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么好哄的吗?
虞楚黛喝着热乎乎的汤,对此新发现颇为稀奇。
她偷偷瞥着高龙启,觉得他特别像从前总爱跑来自己家池塘中偷鱼的野猫。
那只猫,恰好也是黑色,跟墨发黑衣的高龙启极像,看上去很凶残,据说是揍遍整条街无敌手,诨名猫霸。
猫霸极其嚣张,在各家宅院来去自如。若是主人家去驱赶或打猫霸,它一惹就炸毛,疯狂挠人不说,第二天还必定报复,带来死老鼠臭鱼刺扔家门口。
但若是拿好吃好喝的哄它,它也能纡尊降贵跳下墙来,让你摸几下,顺毛顺舒服时,还能主动翻肚皮打呼噜,让人撸肚皮。
虞楚黛不在乎猫猫偷鱼,因此每次猫霸过来时,她并不驱赶,时间一久,她跟猫霸还挺熟,有次家里的狗跑不见了,还是猫霸喵喵喵带着她去找的,等找到狗后,猫霸就趴在一旁,看着她骂狗,优哉游哉。
性格行事越对比越觉着像。
连坏心眼都像。
菜品已上齐全。
虞楚黛见有鱼上来,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在高龙启碗中,道:“陛下先用,鱼肉温和营养,宜多食。”
见高龙启吃鱼,她心里越发乐,忍不住偷笑。
果然跟猫霸很像,猫霸吃鱼时也是高龙启这副不高兴的样子,因为猫霸虽然很会打架,但在吃鱼上笨笨的,有一次被鱼刺刺到喉咙,还是她帮忙取的刺。
虞楚黛又想起高龙启没有味觉,夹菜时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以描述味道。
她吃到好吃的菜品时,也会细细评述一番,再给高龙启夹一份。
“陛下尝尝这道珍宝虾仁烩豆腐吧,豆腐嫩滑细腻,味道淡而不寡,虾仁清甜弹牙,跟豆腐一起吃很爽滑。”
“还有这道莲子芡实燕窝汤,炖得很烂,汤水多,不浓稠,饭后喝一点最能解腻……”
全程殷勤得像个给自己酒楼推销菜品的小二。
高龙启见她吃相可爱,听她描述得细致,好似自己也能尝到一点味道似的。在她的努力推销下,比往常多进了一些饭菜。
见此情形,一股成就感自虞楚黛心底油然而生。
有种拯救万年挑食怪成功的喜悦,养过宠物的都知道,看宠物吃饱饱是多么开心疗愈
的一件事。
况且,高龙启并非故意挑食,而是因为生理缺陷才不爱吃东西。
这么一想,虞楚黛不仅不再嫌弃他在吃饭这件事上难以伺候,反倒生出些同情和责任感来。
代入自己感同身受下,她一天都忍受不了。
多么坚强的陛下呀,他只是需要人劝着吃,一点都不过分。
虞楚黛决定,这份责任,她担了。
午膳吃得差不多,宫人们收拾饭桌。
虞楚黛坐到高龙启身旁,他今天吃饭这么配合,她很开心,笑道:“陛下,此时节萧条,没什么新鲜花样,等天气暖和后,蔬果种类多,妾身再让厨子做些新菜式过来。下个月估计桃花就开了,之后可以采集些桃胶,用来炖燕窝,平时宫里多用莲子芡实等物炖,吃多了也腻烦。
高龙启望着她,莫名感觉,从贵妃眼神中看出了浓浓的……宠溺。
这个念头和认知,于他而言,过于诡异。
他皱眉道:“朕又尝不出味道。朕觉得吃什么都一样,贵妃用不着白费心。
虞楚黛却莫名执着,道:“不,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从前陛下单纯以为是食物不合口味,有一顿没一顿,才会弄得胃肠时常犯痛。如今既然知道原因,便不能再任性。民以食为天,陛下即使尝不出来,但品个新奇,多吃几口养养胃,也是好的。陛下,您就听妾身一回吧,妾身一定每顿饭都好好侍奉陛下……
于是,在高龙启别别扭扭的拒绝无效中,虞楚黛一举拿下点菜大权,从今以后,高龙启吃什么,她说了算。
她想起自己做失败的糖醋鱼,拉起高龙启的手,晃晃。
高龙启如今对她这个动作心存戒备。
他默数一下,今天,贵妃至少将晃手这招耍了三次,三次都成功达成目的。仿佛她晃的不是她的手,而是他的脑子。
高龙启无情甩开她的手,再度严肃警告她,道:“贵妃,够了,朕今日是念在你大病初愈,便多应允你几件事。你不要总是撒娇,这是没用的。
虞楚黛默数一下,他这话,今天至少说了三次……
她低头,语气乖顺,道:“好吧,妾身当然知道陛下最有主意,才不是能被人几句话说动的人。
高龙启道:“你
知道就好。
虞楚黛继续,遗憾道:“妾身只是觉得,上回妾身给陛下做鱼,没做好,心怀愧疚,想招个南惠厨子进宫来,让陛下品鉴下地道的南惠菜罢了。
高龙启捏住她的双颊,将她的嘴鼓成圆形,戳穿道:“到底是想给朕看新奇,还是你自己贪嘴想吃?
虞楚黛也不怵,她拉下高龙启的手,抿嘴露出个笑来,“……瞒不过陛下,是妾身想吃。
她偷偷捏住他一根手指,轻轻晃几下。
高龙启面色未改,却也没再甩开她的手。
他吩咐道:“张泰田,招两个南惠厨子进来。
虞楚黛道:“其实东沧国的美食,妾身也想试试……
黑白珍珠把东沧国的饮食夸得只应天上有,听得馋人,她还从未试过。
高龙启又道:“再招两个东沧的,另外,若有会其他新奇菜式的,也可招进来。
张泰田连连称是,出殿门时还如坠梦中。
这还是他暴躁叛逆的陛下吗?
陛下向来反感饮食,旁人多说一句吃饭的事,都容易惹恼他,招致杀身之祸,更别说主动招厨子。
贵妃娘娘的迷魂汤可真够厉害,一碗下去,神魂颠倒,听之任之。
若非亲眼所见,他绝对不信。
他赶紧去吩咐人招厨子,可不敢耽误贵妃的差事。
殿内,虞楚黛的震惊并不亚于张泰田。
高龙启还敢说撒娇没用。
她以事实验证,这招可太好用了。
德妃眼神毒辣,口口声声说她狐媚惑君,一点儿都没冤枉她。
******
求医告示广泛张贴,赏金丰厚,各地名医陆续进宫一试身手。
甘泉宫中,大夫们进进出出,好生热闹。
此情此景,让虞楚黛想起曾经的相亲流水宴来,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
每个大夫都要望闻问切一番,仿佛车轮战。
半个月这么轮番看病,虞楚黛的心悸病没得出个定论,倒是将人累得精神不济。
按理说,高龙启名声不好,即使花大价钱求医,对自己医术没底气的大夫,纵然想赚钱,也怕被暴君砍脑袋,而不敢贸然前来骗钱。
太医院还会对报名
的大夫一一测试,经过严格筛选后才能给面见贵妃。
这样一来,这些人里混入庸医的概率会很小。
可查来查去,又查不出个新结论来。
无论是宫里的太医,还是宫外的名医,翻来覆去说的都是那几句,贵妃心脉偏弱,气血不足,天生体弱云云。
意思是慢性病,除了慢慢调理养护,并无其他。
更无一人提及她命不久矣。
来北昭后,虞楚黛看过的大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虞楚黛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小时候说她活不过十八的那个江湖术士才是庸医,但人家开的汤剂和逍遥救心丸又确实有效……
虞楚黛想不明白。
高龙启也不明白,且因此心绪不宁。召集那么多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除了毫无头绪地调养,竟然想不出任何新办法来。所谓对症下药,如今却连“症”都定不来。
反倒是虞楚黛看得开,劝他道:“妾身还是上次那番话,吉人自有天相。既然查不出确切的病来,说不定妾身的病并不严重,抑或是在慢慢好转。人吃五谷杂粮,都免不得有些毛病在身上。若说病痛,陛下常年胃痛,吃饭也尝不出滋味,比妾身这个病更难受。”
高龙启道:“朕是男子,自然与你不同。”
在他眼中,她太过脆弱,太过不堪一击。
他连养宠物,都只喜欢凶狠壮实的,从未想到过,身边会出现她这样一个人。
好麻烦。
好难养。
虞楚黛笑道:“难受的时候,哪里还分什么男女。妾身只是一点点心悸症罢了,发了病,大不了睡个几天。若论起痛,妾身的病怕是还不及陛下万分之一。”
她虽不知高龙启到底有什么毛病,但见他发病时自残那模样,她在旁光是看着都感觉痛不欲生。
到底有多难受,才会那样伤害自己而不觉痛?
高龙启沉默着,并没有提及自己的病。
在他有记忆以来,他一直就这样,生来的顽疾,伴他至今,他对其存在早已麻木。
小寿子前来通传,又有大夫来问诊。
虞楚黛叹口气,躺在贵妃榻上,再度接见各路名医们。
******
等一切结束,天色已黑,今日的轮番
问诊总算迎来了结束。
虞楚黛迫不及待拉着高龙启去温泉中泡澡解乏。
最近,高龙启都住在甘泉宫中,同她沐浴共寝都是常事,她习以为常。
泡澡时,她望着闭目养神的高龙启,心中默默感叹世间人无完人。
谁能想到男子气概十足的陛下,偏偏在男女之事上不太行呢?
这等隐疾,陛下要面子,也不能像她心悸病这样兴师动众召集名医。
不过,她倒是不在意此事,甚至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
算细账的话,她享受贵妃待遇,却不用侍寝生孩子,怎么看都是她占了大便宜。
她心情愉快,沐浴后,躺进被窝里。
她自己单独盖着床被子,高龙启则还是寻常那般,只披个轻薄外袍,躺在床上。
床架的四个角上都各挂了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的光亮柔和微弱,像夜空中隐隐绰绰的星子,不至于刺目,也不至于让黑夜沉得可怕。
刚泡完澡,虞楚黛一时睡不着,忽然生出点玩闹的心思来。
这几日,大夫们出入无数,有些是板正学究,有些则神神叨叨,挺好玩儿。
虞楚黛将手探出被窝,摸到高龙启的手。
他转过头,就着夜明珠的微光看她。
她双眸盈盈,带着点笑意。
她握着他的手,感觉温暖干燥,骨节细长分明,掌心和指尖有层薄薄的茧子。
高龙启道:“做什么?
晃手晃上瘾,睡觉还要晃他手?
虞楚黛引着他的手到自己被子里,缓缓往上。
他听到她轻笑一声,道:“高大夫,你听听看,妾身的心慌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