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岩运动被称为“峭壁上的芭蕾”,对身体素质要求高,对心理素质要求更高,难度可想而知。
这样的极限运动对岑青柠来说太过了。
喻思柏没打算让她爬多高,瞧那张小脸,没了平时又乖又纯的模样,只剩苦闷,透露出小姑娘的真实情绪。
她显然不是来攀岩的,只是来见他。
喻思柏不知道怎么形容她,说她如狐貍般狡黠,偶尔做的事分明透着几分傻气和赤忱。
可说她单纯天真,那要分人。
对着喻思杨和别人,她便是世界上最柔弱可怜的女孩子。但面对他,她又成了古灵精怪的小魔女。
岑青柠仰头看着高耸的岩壁,深深地吸了口气,想以此来缓解焦虑,可身体反应很明显,掌心发汗,胃部开始不适。
岑青柠第一次意识到,她对高空没有什么好感,从飞行到攀岩运动,或许还有其他高空运动。
而她并不擅长面对恐惧。
喻思柏的角度能看到女孩子颤抖的睫毛,像受惊的蝴蝶,扑着翅膀不知道往何处飞,到处都没有她的栖息地。
他轻拧了下眉,丢开安全带:“不想爬就不爬。”
岑青柠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啊,耽误你时间了。”
小姑娘用乌黑的圆脑袋对着他,像做错了事,不敢擡头,只能用小手不安地捏着衣角。
她此时是大概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
声音轻弱,似乎随时都能哭出来。
喻思柏的心上像有蝴蝶经过,悄无声息的、短暂的停留一秒,很快便被过于低的温度吓走了。
只留下一点儿难以察觉的痒意。
喻思柏嗓间发痒,说不出话,大掌轻而易举地扣住她的手腕,拽着人远离岩壁,离开让她恐惧的地方。
“去倒杯温水。”喻思柏朝候着的服务生说了句话,眼睛往休息区的小桌一看,抓了把糖。
岑青柠悄悄往下看,目光停在自己的手腕上。
和他相比,她的确过于纤弱。
他的手掌真的好大,掌心温度炙热,和那晚在“岛上”她触碰的感觉又有所不同。
属于男人的掌心轻而易举地包裹住纤细的手腕。
完全陌生、强大的力量。
他似乎第一次这样对女孩子,力道稍有点重,但不疼。她轻轻挣了一下,说了句“疼。”
喻思柏顿了下,随即松开手:“抱歉。”
掌心那截细得随时能折断的手腕溜走了,即便隔着衣服,也挡不住女孩子的柔软。
很陌生,和他很不一样。
他收拢五指,忽视残留的滑腻感。
服务生很快取来温水,贴心地带了小甜点,颜色粉嫩的马卡龙,让人看了心情舒缓。
喻思柏递过水杯,骨感的指节握着杯壁:“喝口水。”
岑青柠乖乖捧过水杯小口喝着,其实她好多了,只是那瞬间有点儿藏不住。
没想到这招对喻机长的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喻思柏见她乖巧地垂着眼睫把水喝了,将手心的糖果捧到她眼前,跟哄小孩儿似的:“要什么颜色?”
岑青柠擡眼瞧喻思柏,忽然弯起唇:“你给我挑。”
她看起来太乖,小脸还白着。
是个人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喻思柏低眼看糖果,色彩缤纷,粉紫色包装的最多,只有一颗浅青色混在其中,十分显眼。
他猜测,这颗糖是柠檬味的。
“这颗。”他选了青色的糖果。
岑青柠伸手过去,纤细的指节戳进糖果堆里,轻轻搅动两下,指腹状似无意滑过干燥的掌心。
只一下,她准确地拿出青色糖果。
喻思柏眸光微顿,盯着她浑然无觉的眉眼看了片刻,将剩下的糖果放回小盘子里,落下一串脆响。
“你恐高?”喻思柏回忆上次登山,她没靠近过山壁,“岑青柠,以后不要这样。”
岑青柠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他。
喻思柏眼睫低垂,对上她干净的眼,嗓音微低:“追人不是这么追的,至少不能做自己害怕、没有把握的事。”
喻思柏工作的最高职责便是保证安全。
他最擅长的事便是将风险降到最低。而眼前这个小姑娘,明明娇弱纤细,却反其道行之,不止一次。
岑青柠和他认真的黑色瞳孔对视两秒,小声抱怨:“可是你不是爬山就是攀岩……我不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你。我只是想见你就来了,可以安安静静的不缠着你,这样也不可以吗?”
瞧瞧,世界上最可怜的人转眼换了一副面孔。
现在她是世界上最委屈的人,而罪魁祸首,显然是眼前的男人。
喻思柏:“?”
他又有点儿头疼。
喻思柏眉心跳了跳,一时间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一时间又觉得她太过狡猾,让人难以招架。
他轻舒一口气:“不是还有工作?我送你去,你的车我找人开回去。”
岑青柠瞧他一眼,喻机长转移话题未免过于生硬,她有点儿想笑,选择见好就收。
她老实道:“我打车来的。”
所谓小辣椒借了她车显然只是应对喻思杨的借口。
喻思柏想起喻思杨的话,他说岑青柠家境普通,性格单纯,一看就是容易上当受骗的女孩子。
他在心里冷哼一声,不知道谁才是傻白甜。
帕加尼的车门羽翼般擡起,流畅的机械感酷炫无比,完全想不到它的主人此刻失业在家,无处可去。
岑青柠第一次见喻思柏的车,张扬又拉风。
她以为像喻机长这样绅士谦逊的人,会开更稳重、内敛的车型。没想到他偏爱复古和手工制作的超跑。
帕加尼是小众超跑,价格却一点儿不小众。
车门降落,光线减弱,落下一片暗影。
喻思柏瞥了眼双腿并拢乖乖坐在位置上,一双眼却乱晃的小姑娘,出声提醒:“安全带。去哪儿?”
岑青柠回神系上安全带,报了个地址。
机场路附近的一家咖啡馆。东川航空公司的员工们是那里的常客,包括喻思柏。
喻思柏启动车,风一样的速度带来极致的推背感。
岑青柠忽而有点儿怀念在澜江的日子,来东川后她多数空闲时间都留在老洋房内。
装乖装久了,偶尔也会觉得闷。
“没有工作的感觉好吗?”岑青柠侧过身,托腮瞧他,“喻思杨说你一天都离不了飞机。”
喻思柏啧了声,小白杨不光把自己透了个底掉儿,连他哥都一起卖了,还觉得自己魅力无边,把人女孩子哄得五迷三道。
喻思柏:“有模拟机。”
岑青柠咦了声,眨眨眼:“家里放模拟机舱?”
喻思柏简单解释:“和真正的飞行不太一样。但处于停飞状态,有模拟机舱聊胜于无。”
岑青柠稍稍坐直身体,让自己的意图不那么明显,自然地问:“停飞之后不能飞其他飞机吗?”
喻思柏显得兴致缺缺:“只是民航客机停飞,还有公务机、私人飞机、货机之类的。”
岑青柠没说话,只是双眼晶亮地看着他。
一副明明白白“我在打坏主意”的模样。
喻思柏在仅有的和她几次交锋中得出结论,不要往下问,再问吃苦头的只有他。
半小时后,帕加尼停在咖啡馆外。
昏暗冬日中的咖啡馆亮着暖黄的灯,给人以温暖的错觉,空气中弥漫着的咖啡的甜香诱惑人往里闯。
岑青柠下了车,收紧领口,站在路边朝他挥挥手。
冷风吹得她鼻头发红,雪白的小脸比天光更耀眼,这抹光如流星划过,躲入了咖啡馆内。
天色暗淡了。
喻思柏看着她的背景消失在门口,收回视线。
从她下车手机就震个不停,喻思杨的电话。这是找不见人来朝他要人了,他随意接起电话,喻思杨叽叽喳喳吵个没完,烦人的很。
应付完喻思杨,准备走。
喻思柏懒懒擡眼,视线扫过咖啡馆窗边位置,倏地停住,落在岑青柠和她对面的年轻男人身上。
男人一身闪亮的机长制服,笑得像只花蝴蝶。
喻思柏眯了下眼,忽然松开安全带,“砰”的一声,带子可怜巴巴地弹回原处,无人问津。
他注视着小姑娘脸上的笑容,神情晦暗不明。
她的工作是狩猎机长?
这个停飞了,就换另一个?
岑青柠没注意路边的帕加尼还停在原地,她正在适应第二位机长过于活泼的性格。
第一位机长成熟稳重,严肃认真。
第二位机长很年轻,只比喻思柏大了两三岁。
“我喜欢刺激。你知道飞行中永远会有意外发生,需要我们随机应变,这种感觉很刺激,具有挑战。当然,我指的是无伤大雅的小意外,我永远对我的乘客负责,保证将他们安全带到目的地。”
这位机长滔滔不绝,坦诚地剖白自己。
岑青柠认真听了会儿,想起喻思柏,他工作以外的生活似乎也和飞行密不可分,驾驶模拟机,参与各类运动,去酒吧是少数。
她问:“你们不工作的日子,通常在做什么?”
机长无奈道:“陪伴家人。我飞国际航线,一个月有将近二十天不在国内,剩余的时间都给了父母,偶尔会和朋友出去聚会。不过以后有了女朋友,我会将更多时间留给女友。”
他朝岑青柠一笑,手肘撑着桌子,是靠近的姿态。
岑青柠选择性地忽略这个小动作,她还记得喻思柏的话,他说没有精力谈恋爱。
可看他的同事,明明对谈恋爱兴趣很大。
近两个小时的交谈,结束窗外天色已暗。
街道冷清,偶尔有机场巴士经过,或是刚结束航程,拖着旅行箱疲惫的空乘人员。
路灯幽暗,树木枝叶凋零,投下寥落的影。
银灰色帕加尼几乎要融入黑暗中,直到咖啡馆的门被推开,车灯骤然亮起,驱散阴霾。
夜色里燃起一束火花。
“我送你回去吧?”机长先生贴心地推开门,让岑青柠先出去,“在路边等车太冷。”
岑青柠正要拒绝,眼前一闪,街道被照亮。
她偏头看去,风扰乱长发,不甚清晰的视线里,她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朝他们靠近。
风停歇,发丝落回原位,他的面容逐渐清晰。
英俊的喻机长神情略显冷淡,凌厉的轮廓在暗中极具攻击性,纯黑色的眼睛直直望向门口两人。
他嗓音淡淡:“忙完了?”
岑青柠诧异地看向喻思柏,身边的机长显然对能在这里看到喻思柏感到意外,毕竟这位明星机长停飞的事人尽皆知。
同事见面,反而没什么话。
两人点头就算打招呼。
岑青柠轻抿着唇,迟疑地问:“你……在等我?”
喻思柏宽阔的肩膀挡住冷风,低头看满脸意外的小姑娘,随意点了点头:“这里不方便打车。”
同事:“……”
这个点都是来接客人的出租好吗。
同事从两人的对视中觉出异样,十分上道地选择了先离开。
毕竟喻思柏是飞行一部的王牌飞行员,是个过于强劲的竞争对手,要及时抽身。
“先上车。”喻思柏余光扫过她发红的鼻尖,“等我一会儿。”
岑青柠上车后,喻思柏又进了咖啡店,再出来时手里拿了杯饮料。
她揉搓手指,让掌心发热。
喻思柏很少在冬天开暖气,他的身体不惧寒冷。但岑青柠怕冷,他记得“岛上”那晚,她的模样令人记忆深刻。娇弱的女孩子像某种柔软、脆弱的小动物,需要温暖的巢穴,和一杯热腾腾的牛奶。
喻思柏关上车门后打开了暖气,将榛果牛奶递给岑青柠。
“暖手。”
岑青柠有些受宠若惊,犹犹豫豫地伸手去接:“你下午在公司有事?顺便来接我吗?”
喻思柏见她握稳,松开手,浓郁的榛果香气在车内散开。
他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柔弱可欺的脸,眼神隐隐带着压迫,语气微凉:“岑青柠,你到底找了几个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