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莞!”
崔莞打开门,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楼管事强装镇定的脸,可门外不只有楼管事一人,几乎秦四郎身旁的家仆都到了。
每个人脸上均是神情慌乱,面色惨白,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此外,还围着十数名身着铠甲,手持利刃,气势汹汹的侍卫。
为首之人身材高大健硕,正是那日在城门前堵住秦四郎的常山。
他一把拨开挤在门前的楼管事等人,大步上前,睨了一眼静静站着的崔莞,见她不过是一普通少年,不由大失所望,摆手冷哼道:“押走押走,全都押到芙蓉园让贵人发落!”
“诺!”后头的侍卫齐齐应了一声便上来要押人,那些家仆一个个恐慌万状,有的甚至惊叫出声,场面一下便乱了。
就在一名长相颇黑的侍卫粗鲁地探出手,欲将崔莞扯出门外时,她陡然轻轻一退,避开了那只曾持过利刃,甚至染过血的手。
“某虽不才,却得秦氏四郎所倚重,附其尾冀,我家公子而今被郡守大人奉为上宾,尔等之举,可是待客之道?”
清清冷冷的声音如流水一般涓涓而出,不但使得探手捉她的侍卫愣住,屋外的嘈杂也是霎时一静,无论是楼管事等人还是那些凶神恶煞的侍卫,均则过头,目瞪口呆的望着崔莞。
寻常人到了这等时刻,不是应当惊惶失措,战战兢兢,怎么这少年竟还能如此理直气壮,乃至出言相责?
常山眯起眼,紧紧盯着这个让他出乎意料的少年。
如水一般柔和的月华倾洒而下,落入门中,恰好铺陈在少年的瘦弱纤细的身子上,面容看起来到是平淡无奇,倒是一双瞳仁似墨玉一般清亮,灿若寒星,令人难以忽视。
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是秦四郎身旁的幕僚?
怕是帐撩才对罢!
常山眼中闪过一丝讥嘲,冷冷嗤笑道:“你家公子胆大妄为!竟然刺杀贵人,如今已被当场拿下,你若忠心,便一道随他去阎王殿前伺候吧!”
尖刻恶毒的语言,令四周护卫哄然大笑,也令崔莞等人面色发白,楼管事更是急急大喊道:“不可能!”
崔莞也相信,秦四郎断然不会在这种时刻行什么刺杀贵人之举!
而且,今夜除去秦四郎的身份最为尊贵外,便是三大世家的人了,可即便秦四郎真一时不慎做了什么,至多被人羞辱嘲笑罢了,也不当被人当场拿下。
除非……除非这场夜宴中,仍有人的身份,比起巴陵秦氏,比起三大世家更为显赫。
莫名的,崔莞眼前浮现出一双狭长深邃,清透潋滟的眼眸,难道是他?
一想到那人,她便忍不住轻轻一颤。
常山见状,以为她心生惧意,眼中的轻蔑更甚了,冷笑道:“还愣着做什么?带走!”
“慢着!”崔莞冷喝一声,目光直直望着常山,语气清冽的道:“我等自会行走,不必劳烦诸位动手。”说罢她擡足慢慢往外走,同时嘴角淡淡一勾,先一步堵住常山的话,慢里斯条的道:“我家公子若真是刺客,又何必带我等去见贵人,直接杀了岂不是更省事?”
也就是说,兴许夜宴上确实出了意外,但至少目前而言,秦四郎仍算是平安无事。
果然,此话尚未落地,常山的面色微微一变。
事实上,今夜他并不在芙蓉园当值,所知甚少,只隐约闻及寥寥数语,譬如贵人遇刺,譬如与秦四郎君有关,再多便没有了。
而后常山便遵令前来带人,至于押解之法,不过是常山想讨好家主与那神秘贵人,刻意作践秦氏奴仆罢了。
眼下被人明晃晃的戳破,他黑着一张脸,阴晴不定的盯着崔莞挺拔的背影,犹豫片刻,最终恨恨咬牙道:“走!”
押人而行的话却是没再出口,常山在郡守府当差这些年,惯会谋求安吉,崔莞此举虽让他记恨在心,但不能亲眼确认秦四郎势弱,也断然不敢太过放肆。
“阿莞,多谢。”楼管事紧跟在崔莞身旁,低低言道,若方才他们真让人押至芙蓉园,便等于在齐郡世家面前,生生往巴陵秦氏脸上甩了一道耳刮子,到时候就算平安脱险,秦四郎恐怕也无脸踏入稷下学宫了。
由此可见,崔莞的迂回之举,护住了秦四郎,亦护住了秦氏的颜面,对秦氏而言,有恩。
崔莞一言不发,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不过是赌了一把罢了,事实上,她心中同样是慌乱至极,而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崔莞等人被侍卫环绕其中,随着常山出了院门,步上九曲桥,一路上所见侍婢家奴无不是急急躲避,看也未敢多看一眼,待一行人走过之后才擡头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下了九曲桥,穿过繁花林,途径几处亭台楼阁,无一不是精致典雅,然而却无人欣赏,步履匆匆之下,终于到了摆宴之地——芙蓉园。
此时早已是华灯初上,芙蓉园中灯火辉煌,形同白昼,莫说衣着饰物,便是一根发丝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随着崔莞渐渐走入园中,一股撩人的靡香交织着醇厚的酒香,迎面扑来。
本该过筹交错,言笑晏晏的宴会,此时却是一片诡异的静谧,尚未走近台阶,崔莞便远远瞟见大门外左右两旁各跪着一排莫约四、五名家仆。
踏上台阶,跨入大门后,又拐过一道门,越过自梁上垂落的幔帐后,屋内的情形,尽数铺陈在崔莞眼中。
色泽艳丽,花纹繁琐精致的毾邓铺满整个大堂,雕花长几与丝锦软垫一张一张纵向摆在左右两旁,中间空出莫约一丈长的距离,应当是美姬翩翩起舞之用,可惜此时此刻,这些貌美如花的舞姬正跪倒在地,簌簌发抖。
令崔莞在意的,不是这些颤抖不已的美姬,亦不是众人齐齐投来的探究目光,更不是张显那得意解恨的面容,而是软倒在石台下的那一袭白衣,以及……
崔莞只往石台上瞟了一眼,只稍一眼,她便彻底僵在了原地。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