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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 正文 第160章 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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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城城楼上,太后为首,身后站着六部各司主要官员。

    太医学馆是太后设立,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净尘师太站在最前,朝华站在她身后。

    在一众红、蓝、绿的官袍中,一样穿着蓝袍的她们,其实并不多么显眼。

    但裴忌一眼认出了她,脸上不由浮现笑容,身下那匹戴着银色马甲的大黑马,仿佛也知道主人心情,小跑两步撒起欢来。

    女官上城楼的事,确有几个古板学究上书,但太后都已经站在最前面了,以什么理由来弹劾呢?

    女人不该站上宫城城楼?

    太后杀伐果敢,如今手中更是捏牢了秦州一地的兵权,谁敢在这时候触太后的霉头?

    百官宫宴时。

    太后身边坐着张皇后,张皇后的身边坐着两位小腹已经高高隆起的太子良娣。

    太后望着两位太子良娣的肚子,目光满是殷切,还特意对誉王道:“你也莫要老是躲懒,赶紧着手理一理政务,将来……也是襄助。”

    誉王当即起身:“母后吩咐莫敢不从,只是政事上还得母后多多提点我。”

    太后连连点头,一副裴家江山后继有人,她老人家老怀安慰的模样。

    转头又望向师玠一干人:“等皇子开蒙,还得众卿家费心。”

    一句话又给了朝中清流们希望,谁是皇家子嗣的恩师,谁在将来就有可能入内阁。

    孩子落地,到长成开蒙,少说也还有五年。

    江山后继有人,是邓太后吊在群臣面前的一根大萝卜,这根萝卜看着鲜美无比,大臣们才会好好为民办事,一圈又一圈的替太后拉磨。

    太子良娣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不是太子的,好像根本没人愿意深究。

    朝华手执杯盏,低头掩袖,饮上一口庆功酒。

    她刚饮完一口酒,就见裴忌在对面的座席上冲她遥遥举杯,口型似是在说“独饮无趣”,说完他自己陪饮了一杯。

    宫宴一直热闹到很晚,净尘师太虽已不是出家人,但依旧喜净不喜闹。

    大宴过半,她就跟着太后起身离开。

    朝华也没再坐的理由,起身离开,走到殿外廊下遇上了裴忌。

    裴忌一直都没找着机会跟她说话,看她要走,赶紧托脱掉几个上前敬酒的官员,溜出殿来追上她。

    “怎么不告诉我?”

    连外祖母也没告诉他!

    朝华今日蓝衣黑冠,除了腰上官带之外,通身无饰,与她女装时全然不同。

    她站在廊下,盈盈而笑:“这等大事,我自然要站到城楼上看。等到春日太医学馆落成,也请你赏光观礼。”

    “我送你回去。”

    朝华摇头:“你快进去罢,别喝多了。”伤口还没好呢。

    说完请小太监引路,坐上马车回去南园。

    今日不设夜禁,回去的路上城中万家灯火,朝华停车买了两提点心,这才回去南园。

    真娘还在等她,一见她就问:“站在城楼什么光景?”

    朝华想也不想就答:“看得极远!”跟站在余杭六合塔上看西湖的湖光山色不同,站在城楼上,看见的是长安街,得胜门。

    她还瞧见有人冲裴忌扔绒花,直到快进宫城才停。

    真娘拉着朝华的手进屋:“你可不知道,好几家送了礼来!”永安伯家送了两擡礼盒来,还有陆汀兰写的信。

    她在包间楼上就按捺不住要给朝华写信。

    早先她只当裴忌生了双绿眼,必是个凶恶人,今日见到,不独是她被惊到,一众姐妹们也被惊到。

    有胆大的道:“裴郡王是不是故意藏起来的?”

    一屋都是女孩儿,说话也不必十分讲究合不合礼数,她一说完,另一个就感慨:“不是说他是半个狄人?原来狄人都生他这个模样。”

    将士们都头戴兜鍪,只露出眉眼,打头第一个便是他,看了他再看别人,都觉得寡淡无味。

    陆汀兰要写信,几个姑娘围在桌边,你一嘴我一嘴。说她们扔出去好些绒花,不为别的,都是赞赏而已。

    朝华越看越笑,把这信压住,等会要告诉裴忌,他被人盛赞美貌。

    又对甘棠道:“预备两盒各色绒花,要南边做的,样子细巧的些,明日或是后日给永平伯家送去。”

    令舒的信就更直白了,开头第一句写的是恭喜姐姐得一佳婿。

    二人定婚之后,裴忌就上了战场,礼物是送到容家了,从上到下一个没落,可人还没到容家。

    连容老夫人也还不知道裴忌生得什么模样。

    容家和楚家两家的包间一左一右。

    令舒在信上说,三姐夫没出现之前,大伯母说话都含蓄些,生怕裴忌长得不尽人意,要论长相,楚六确实锦绣富贵。

    虽则官阶已经能镇得住,可杨氏偏偏拿住了这点,上京城的夫人们少有见过裴忌正脸的,都觉得他要么生得普通,要么就很凶

    相。

    半个狄人长相,哪能不凶?

    等到三姐夫骑马一出现,杨氏变成只哑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偏偏大伯母此时道:“这可真是,我们朝朝已经生得这般模样了,二人生的孩子,想着也是人中龙凤啊。”

    大姐姐令姜,原本没心思搅和这些,她的丈夫也要随军进城。

    她抱着女儿皎皎在二楼栏杆边等爹,皎皎一眼认出爹来,令姜赶紧抱着女儿,摇着女儿的小手,与丈夫隔着人群互望。

    直到看见丈夫的马走远了,容令姜回过神来。

    这母女俩都笑眯眯看向杨氏,令姜道:“二舅妈一直都替我们朝朝提着心,这下子您可总算放心了罢。”

    令舒活灵活现将这些写在信上,她到是打算上阵的,可大伯母大姐姐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

    她抓了把炒瓜子在后头嗑,一边嗑一边往瓷碟里吐皮儿,吐了小半碟才发现举着瓷碟的不是水竹,是四呆子!

    这场戏别提多下饭了。

    最后她问朝华“城楼风景何如?”

    朝华略略思索,研墨提笔。

    令舒的信写了好几页,她的回信只有一句。

    “似天阃之开”。

    ……

    太医学馆落成,典礼还未办,各州各府选送的医女早已经陆续住进了学舍中。

    就像净尘师太原来预想的,没超过三十人,总共只有二十二人。

    这二十六人学的会的还都参差不齐,有两个只是会治些风寒病痛就被州府送上京交差。

    净尘师太也早预料到了,给她们制定的课业就是从最基础的药理开始学起。

    朝华一个人忙不过来,不仅把甘棠带去,还把令舒也带来了。

    “你读了这许多诗书,医书中的医理也颇通些,我这儿人手不足,你自然要来帮忙。”一句话就把令舒拉出家门。

    令舒本以为祖母不会赞同,谁知祖母连问也没问,说是去学馆,就让她来了。

    朝华笑着对妹妹道:“你不是说,你也想看天门开么,赶紧的罢。”

    天阃便是天门。

    令舒跟甘棠一块,分发学馆医女们的院服,安排号舍,张贴课表。

    医女们一色青布衣裙,竹结发簪,这是比照着太学做的院服。一年四季,每季两套,到了冬天还有冬衣厚袄发放。

    还测试这些送来的医女们识不识字,这才发现好几个“医女”不会写字,只是认得几味草药。

    二十二个人,还得分甲乙丙三个班教学,要办的事还多着呢。

    净尘师太道:“要分,娘娘要看。”

    太后娘娘预设女官,预建女学,太医学馆虽是雏形,也得办得好。

    “头年是辛苦些,明岁招手先发下考题,考中的再送来。”

    净尘师太譬如祭酒,朝华就是司业,二人都住进学馆中,方便办开馆典礼。

    只有裴忌觉得不便,原来两人一起上朝一起下值,午间不用吃廊下食,并肩到廊后街吃午膳。

    夜里再一起去,虽还不是夫妻,可比寻常夫妻一天里见的还多。

    裴忌颇为满意,还觉得成婚之后日子会更美。

    到时一个被窝里起来,一同进宫上值,一日三餐都在一块,到晚上再回一个被窝去。

    没想到朝华收拾了铺盖住进学馆,也不再去千步廊,一忙起来,两人五六天才能见一面,还不是在家中。

    就在集贤街上见,坐下吃碗面都难,有时分吃块炸糖糕,有时就在街边买只烤红薯。

    两人明明官阶都不低,却连坐下用饭的功夫都没有。

    裴忌的感叹先还是“悔教夫婿觅封侯”,料想以后成婚也是“辜负香衾事早朝”。

    朝华口中咬着糖糕,掏出帕子替他抹去唇角糖汁:“等选到女属官,让她们把活接过去,我就轻松些了。”

    “再忙也就是这两个月而已。”

    两月之后就是婚期。

    待上京城桃杏盛放,芳枝花满时,礼部终于择定太医学馆开馆吉期。

    开馆那日,集贤街两头挤满了人。

    太学的学生们俱都挤过孔庙,来看太医学馆招收的二十多个女医学生。

    朝华依旧站在净尘师太身后,她还是那身蓝绸官袍,等待接驾。

    今日太后驾临,跟王师凯旋那日一样,学馆附近的酒楼饭庄挤满了人。

    正对着太医学馆的那家酒楼二层的包间全被容家殷家定下了。

    容老夫人带着儿子媳妇和孙女儿坐在里头,远远望着穿官服的朝朝,令舒已经看过许多次,令惜却没见过,她目不转睛的望着。

    姨娘每每告诉她女儿家多练针线就好,今日她才知道,原来练针线也可以去太医学馆。

    容寅坐在容老夫人身侧,这是他两年之中第一次迈出容家。

    他知道真娘隔着这块雕花木板坐在他隔壁,要是凝神细听,仿佛还能听真娘说话声,想到真娘此时正跟他一起看着女儿,容寅眼中终于透进些光亮。

    隔壁包间中真娘泪落沾襟,岳氏拍哄她:“别哭呀,赶紧多瞧两眼,你哥哥跑船之前说了一定得看看,你得给画下来。”

    真娘吸吸鼻子,当然要画,还要画一幅大的!

    朝华擡起眼,先是看向隔街二楼的亲人们,跟着又在人群中看见了楚六,楚六见她瞧过来,冲她笑开了。

    响锣静鞭之后,太后的仪仗从宫城驶来,停在学馆门前。裴忌一身郡王服色,跟在太后身边。

    邓太后凤冠翟衣,缓步入内,擡头看着神农堂,微微颔首。

    今日她能来太医学馆祭神农,明日便可去太学孔庙,天门既开,眼前的路便要一步一步走上去。

    朝华左右随侍,一整日都不得闲。

    待送走太后的仪仗,裴忌已经买来她最爱的街角那家的糖糕,递给她道:“吃罢,累不累?”

    朝华接过去先咬了满口蜜豆,而后才道:“累倒还好,只是腿酸些。”

    裴忌笑了:“成婚那日,包管你脚不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