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寻回了渡口处,孟如寄远远的就看见渡口边飘**着的旗帜,上面写着“莫能渡”三个字。
孟如寄心想,这地方真是奇怪得紧,一个要买船票才能走的地方,却叫无留之地。一个渡口却叫莫能渡。
灯笼还是那红红的灯笼,只是天色都已经快亮了,奈河水上的幽异光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朦胧的薄雾,将四周晕染得宛如仙境,诡异的气氛褪去,倒是还多出几分淡漠悠闲来。
孟如寄快步踏上莫能渡的木板桥,木板老旧“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她便透过薄雾,看见渡口靠水边的位置,坐着两个正在打瞌睡的人,一人穿着绿衫,一人穿着红杉,两人都背靠小马扎,仰头睡着,斗笠盖在脸上,将他们面容都遮住了。
虽然这两人看着奇怪,但有人就好办。
孟如寄强压住一晚上奔波的疲惫,上前行礼,客客气气的开口:“劳烦,我想买两张船票。”
“哟。”靠左边坐着的人绿衫人率先发出了一声阴阳怪气的感慨,“她要买两张船票呢。”
靠右边的红衫人立马搭腔:“多新鲜,大客户啊。”
两人说着不同的话,但动作却出奇的一致,他们一起立起了身子,盖在脸上的斗笠几乎是同步滑到了胸前,他俩也同步接住了斗笠。露出的脸,也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尖下巴,小眼睛,颧骨处长者密密麻麻的小斑点。
“你买两张票……”
绿衫男子开口,他话没说完,话头就被红杉男子抢了过去:“你有两分钱吗?”
八百年前,孟如寄都已经快登顶妖王之位,身上怎么还会带钱,但也正因为她要登顶妖王之位,身上也不缺无价之宝。
她取下腰间的玉佩:“二位,此白玉乃昆仑之物,内蕴天地灵气,世间仅此一物……”
“不要不要。”绿衫男子摆摆手。
“破石头糊弄谁呢!”红杉男子搭腔。
“奈河里面……”
“有的是。”
孟如寄尬在原地,她在身上摸了摸:“那我还有金钗……”
“拿走拿走。”
“破铜烂铁糊弄谁呢!”
“奈河里面……”
“多了去了!”
红绿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给孟如寄噎得不行。
想当年她叱咤风云,天下万妖莫敢不从,每天出门,五个护法鞍前马后,她哪里吃过没钱的亏,睡了八百年起来,竟还付不起两张船票钱了。
难道要她坐霸王船吗?
这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那二位看看,我这有什么可以抵银钱换船票的……”
“我们只认钱。”
“无留之地的钱!”
“无留之地的主人特批。”
“印着咱们标志的……”
“钱!”
绿衫男子从兜里摸了一枚铜板出来。
孟如寄定睛一看,但见铜板古旧,外圆内方,似已经被摩挲过百万遍,上面的印字都已经模糊,但隐约还能看出来,这铜钱一面刻着“无留”一面刻着“不渡”,除了这字,规格与人间的铜板也没什么不一样。
孟如寄沉默的站在两人中间,她思索了一会儿:“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没有这个钱的话,我有什么办法可以坐上开往人间的小船呢?”
“做梦。”
“梦里都有。”
孟如寄揉了揉眉心,她四下打量,这个莫能渡渡口破破烂烂,周围荒无人烟,渡口下只有奈河的水寂静的流着,没有备用的船,也没有先前她看到过的那个船夫……
要是有船,都还好办……
孟如寄暗自思索了片刻,随即笑盈盈的望着两个男子开口:
“二位大哥,稍后我便能凑到船票钱来,你们可否通融一下,我赶时间,先让船夫在这儿泊船,待我拿来了银钱,我们可以直接上船离开。”
形势逼人,孟如寄心里暗忖,等船来了,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抢了船过河再说。
这奈河又不宽,三下五除二就能摆渡过去了,只要有船,又不是非要船夫不可。
那少年看着能打,到时候他们配合一下,撂倒了这两个守渡口的人,他们就能回去了。
孟如寄在人世里摸爬滚打许多年,能守规矩的时候她也是愿意尽量守规矩,但奈何现在对着地方陌生得紧。她清醒之后也没见过衡虚山的情况,她的护法和衡虚山其他弟子们,她也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她还是想尽快回去的。
等忙完了衡虚山的事,然后再想办法来这里把船票补上也行。
孟如寄心下拿定了主意脸上的笑容便越发的亲切温和起来。
但面前这两个男子似乎并不吃这一套:“笑得漂亮的女人……”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钱来船。”
“童叟不欺。”
“没钱。”
“没船。”
软硬不吃,态度强硬,孟如寄脸上的笑挂不住了。
而此时,天上破开了一道晨光,太阳看着马上要出来了。
“天亮了。”
“收工了。”
“下次赶晚。”
“赶紧滚滚滚。”
绿衣男子起身收了小马扎,另一个红衣男子也站起来,极不耐烦的抬手来赶孟如寄。
孟如寄这儿还在思索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那红衣男子的手便要不客气的推到她肩头上来了,她侧身想让开,却就在她侧身的一瞬,身后一道黑色的身影“呼”的一下就扑了过去。
孟如寄一愣,都没来得及反应呢,忽听“扑通”一声,那本要推她的红杉男子已经被推进了奈河的水里!
奈河水流看着寂静,但人掉进去之后就像被狂风卷走的树叶一样,一下就飘了老远。
“啊!”
“小红!”绿衫男子连忙抄了渡口边的竹竿,往河里一送,小红立即抓住了竹竿,然后被大绿薅到了岸边。
“呸呸呸!”小红趴在河边吐水。
大绿见小红没事,放下了心,转头则怒视孟如寄以及孟如寄身前的……少年郎。
“你们干什么!”
孟如寄也有点愣,她呆呆的眨巴这眼,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少年比她高出一个头,肩膀宽阔,站在她身前,几乎挡住了她前面升起来的晨光。
孟如寄也有同样的问题:“你干什么?”
少年郎微微回头,他没有说话,眸光沉静,带着回护之意,这一眼却让孟如寄有些看呆了去。
少年再转头看向绿衫男子,戒备与敌意都给了外人,他低沉开口:
“碰她,杀了你。”
什么?
他这是在……保护她?
孟如寄有点意外,没想到喂了一顿饭,就喂出了一个自己人来?
这少年,看着野,但是不是心眼有点太少了?这么好拐?
大绿拿着长杆比划了两下,但他看着比他高还比他壮的少年,气哼哼的一直没敢真把长杆打在少年身上。
他嘀嘀咕咕的骂着,比划了半天,忽然想起来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石头,他把石头往地上一砸,石头顿时变作白烟消失,他对着白烟便喊道:“快来莫能渡,这儿有两个闹事的!”
莫能渡下边,被薅到岸边的小红这也不忘接嘴,他颤巍巍的指着少年与孟如寄,骂道:“办了他们!简直胆大包天!”
大绿又应和:“就是!敢把为无留之地工作的人推到奈河里!”
“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他话都这样说了,孟如寄其实是想转身就跑的。这眼看着要来人了呀,她又没要到船,又没拿回内丹,这是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横竖都吃亏。
但她只迈了一步,绵软无力的大腿就提醒她——
不,你不想跑。
你跑不动!
孟如寄又定在了原地,她手肘拐了少年一下,悄悄问他:“你能打吗?”
少年在孟如寄手肘触碰到身体的时候,皮肤微微一麻,他身体颤了一下,往后望向孟如寄。
孟如寄眼中光芒澄澈,巴巴的望着他,似将全部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了一样。
少年默了一瞬,一本正经的回答:“要看对手,这两人,能打。”
“我还没死呢!”小红在下面叫唤。
“我们听得到!”大绿也十分不满。
“你们还想在我们无留之地动手?”
“我们叫了一百个!”
孟如寄没有搭理他们,只更近的凑到少年耳边:“你身体里还有灵力吗?如果没有,会调度内丹之力吗?”
她靠得近了,嘴唇还没碰到他的耳朵,但她的体温已经触碰到了。很奇怪的,在孟如寄靠得如此近的时候,他身体里一直躁动的气息像是会被安抚一样,变得缓慢下来。
先前饿的时候,浑身就只感觉到了饥饿,到了此时此刻,这感受才在少年身体里清晰起来。
少年没答话,孟如寄奇怪的看他。
少年这才想起了她的问话,随后摇了摇头:“什么是灵力?”
孟如寄被噎住,她退了半步,嘴巴动了动,一时语塞。一个能破开她封印的人,却不会运用灵力。这说出去谁信?
“你……你这前尘往事忘得倒是真干净啊。”
没时间追究少年的事,孟如寄沉下心神,思索着应对之策。
她退开了,少年身体里的气息再次躁动起来。
他皱了皱眉,想要再靠近孟如寄一些,但孟如寄琢磨片刻后,已经收拾了自己的情绪,一步迈到了少年身前,她将少年护在身后。
孟如寄收起了玩笑与随意,目光瞥过渡口下面的小红又望向大绿,正色开口:
“我们是动手了,但那是因为你先要对我毛手毛脚,我家弟弟担忧我才出的手。”
她家弟弟?
少年迷茫的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孟如寄。
孟如寄道:“你们这儿是无留之地,又不是流氓之地,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杀了我们吧?”
大绿冷笑:“我们当然不会因为这个杀人,但是!”
小红恶狠狠补充:“一定要抓你们关几天。”
孟如寄抓住了关键词:“几天?”
“最少三天!”
“态度不好再关三天!”
孟如寄听罢,一言未发。
此时,孟如寄与少年身后倏尔传来“嘭”的一声,几个穿着黑色铠甲的军士凭空出现。
当然没有来一百个,但看着他们腰间的大刀与浑身的肃杀,孟如寄猜测这几个人搞不好真能顶一百个大绿小红。
少年看着来人,顿时浑身戒备,杀气弥漫而出,他身体一动,直接便要冲出去与那几个军士打一架,孟如寄眼看他气势如虎,生怕自己拽不住他,于是一心急,双手一扑,从背后环抱住了少年的腰腹!
她又碰他了!
少年蓦地被孟如寄从身后抱住,当即愣在原地,因为太过吃惊,喉咙间还发出了一声短促又细小的:
“唔?”
而孟如寄这一抱,就像一块巨大的湿布盖住了火焰,少年浑身的杀气顿时偃旗息鼓。
他转头,神情错愕、怔愣、呆滞。
他盯着孟如寄。
一只破笼的老虎此时的眼神,却成了受到惊吓的猫咪。
孟如寄见他没了动势,便立即放了手。
少年又像不能控制自己的喉咙一样,再次发出了一声:“唔……”
有点奇怪,有点困惑,有点不舍……
孟如寄抬手顺了顺他的后背,像顺一只猫一样:“别冲动别冲动,交给我。”
言罢,还怕他不听话,一只手拽住了他的手腕,防止他待会儿又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爆冲出去。
孟如寄拽着少年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后,然后一脸严肃的对着几个军士开口:
“做什么摆出这个架势?不就是蹲大牢吗?我们蹲,别动手!”
孟如寄想,在打一架和蹲大牢之间,当然要选蹲大牢啊!
有牢不蹲,难道真去拼命吗?
蹲个三五天就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
在人世摸爬滚打过的孟如寄,心里十分明白这个道理。有时候,就是形势比人强,该认还得认。
孟如寄喊得坚定又大声:“我跟你们走!”
大绿和小红愣住了,没想到之前还不卑不亢的孟如寄滑跪得这么快。
来的军士也看呆了。不是说闹事儿吗?这态度,这配合,真不是想去牢里蹭饭?
可能只有少年,对这个情况没有任何反应,他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孟如寄握住他手腕的手上。
她掌心凉凉的,好像能将他身体里所有的烦躁、刺痛都抚平。
可很快她就又松开了手,将自己双手手腕一翻,把两只手都送了出去。
少年就巴巴的望着她的手腕。
要是能一直握住他……多好……
“来吧,铐上。”孟如寄说完,想到了自己内丹还在少年身体里面,连忙对军士说:“还有他,咱们一起的。”言罢,她又对使了个眼色:“快来,一起。”
生怕他动作慢了,会被打一顿似的……
少年沉默,看着不断给他使眼色的孟如寄,鬼使神差一般,他也就把自己的双手,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