个屁啊!自己抢着做我的守护神,却豁出命去救不相干的人,你就是个骗子!”
她情不自禁指责,联想到方才幻境中伊兰娜怪罪司渊的说辞,有些理解她的感受。
兰焕抓住她一双手腕笑哄:“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有时会犯迷糊,这次又估算失误了。还好我们运气不坏,都幸存下来了。”
褚潇转换追究目标:“知道救你的人是谁吗?”
兰焕住笑,含着疑虑说:“是伊兰娜。”
他的迷惑不亚于旁人,无奈道:“你肯定想问原因,可我真的答不出来。”
褚潇替他分析:“你前世会不会和她有交情?”
“……不会,我岁数比她大很多,失忆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呢。”
“要是你不止失忆一次呢?你的天魂地魂都是在失忆期间丢失的,说不定这五十多亿年里你曾有过清醒期,那时和伊兰娜做过血亲或者夫妻。”
兰焕顺着她的思路设想,苦笑:“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吧……”
褚潇深入推理:“你再想想你被派来地球的原因,也许宇宙公会就是看重你曾跟伊兰娜有过亲密关系才让你空降过来。她被父神渣了,你这个前任或许还能感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