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母将往事托盘而出后,已是泪流满面,道:“陛下,这些年来,妾身都对黛黛和她哥哥心怀有愧,日日夜夜,不得安生。今日得见陛下,惊觉此乃黛黛的最后一线生机。妾身知晓此事危险,着实强人所难,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妾身忍不住要求求陛下。若是陛下不愿,也请不要责怪黛黛,她和虞家,都对妾身这些旧事一无所知。今夜找您,也纯属妾身一人所为,与他们无关。”
高龙启思量片刻,走到虞楚黛的梳妆台前。
她的行李都已被结香拿出来放好,梳妆台上,放有她常用的妆奁。
高龙启打开妆奁,翻找一下。
她心眼子有点儿但不多,在“喜怒不形于色”这门功课上,更是一塌糊涂,惨不忍睹。
他早就注意到她时不时偷瞄妆奁,还爱趁他出去时化妆,只不过,他觉得大概都是些女孩子的小动作,才没多想,更不提去翻看。
现在联系上虞母的话,他就觉得不对劲,果然,他很快从底层抽屉中找出一封信笺。
高龙启看完信笺上的内容,走到虞母旁,递给她看。
虞母看完,掩面哭成个泪人。
高龙启道:“此事朕已知晓,朕不会放任贵妃不管。”
虞母听到这话,心中顿时安定不少,今夜自己冒险前来赌一把,是值得的。
她原本想着,高龙启愿意陪虞楚黛来南惠,在晚宴上又对虞家人多有包容,必定对黛黛有情分在,那么她便说出一切,替女儿搏一搏最后的生机。
无论外界传言高龙启如何疯魔,如今在她这里,这位陛下就是人世间最强大最仁慈的神明,黛黛的命,如果连他都救不了,那便只能说是天不怜见。
虞母诚挚拜谢道:“有陛下的这句话在,妾身便安心了,无论后事如何,妾身和虞家,都拜谢陛下。”
高龙启想找虞楚黛,一时记不得她去了哪里,问道:“贵妃方才出去了,你可知她在何处?”
虞母起身,擦干脸上的泪痕,道:“应当是后院的小池塘,大概是去看夫子了吧。她那孩子,从前就总喜欢往哪里跑。”
听到“夫子”二字,高龙启心中一凛。
等着,他这就去砍人。
他立刻提起靠在墙边的剑,冲过去。
快得连虞母都来不及反应。
虞母:……陛下果然很爱黛黛,片刻不见,思卿如狂,感觉希望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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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微寒,冷月高悬。
虞楚黛坐在小池塘边,抱着只豚豚夫子,喂他吃萝卜。
冬日里的大白萝卜,甜丝丝。
然而,豚豚夫子并不开心,冬天太冷了,它一点儿都不想在外边儿吹冷风,只想回到暖呼呼的窝里去。
此番劫难,全怪它贪吃。
刚才虞楚黛拿着大萝卜去窝里引诱,其他豚豚,岿然不动,趴在原地发呆。
唯独它,一时上进,去追求了食物。
于是,被虞楚黛一把抱出来,背井离乡,来到了冷风阵阵的池塘边,被迫务工。
豚豚咬住虞楚黛给的大萝卜,嚼嚼嚼。
来都来了,不吃更亏。
一阵风吹过,它打个寒颤,身体开始慢悠悠挪动,妄图挣脱虞楚黛的强制爱。
虞楚黛将它放在地上,拿萝卜指着它,一会儿教训一会儿撒娇,道:“一年没见,你让我抱抱怎么了?你不能这么无情,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求求你,好夫子,就抱一小会儿,抱完就放你走……
高龙启刚到达后院,入耳便是虞楚黛的幽怨求爱,入眼则是她瘦弱却倔强的跺脚身影。
他朝前看去,却并没看到夫子的正脸。
虞楚黛这般瘦弱,都能将这男人遮得严严实实……
这个夫子,文弱矮小得也太离谱了。
贵妃更离谱,病得朝不保夕,竟然还想着找野男人再续前缘,真真气煞他也。
高龙启拔剑而上,一字一顿,冷冽道:“虞,楚,黛。
虞楚黛闻声回头,只见高龙启满脸怒容,手执银剑,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方才还好好的,谁又招惹他了?
虞楚黛正要迎上去,高龙启却大步流星越过她,朝四周观望。
没人?
怎么可能瞬间无影无踪?
这夫子竟然会武功,他还从未见过这般鬼神莫测的轻功。
虞楚黛奇怪道:“陛下,你在找什么呢?
这里又没有旁人,他却到处张望……莫名恐怖,难不成是在闹鬼?
高
龙启冷道:“贵妃何必装无辜你大半夜跑来会夫子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如此胆大妄为今日朕一定要杀了那厮。”
虞楚黛脑子顿时陷入空白。
高龙启见状怒火更甚道:“你装傻也没用。从前你夜夜梦呓念叨他朕只当是你在南惠时年少无知不同你计较可如今你已是贵妃朕对你百般纵容你却不知好歹还要私会那夫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朕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你先等等——”虞楚黛擡起手指抵住高龙启的唇。
她晃晃被高龙启搅乱的脑子开始将今晚他的话和从前那些针对文人夫子的阴阳怪气串联在一起。
逻辑瞬间就通顺了。
合着高龙启那些话不是胡说八道而是他一直以为她心里对某个夫子念念不忘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说梦话时会念叨豚豚夫子吗?这个她倒是不知道。
不过这全怪高龙启自己不说。睡着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梦里说了什么。
但凡他问一句何至于此。
虞楚黛看向趴在地上的豚豚夫子大萝卜已经吃完了它在嚼草。
她指指地上示意高龙启看。
高龙启瞥一眼地上的奇怪动物皱眉嫌弃道:“哪里来的丑耗子你别顾左右而言他。”
虞楚黛抱起嚼草豚豚一人一豚两脸呆萌道:“好吧既然你都闹得这么厉害了给这就是你要找的豚豚夫子。”
高龙启盯了片刻道:“不可能。”
虞楚黛摸摸豚豚道:“这是我养的宠物水豚名字就叫夫子我一直这么叫。不信的话你可以随便找个虞家人问。陛下我刚才说过跟你我要去看宠物……你忘了?”
高龙启:“……”她好像是说过但虞母说过更多事他就忘了。
虞楚黛眼底露出点嘲讽来风水轮流转总算轮到她嘲笑他了。
她笑得越发灿烂拿起豚豚的爪子在高龙启眼前晃揶揄道:“陛下你今晚怒气冲冲跑来口口声声要杀掉的情敌就是它?”
豚豚依旧目光呆呆嘴里嚼嚼嚼满脸无辜。
给高龙启看得拿剑抠地。但凡换只猛兽过来他都不至于这
么难受。
这个世界已经没什么值得眷恋了。
虞楚黛笑出声来放下豚豚拍拍他圆滚滚的屁屁“去吧。”
豚豚迈开腿慢悠悠朝窝里走去今日份的打工终于结束啦。
高龙启一言不发。
虞楚黛凑过去轻轻在他唇上亲一下笑道:“陛下你陈酿许久的醋味道可还醇厚?”
高龙启记起这是那日在湖边她误会他另寻新欢时他嘲笑她的话。
他道:“贵妃一点亏都不肯吃。”
虞楚黛笑得眉眼弯弯。
今晚的陛下真可爱。
她知道高龙启待她很好所以愿意陪她回来这一趟今夜无论是她爹劝酒还是冬冬扯他头发他都没有计较。
只可惜这样好的陛下与她的缘分却是那般浅薄。
她多想陪在他身边长长久久。
寒风吹过虞楚黛擡袖掩面轻咳数声。
她若无其事拉过高龙启的手轻晃笑道:“陛下好啦好啦你我各醋一次
错过这次以后怕是再无机会。
虞楚黛牵住他的手转身拉他朝外走去。
却拉不动。
高龙启没挪步。
她回头看他。
高龙启抓起她手腕望向她袖口道:“你还想瞒朕多久?”
虞楚黛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袖口上血迹点点在夜色中很不明显加上碎花纹样掩饰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高龙启放开她拿出妆奁中的信笺道:“瞒到你死后再将这封信交给朕?虞楚黛你够狠。”
虞楚黛憋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句自己占理的话道:“你乱翻我东西这样很不对。”
高龙启被她气笑将信还给她道:“即使没这封信朕也知道。虞夫人已将一切都告知朕。说不定朕比你自己知道的还要多。”
虞楚黛疑惑道:“你知道得更多?我娘说了些什么?”
她的读心术并不是对所有人起作用。
在无法读高龙启的心声时她之所以没觉得稀奇是因为高龙
启并非第一个和唯一一个。
她从小对她娘的心声,也是时灵时不灵,经常读不了,偶尔能读到些情绪。
但她娘常常都沉浸在悲伤中,即使笑,也多为强颜欢笑。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担心她的病而起,所以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娘,只能装作一无所知,让其好受些。
所以,她现在很好奇虞母对高龙启说了些什么。
高龙启道:“她说了很多,比如,她的身世来历,你为何会身患怪病,以及那位当年给你看病的神医从何而来。”
虞楚黛:“……”
这些东西,她闻所未闻,恐怕连她老爹都不知道。
她娘难道不是个很普通的女人吗?
为什么还会提到身世?
听上去似乎很神秘。
她的亲妈,今晚跟高龙启应当是第一次相见,居然说了这么多秘密。
而她,给她亲娘当了十八年的女儿,却对一切一无所知。
忽然感觉心里有点不平衡是怎么回事……
她灵光一闪,忽然生出点害怕来,战战巍巍道:“……陛下,您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同我娘一见如故,然后刚才那会儿工夫,两人突然发现,身上有什么胎记。而陛下你,竟!然!是她失散多年的好大儿!”
高龙启:“……”
虞楚黛面目逐渐惊恐,“天呐,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岂不成了同母异父的兄妹?”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中惊恐益发强盛,“还是说,是更可怕的同父同母?你小时候,被我爹的政敌抓去北昭扔了?”
这般一想,一切似乎都变得很通顺。
她不太能读虞母的心声。
高龙启的心声,亦是一点儿都读不了。
她遇到的人里面,唯独这两人有此情况。
……救命。
这个世界,好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