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止我,许多人都知道,怎么做能讨巧些,活得不费力一些。可更多时候,还是宁可不讨这生活的巧,也想要那颗心自在一些。
——某人日记
而彭嘉卉,比她只大一岁,是世俗社会里游刃有余的强者,该温柔时温柔,该强势时强势。他以为他拉着司芃逃了,彭嘉卉会追问。可到这会连个电话都没有。论能力手段和心态的稳定性,说是二十七八岁,也不为过。
卢奶奶看见了也笑。“小芃也喜欢猫呢。”她望向凌彦齐,“给小猫取个名字吧。”
凌彦齐却分神去想,这跪着的姿势还未试过。虽说司芃在这方面,谈不上多有技巧,但心态不保守,应该可以由着他来。他低头看手里杂志:“司小姐这么喜欢,让她取名吧。这段时间也要麻烦她照顾。”
司芃转头:“可我不会取名字啊。”
“随便想个就是了。”凌彦齐只管翻书页。
“随便想个?”司芃小声嘟囔,心说我是能随便取出名字的人吗?她问:“你妹的猫叫什么名字?”
“薛定谔。”
司芃很纳闷:“你们家还有人姓薛吗?为什么要给一只可爱的猫起这么严肃的人名。”
“薛定谔是个外国人,物理学家。薛定谔的猫,你没听过?”
“没听过,什么意思?”
“没研究过,量子力学里的一个思想实验,好像是说那只猫处于死了和活着的叠加状态。”看司芃一脸的木然,凌彦齐又解释,“就是说,那只猫既是死的也是活的。”
这种通俗解释有错误之处,但他只能这么说了。司芃爬起来,盘坐在地上,根本不明白凌彦齐在说什么。一只猫是死是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为什么还要论证?她想,凌彦齐的妹妹也不过她这个年纪,会喜欢卖弄这种故作玄虚的冷门知识?于是问道:“你取的名字?”
“不是。”凌彦齐否认,从杂志里擡起头,看她怀抱里的小猫,“你管人家的猫叫什么名字?你给它取好名了没有?”
司芃脑袋里空空如也,只想起阿婆曾经养过的那只貍花猫,阿婆就叫它“阿花”,又给司芃取小名“小花”。搞得人小鬼大的她很不开心,噘嘴说:“难道在你心里,我还比不过一只猫。”再大一点,她就强行排名,摁着猫脖子说:“我是大花,你才是小花,我是玫瑰那么漂亮的花,你是丁点大的米兰花。”
阿婆把猫救过去:“好,依你这个小祖宗,以后让阿花管你叫姐姐。”
阿婆还是唤司芃“小花”,司芃却唤“阿花”是“小花”,后来她们还养了一只更小的花猫,司芃唤它“小小花”。
她的爸妈刚回国时,听到一屋子乱叫的“花”,根本不知道谁是谁。他们有意识的,渐渐地不再叫司芃的小名。
司芃摸着小猫柔软的背脊:“就叫你小花,好不好?”她转向凌彦齐:“我可真是随便取的,你要嫌土气,自己取一个。”
“小花就小花。”卢奶奶想起那些年秀妹给她的来信里提过这么一只“小花”,于是让司芃把猫递给她,“小花哟,你可不要怪这名字土,你本来就是只土猫啊。”
司芃拿着逗猫棒逗小花玩。小花太小,不经逗,过一会儿就要睡。卢奶奶也回到房间里去。客厅里只剩司芃和凌彦齐。
“今晚,你不回去?”司芃问。
看卢奶奶的卧房门关得严实,凌彦齐才放下那份假装的正经,轻轻拉着她手说:“你不留我?可天都留我。又下雨了。”
司芃还以为是和下午一样的磅礴大雨,拉开窗门一看,不是,院落里夜色寂静,雨声潺潺。她坐在钢琴前,打开琴盖,凌彦齐问:“你会弹琴?”
“我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很久没弹全给忘了,找找手感。”
凌彦齐放下手中的杂志:“这钢琴很久没人弹,需要调音。”
“前两天找过调音师了。”
她的手指摁下音阶,弹完一小段,凌彦齐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乔治·温斯顿版本的C大调《卡农》。小时候学钢琴,不知弹多少遍的曲子。没想他的童年和司芃也有共同之处,于是他开心地笑,手托着下巴,看司芃弹。
前半部分还在她掌控之中,毕竟难度不大。到中间,节拍便乱了,手指灵活性不够,触键的速度和力道都跟不上,到高/潮部分,已不成曲调。凌彦齐将头埋在臂弯里笑。
司芃干脆不弹了:“笑我弹得烂?”
“这些年你都没摸过琴,还能弹怎样?”
“你会弹?”司芃说,“让给你弹。”
“我现在的水准,怕是连小学生都比不过。”嘴上这么说,凌彦齐却走过来。“我小时候练琴,才练两个月,和老师弹了首《虫儿飞》给我妈听,嗯,四手联弹。我妈惊为天人,觉得我以后肯定是个不出世的钢琴天才,就为了这个,搞了很多次的聚会,让我在亲朋好友面前弹了个遍。”
“后来你就不弹了?”司芃起身给他让座。
凌彦齐坐下后把她拉过去,圈进臂弯里:“坐我腿上。”
司芃乖乖坐下:“这样能弹好吗?”
“弹得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凌彦齐手指触在琴键上,摆好姿势。“我又不是表演型人格,天天对着一群无关紧要的人表演,不累得慌?我想弹琴的时候,自然会弹。”
琴声明净。凌彦齐的弹奏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流畅自然。司芃也听出来,练过钢琴的人都听得出来,是韩国音乐家李闰珉的《kisstherain》。怕那些古典音乐不被叛逆的女儿喜欢,她妈妈当年学了不少流行的钢琴曲。
这曲调让司芃变得异常安静。
眼前是凌彦齐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来回,耳后是他呼出的气息。怀抱宽广温暖,竟让她生出奢望。闭上双眼,天地间满是缠绵的雨丝,院落里无数的叶子低垂,被雨水洗刷一新。
她知道不一样了。曾经,这里的院落也盛放过无数花朵,渐渐枯萎死去。曾经,这琴放在这楼里,有人用它弹过思念和爱慕、失望与悔恨,但琴声与人影都早已消逝。无人问津。
她日夜守着亲手打造的坟场,从未想过这里会有来客,会有新生。
一曲弹罢,凌彦齐双手拥得更紧,他在咬她的耳垂。司芃扭过腰,搂着凌彦齐的脖颈,嘴唇凑过去,回应他炙热的索取。卢奶奶的卧房就在五米远外,再这么肆无忌惮地搞下去,肯定会出事。可这两人好似什么也不顾。
司芃被压向钢琴,她的手肘无意识地往后靠,想找个支撑,突然间响起几声低沉的“嗡嗡”声,也不过分大,但足以让这两个一心搞刺激的人吓一跳。手赶紧从琴键上回撤,再往卢奶奶房门瞥去,门未开灯未亮。她拍拍胸口,还好。
回头看凌彦齐,人还是一脸的笑意,凑耳边低低地说:“怕了?”
得深呼吸才能压住胸腔里急促的心跳声,司芃再推开他:“你这么乱搞,也不想你姑婆能不能接受?”
她起身便往楼上跑去。妈的,又不是第一次和凌彦齐做,竟会这么心慌。
床上躺半个小时,心潮还是难以平复,司芃遂掀开被子,起来在衣柜里翻,翻出孙莹莹送的那套黑色薄纱。干脆利落地换上裙子,她还去洗手间,把不修边幅的头发抹顺。赤着脚到走廊,往楼梯下看,漆黑一片,凌彦齐回房了。
直接来到紧闭的主卧门前,一抓门把手,如她所料,凌彦齐就不可能锁上房门。
她想通了。如果这世界上有个人,不需要给她任何承诺,仅凭一个吻,拥抱、或是一首曲子,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沉醉,让她迫不及待地想奉献,为何要抗拒?
凌彦齐有无女友,结不结婚,重要吗?去你妈的,老娘一点也不在乎。
推开门,房内吊灯已熄,只床头右柜的台灯亮着,光线昏暗。司芃轻轻地走,想不知不觉地钻进被窝,还是听见凌彦齐悦耳轻快的男中音:“你这是又要献身了?”
明知故问。司芃快步走过衣帽间,看到凌彦齐半靠在枕头上看书。她站床尾,凌彦齐还埋首在书页里,只右手轻拍身侧枕头,示意司芃倚过去。
司芃故意哼哼两声,凌彦齐擡头来看,果然怔住,然后翻身拍开大灯,说:“天啊,司芃,你这么做真是太过分了。”
“哪里过分?”司芃转个身,裙子后面的深V已到股沟。
凌彦齐向后靠:“你刚刚还逃。”
司芃笑出声来:“我改主意不行吗?前些天你不还说,以我这条件,得随性所致。”
“亏我还以为你不想在这里做,所以上来翻了本书看,败败火,修身养性。”
“那你是要接着修身养性,还是要我?”
凌彦齐把书扔床头柜上,手朝她伸出来:“有得选吗?”
终于可以翻身平躺。冷气太足,吹得垂在床尾的脚都凉了,司芃也没力气钻进被窝。
凌彦齐起身把凌乱的薄被铺好,一回头看到司芃的躯体在扯烂的薄纱下若隐若现。顺手就把被子掀过去,把司芃一股脑儿盖住。又把大灯给关了。
“干嘛?”司芃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
“给你盖被子,睡觉。”凌彦齐也钻进被子里,搂着她,司芃顺势便半趴在他身上。下巴抵在他胸膛上,眼睛四处看。
凌彦齐来小楼也不勤快,书却堆了半屋子,书有这么好看?她瞄向床头柜上的那本书:“你看的什么书?”
“《沉思录》。”
一听就知道是很枯燥无味的书,比《海边的卡夫卡》还要沉闷。司芃问他:“谁写的?”
“马可奥勒留,”凌彦齐知道司芃不知道,再说,“是一位罗马的皇帝。”
“主要说什么?”
要三言两语就总结一本哲学名著的中心思想,有点难度。可说得太多太杂,凌彦齐又怕司芃嫌他掉书袋,他还真揣摩一会才说:“其实也不是书,而是他的日记,当然也不是日常琐粹,而是和自己对话。要说教给后人什么东西,大概是人这一生贵在克制吧。”
“搞笑呢,他一个皇帝,美女如云,权势滔天,竟然写本书,教人要克制?”
“通常只有挥霍过才会审视,”凌彦齐手拂过司芃光溜溜的后背,“这样子的内衣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