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书的处理,是个问题。
烧掉肯定不行,高龙启的鼻子比狗还灵,她前一秒扔进火盆里,他后一秒就会睁眼。
扔去外面更不行,外头都是暗影侍卫,个个都机警得很,忽然扔个纸团,会引起他们注意。
虞楚黛转念一想,为何她一定要处理掉这封遗书呢?
她辛辛苦苦写了好多次,才写出这么一份满意的,扔掉多可惜,况且她迟早得死,总是用得上的,她可不想再写一次。
妆奁里都是胭脂水粉、发簪绢花等女子用品,高龙启对这些都没兴趣,从来没翻过她的妆奁,因此,就放在里头,应该不会被发现。
念此,虞楚黛走到桌边,将信笺放在妆奁的最下边那层。
很好,保住了她辛苦写下的文学结晶。
至于说她的病,她暂时还是没打算跟高龙启多说。
现在还没出北昭国境,一说出来,高龙启定会即刻折返,要她回宫治病。
并且,后续还会有很多麻烦,劳神费力看一堆大夫然后毫无所获,想想就头大。
她最讨厌麻烦。
既然这病注定治不好,她宁愿开开心心轻松过活,直到最后一刻,说死就死。
简单迅速,对谁都好。
如此作想一番后,虞楚黛再无方才刚看到高龙启的紧张,而是浑身轻松。
她打个呵欠,见高龙启似是已经睡着。他鲜少这么快入睡,看来是赶路赶得着实疲累。
这辆马车很宽阔,里头的座椅,尺寸比寻常人家的床榻还大,上头全铺满了软垫,因此随时可以睡下歇息,比寻常只能坐着的马车要舒服得多。
虞楚黛脱掉披风,凑到高龙启身旁,往他怀里蹭。他随手搂住她,像平日里那样。
人肉暖炉,就是好用。
供热均匀持久。
她擡眼看着高龙启,明明他这人脾气暴躁,还时不时拿夫子公子之流冤枉她,她却因他在身边,而由衷觉得安心。
本来悲戚的旅程,在他来后,一扫阴霾,也是怪哉。
她有点担心自己的精神状态。
难道说,是因为跟他在一起太久,被他同化得不正常了?
可转念一想,她身为一个命不久矣的弱女子,即使精神变得不正常
,也没什么关系啦。
开心就好。
她放心闭上双眼,很快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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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由北到南,一行人只要投宿休息,都是住在当地最好的客栈,饭菜亦都称得上佳肴。
虽然远远比不得宫中生活,但旅途能有如此,已是难得。
比起去年她跟着南惠车队前往北昭时的痛苦经历,今年这返程称得上是神仙待遇。
高龙启嫌马车里拘束,不喜乘坐,时常兀自骑马到车队前领路,只有休息时才会回来。
他不在车马里,虞楚黛心中轻松许多,他在时,她咳嗽都怕咳太大声而带出血来。
这般行进,一行人很快到达南惠境内。
赤枭学着其他从北昭前往南惠做生意的平民百姓们,拿出商贸文书,再取点儿碎银给南惠守卫,很快便得以通行。
南惠守卫们只当他们是寻常的皮草商贩,这个时节,像这样的商贩,来来去去,多如牛毛。
通关后,高龙启掀开马车车帘,对虞楚黛道:“你们南惠的守卫还真是不中用,按理说,北昭守卫不会如此,不过等回来时,朕打算试试水,若是北昭也敢如此松泛,朕就亲自给他们松松皮。
虞楚黛当然知道他口里的“松松皮是何意思,便道:“钓鱼执法,是不道德的。
高龙启道:“哦,朕没道德。
虞楚黛:“……扯下车帘,拒绝交谈暴力事件。
高龙启再度掀开,指着外面的树,道:“南惠这个时节还可见绿叶,跟北昭差异倒是挺大。你难得回来一次,别闷在马车里,该出来透透气。
虞楚黛觉得是,便下车,与高龙启同骑一马。
高龙启道:“你家在南惠都城丹寿,并不远,要不了十天就能到。
虞楚黛心中期待,不知道家里看到她时,会是如何反应。
恰逢今日冬阳和煦,两人缓缓而行,悠闲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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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在丹寿城的虞府里,哀戚一片。
虞家人打算,等到今年清明时节,就为虞楚黛立个衣冠冢,免得可怜的女儿死后连魂魄都无归处。
其实,在虞家人心里,虞楚黛早已亡故。
北昭的消息,很难传
播到南惠来,遑论王宫中关于后妃们的消息。
当然,北昭帝盛宠虞贵妃,以及南惠妖妃迷惑昭帝之论,国事掺杂着桃色,着实惹人眼球。
百姓们茶余饭后,都忍不住对此议论几句,先羡慕一番,再骂骂疯帝妖妃,如此才算心满意足,久而久之,这些小道消息纷纷甚嚣尘上,连南惠街头的小毛孩儿都知道。
虞家人,自然也听说过,还是虞右史从朝堂同僚处得来的第一手消息。
虞右史将妖妃贵妃之事,说给家里人知晓后,虞家人都是叹气悲伤。
因为同去北昭和亲的女子里,有虞氏女,余氏女,以及于氏女。
余氏和于氏,长相也皆是美艳过人。
余氏精通舞蹈,身材凹凸有致。
于氏,则天生一副好嗓子,歌声婉转动人。
说来也巧,这二人还都跟虞楚黛有过交集。
多年前的花朝节,女孩子们凑在一起玩儿,后来这二人不知怎的嘲讽起虞楚黛来,还差点将她推下水,幸好有好心人帮了虞楚黛一把,她才不至于吃大亏。
事后,虞母生气质问,两人却哭哭啼啼,一口咬定是虞楚黛的错,装得别提多可怜多无辜。
由此,虞家人比谁都清楚,这两人性子都厉害得很,绵里藏针,还很会撒娇撒痴。自己家的虞楚黛跟她们比,那就是个没用的小呆瓜。
而虞楚黛的乳名,还真就叫呆呆,因为从小就有点呆愣愣……
这要怎么跟人家比?
阅女无数的昏君们,只会喜欢花样繁多的妖艳贱货,也就余氏和于氏能将其降服。
由此,显而易见,妖妃要么是余贵妃,要么是于贵妃,反正绝对不可能是虞贵妃。
不管是那两个女人中的哪一个得宠,以其小肚鸡肠,都不会让虞楚黛好过。
除了后宫妃嫔之争外,那个高龙启更是个神经病。
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当,作死把自己的王宫都作没了。
虽然后来又杀了回去,可经过此等宫变,虞楚黛即使没被妖妃害死,也难逃叛军逆贼的折磨。
念此,虞母又是一声悲泣,拿起帕子擦眼泪,“我可怜的黛黛啊。
嫂子见此,亦是伤心,跟着哭起来。
虞右史和虞大哥则
是看着女眷们叹息不止却又不止该如何安慰只能商议着等到了清明将坟茔修在风水宝地再请个厉害的师傅超度引魂盼着来世能投个好胎。
房里悲悲戚戚忽然看门的小厮匆忙跑进来打断众人。
小厮禀报道:“老爷夫人门口有客人求见。”
虞右史没心情看看天色黑沉一片不悦道:“大晚上的谁闲得没事干跑来烦人……你就说我病了不见。”
小厮道:“您还是见见吧是小姐回来了!真的!小的本来也不信但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当真是小姐啊。”
虞家人惊愕。
虞右史连忙跟着小厮跑出去。
一出门昏黄灯笼下身着红斗篷的女子转身朝他笑笑
她身旁站着个高瘦的黑衣青年腰间别着把剑眉目锋利。
虞家小厮们来了不少虞楚黛不方便说出高龙启身份便随口扯谎介绍道:“这位是齐侍卫专程护送我回来探亲。”
虞右史方才还沉浸在悲伤里不料现在竟见到了活生生的女儿高兴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连忙将虞楚黛和齐侍卫引进家中吩咐小厮们好好招待车队侍卫们照顾好马匹又命厨房赶紧做饭今晚要开宴。
虞家人皆是惊愕过后开心不已。
很快饭菜上来一家人围坐开宴。
虞右史举起酒杯先来了段开场白。
骈文华丽酸不溜丢比高龙启在北昭时开国宴还复杂。
高龙启:“……”破案了终于知道刚认识虞楚黛那会儿她时不时冒出来的文人酸腐味是跟谁学的了。
陈词滥调说完后虞右史宣布开宴。
今天虞楚黛回来意外惊喜下虞右史格外开心几杯酒下肚后越发飘飘然。
他拿着酒杯拉着高龙启敬酒笑道:“来来来小齐啊一路护送辛苦了多喝几杯。你吃点儿菜啊看看咱们南惠的菜怎么样——”
虞楚黛看看高龙启连忙去拉虞右史“爹你吃你的别管他。”
没人敢这么吵高龙启更别提扒拉他。
虞右史只当高龙启是个远道而来的侍卫头领道:“那怎么行招待客人得有招待
客人的礼节。黛黛你虽然当了贵妃但人家侍卫大老远送你回来不容易你得注意礼貌。来小齐我再敬你一杯别客气就把这里当自己家……”
虞楚黛看向高龙启偷偷握拳给他作揖千万别跟她爹计较他这人就这样。
高龙启并未言语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虞右史睁大眼“哎呀呀小齐酒量真不错!咱们南惠都是喝一口你直接一杯干了啊?来再满上。”
虞右史倒满后看向虞楚黛叹口气道:“这个酒可不一般还是黛黛出生那年我亲手埋的本来打算等她出嫁时喝。后来她嫁去北昭我都来不及挖出来。没想到今日她还能回来我心里高兴黛黛你也喝一口尝尝。”
虞楚黛听着有些难过接过酒舔了一小口。
好辣好难喝她对白酒实在欣赏不来还是更喜欢甜甜的果酒。
高龙启看向虞楚黛接过虞右史敬的酒仰头饮下。
他虽话少但喝得爽快惹得虞右史越发来劲。
虞楚黛表示没眼看。
菜都上全了。
她将下人们都屏退关上房门走到热情劝酒的虞右史身旁拿下他的酒杯。
虞右史不高兴要教育下她道:“正所谓君子——”
虞楚黛道:“爹这位是陛下方才人多眼杂我不方便说。”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纷纷看向高龙启。
虞楚黛读到他们的心思又重复道:“真的没开玩笑。他就是北昭帝货真价实。”
一声婴儿嬉笑打破寂静。
虞母怀里的婴孩紧紧拽住了高龙启的一缕头发。
在一旁帮忙添饭的嫂子看到心都悬了起来。
虞楚黛连忙起身过去想扒开孩子的手无奈婴儿的握力当真厉害硬是掰不开。
嫂子见状也赶紧来帮忙哄着孩子道:“冬冬快放开
冬冬却浑然不知裂开没长牙的嘴笑得乐呵呵。
高龙启拿起果盘里的刀一刀划过斩断那簇头发。
嫂子吓得腿软连忙抱起孩子孩子手里还捏着那簇黑发摇来晃去看得她心慌。
虞楚黛道:“嫂子冬冬该困了你先带回去睡吧。”
嫂子感激地看了虞楚黛一眼抱着孩子逃走。
高龙启身份曝光后晚宴安宁了不少。
虞楚黛疲倦地坐回位置上吃菜她也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发展到现在这步的。
晚宴结束后虞楚黛将高龙启带回自己房中。
房中一直有人打扫和她离开前毫无变化。
高龙启坐在她床上道:“你以前就住这儿?房间小床也小。”
虞楚黛坐在他旁边道:“女子闺房就我一人住当然比不得宫里。我觉得挺好。”
两人说了几句后虞楚黛忽然想到后院的宠物们道:“等会儿下人会送热水过来你先洗漱吧。我去看看我养的宠物们。”
说完她就起身出去。日思夜想的豚豚夫子们就在后院她迫不及待。
高龙启站起来在她房中转了一圈。
桌上墙上都是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可见她从小就喜欢这些长大后依然玩不够没长进。
房门口有响动。
虞母敲门求见。
高龙启开门虞母进来后关上房门直接跪在他面前。
高龙启道:“虞夫人起来说话。”
虞母不肯起来道:“多谢陛下好意只是妾身要说的事属实是强人所难。可思来想去天下间恐怕也只有陛下能一试。妾身斗胆
高龙启闻言皱眉。方才在席间虞母便一直愁容难消强颜欢笑。
虞楚黛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