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对爱情和婚姻都无向往。有了爱已是获得,不要生出更多奢望。
——司芃日记
凌彦齐记得,那个冷风的夜里他们站在咖啡店门前聊天,他说他在新加坡念的书,司芃便问是不是NUS?七月份他去新加坡,给她发滨海湾的夕阳海景,不感兴趣,但是一发NUS的校园照片,即刻就有回复。
他猜测,司芃对于NUS的认识和兴趣,都来自于郭兰因。如果不是她的青春出了某种意外,她应该也会去那里留学。
司芃只想,凌彦齐为何会认定她喜欢NUS,难道真猜出她的身份了?卢奶奶说,他和郭柏宥关系不错,也许朝他打听过。那么送她去新加坡是有别的目的吧。
“我不去。”司芃硬邦邦地说,看见凌彦齐脸色转暗,突然想到借口:“你知道姑婆为什么说我和那个秀妹走的是一条路?连姑婆都知道,你像那个老爷。”
“我又不是他生的,哪点像他了?”
“忠诚度太低。你把我扔去新加坡,好让你在这边乱搞?”
这理由让凌彦齐有些啼笑皆非。“忠诚度太低?我跟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非但没和人上床,连搂搂抱抱都没有,你还想怎样?
“你好清白哦,那为什么送那么贵的项链给初恋?”
凌彦齐笑她:“那晚靠在门框上很酷的说我一点也不介意的女孩是谁?”
“不是我。”司芃否认得飞快。
凌彦齐笑得趴在她身上。“你刚搬到小楼,我不想任何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便假装对她念念不忘,想把我妈的火力都吸引过去。”
“没有假戏真做?”
“真不了。她那么大个目标,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我身边。”
“你妈安排的?”司芃问他,“是不是你妈安排的,你都会天然的反感?哪怕你曾经喜欢过这个人。”
“不知道,我和我妈的审美,一直就不太一样。”
“那你后来给我买的项链,和送她的是同款吗?”
“当然不一样。我又不傻,买一样的,等你秋后算账啊。”凌彦齐啃她的脖子,“你都不戴。”
“太重,明晃晃的太显眼,怕被人抢。”
凌彦齐用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梳到脑后,掌心压制住,一张完整干净的脸庞,就映在他的眼眸里,“新加坡治安也很好,我不用整天担心有人来找你茬。”
陈志豪不止查到司芃的户籍信息,也查到三明岛上刘氏/父子的身份信息,可是毫无用处。那个儿子刘天宇在S市教育系统里的学籍信息,只到初中毕业。至于父亲刘大伟,无论是养老医疗系统、还是失业救济系统,都查不到这五六年来的任何信息。
那会凌彦齐沉默地听着,陈志豪说:“小凌总,想听实话吗?”
他夹着烟的手一滞,点了点头。
“司芃的身份既是真的,也是假的。系统里是真的,用它找工作、考大学、甚至出国,都没问题。但是你我应该判断得出来,那是陈龙干的。为什么?也许只有陈龙和司芃知道。”
陈龙的案子至今未有消息传出,凌彦齐总觉得有不安分的□□在其中潜伏。哪怕是为了这万一的危险,他也必须把司芃送出去。
司芃心乱如麻,她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去新加坡。“我有条件。去到那边,万一有我不想见的人,不准强迫我去见。”
凌彦齐点头。看来,她对彭嘉卉是隔阂已深。
“好。我也有条件。”凌彦齐犹豫再三,还是说出来,“其实我对你的忠诚度,也挺不放心的。”
“不放心什么?”
“真被我妈发现了,有段时间你我都很难熬。”凌彦齐偏头看着司芃,欲言又止的模样,“怕你心情不好,就跑去夜店喝酒跳舞,怕你脾气一来,就不管不顾。”
司芃从他神色中看出意思来了:“你怕我会出轨?搞一夜情?凌彦齐,你有点过分了。我这人也很坦白,要和别人搞,也会先踹了你。”
“你现在当然不会。可是司芃,你想过我们的以后吗?你真想过要和我一起来面对我妈吗?你从来不想。本质上你不想被任何一种关系给束缚住,觉得不如意,你就会跑。我花很多的心思和精力来缚住你,对,你现在愿意,这让你跑起来没那么容易。但说不准哪天就觉得这些全是负担。以你的个性,你会竭尽全力地挣脱,而哪种事情最容易让我心寒放手?”
她的乖张叛逆,今日能让他如此着迷,日后也必将成为他痛苦的渊薮。
司芃咬着嘴唇,静静听凌彦齐说,他说的每个字,都能引起她心底的共鸣。他不止对她好,他还了解她,可他始终不是她。
他不明白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老想着以后以后,是会疯的。她永远都不会许愿,能和他白头偕老。了不起只能每天醒来后问自己,这一天是否心甘情愿?
“凌彦齐,我们打个赌吧,看谁先出轨。我们这样的交情,出轨也不一定非要分手。要不,先出轨的人,视为自动放弃在这段关系里的所有权利,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凌彦齐听得眉眼一跳,心想真要下手,自然还是你狠一些。他侧躺下来,说:“那我们最好还要聊聊出轨的范围,免得彼此定义不一致,又闹矛盾。”
“有什么好聊的,不许上人。”司芃不假思索地说,“哦,对你得加一条,撩人都不许。”
“你也一样。”
沉默好一会,凌彦齐叹气,再把黑屏的手机拿过来。两个人头一回讨论到“以后”,就差点吵起来,还把方向完全地走偏了。
再回到房子的事情上。司芃对要哪套房子,其实无所谓,但听凌彦齐介绍,新加坡植物园里最负盛名的是兰花,东南亚称为胡姬花,而在新加坡又称之为卓锦万代兰,是那儿的国花。她留了意,便说就这套吧。凌彦齐也说这套好,周边学校都很不错。
“跟学校有什么关系?”
“方便孩子以后念书。”
“你能不能别和我讨论这个话题,你找她生去。”司芃不耐烦。
凌彦齐也不悦,看着她问:“找她生算不算出轨?”
“不算。计较谁,也计较不到她头上去。”司芃把脸撇到一边去。
“她生她的,我生我的。”凌彦齐把司芃下巴掰过来,“我也没要你现在就生,但你要有这个准备。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得负点责任。”
“生个小孩,就算对你负责任?你搞反了吧。凌彦齐,你觉得我会是个好妈妈吗?”
“我们不缺钱,也不缺爱,已好过世界上绝大多数。谁当子女不受伤害?谁做父母没有脾气?”凌彦齐露出自嘲式的苦笑,“司芃,别太苛责自己,对这个世界也别太较真。”
司芃在他脸上瞧见了受伤的神色。明明不是她造成的,却带给她难以想象的心酸。
在这之前,她总以为凌彦齐过得很好。那种好不是要奋斗得来的,而是天生就有的幸运。比起不劳而获的财富,她更羡慕他有一副天生的好脾气。
天生好脾气,自然对家长的强势不会有太多反感,该念书该恋爱该结婚,按部就班好了;
天生好脾气,不管谁和他谈恋爱,都能感受到他的温柔体贴,哪怕是她这样的不良少女,也觉得被他放在了心尖上。
天生好脾气,还能让他对不喜欢或是做不到的事情都“很看得开”。
可他要真看得开,真过得好,为何要把这段劳心费力、见不得光的私情,当做是他最开心的事?
她以为她也见识过人与人之间的沟壑。她从不以为一个人的外貌便是他的一切。可在她最喜欢的人那里,她还是犯了“以貌取人”的错误。
她以为一个人能温文尔雅地对你笑,他的背后就不会有阴影和绝望。
她总是看见身外之物的不对等,然后计较身份上的不光彩。她在哀叹自己对命运的无能为力,一心只想着自己的沉沦和救赎,却忘记他也一样需要。
“对不起,凌彦齐。”司芃伸开手臂,抱着他,哭湿了他胸前的衬衫。她的心难过得一塌糊涂。她曾以为软弱是个很不好的品质,她总是奔着“坚硬”那个词去的。
到今天才发现,她人生路口的每一次抉择,都是这份软弱,一步步把她带到了这里。
她无比庆幸,她还会心软。
出国前,凌彦齐再约陈志豪见面:“这几天,你多看着点司芃。”
“怎么,有事吗?”陈志豪不敢望凌彦齐,只管喝茶。
“不知道,感觉会出事。”离订婚的日期越近,越是心神不安。凌彦齐眉头紧蹙,问:“宁筱还住在天海壹城的公寓?”
“对啊。”陈志豪说,“那,司芃知道你去新加坡是干什么?”
凌彦齐点头。陈志豪犹豫着问出来:“她没什么……情绪问题吧。万一在电视或网络上看见你们婚礼的消息,”
凌彦齐再一次选择性地在脑海里排除“婚礼”这个词。
他了解东南亚的华人传统,不太可能越过订婚直接结婚。他们比较看重这个仪式,可是再隆重也不是结婚。国内这些人怎么回事,传统丢得太久,连订婚结婚都分不清了吗?
“订婚而已,没必要往外传。”
“那位彭嘉卉小姐,也算个明星,我想会有很多人关注,……。”
“提醒一下就好,不至于分不清轻重。”
陈志豪长吁一口气:“也好,媒体上不报道,司芃少受点刺激。”
凌彦齐在脑海里把所有事情都捋一遍后,查无缺漏,他也不知道那点不安的直觉从何而来。想了一圈,说:“拆迁公司已经去到定安村,人多混杂,我怕有人来找她麻烦。”
“哦,只要司芃不耍性子,这种麻烦,我能搞定,你就放心去吧。”
2016年11月3日,凌彦齐抵达新加坡,彭嘉卉自是与他一起来。马上就是双十一,凌彦齐问她的部署如何?她说该布置的都已布置下去,今年不追互联网女装销售的第一名。
卢家的大部队还要延后两日,彭家无一人来参加订婚宴。
徐瑞德来机场接他们回郭家的山顶大宅。车上,彭嘉卉是一脸一身的静默,到门前大坪下车,凌彦齐扶她一把,她的手反握住他的手,掌心微热潮湿,凌彦齐一怔,心想她怎会这么紧张?
“帮我,彦齐。”彭嘉卉站他身侧轻声说。
凌彦齐心中无奈。两人的手牵在一起,相伴进入内厅。郭义谦已在等候,身后站了十来位家眷。彭嘉卉在门口站定,看着满屋子的人,不再走过去。
“嘉卉。”郭义谦先开口,“你终于回来了。”
凌彦齐觉得握住的那只手,一下就变得僵硬。他不太懂一个冷冰冰的人,何以会有这种害怕紧张的情绪。但总归有点人情味了,于是他凑她耳边说,“过去喊一声外公。”
彭嘉卉紧紧扣着他的手,走向郭义谦。“外公。”
“好,好,”此刻的郭义谦不再是叱咤商场的风云人物,而是一心想着天伦之乐的老人。他看向凌彦齐,很开心地说,“没看错哦,你不食言,把我外孙女带回来了。”
他身后站着的一众亲人,除了郭兆旭夫妇,其余人彭嘉卉都没见过。
一一为她介绍。大外婆郭黄宝珍、小外婆郭邱美云、大舅郭兆旭、大舅妈郭贺美娴、三舅郭兆明、三舅妈郭林彦、四姨郭怡真、四姨夫黄嘉伦、五舅郭兆文、大表哥郭柏宥、二表姐、三表姐、四表弟、……。
全程凌彦齐都被拽着手陪着,听名字、认人脸,看到眼花,笑到脸都僵硬。
可今天见的还只是郭义谦的子孙。后日的订婚宴上,等着她的,还有郭义谦的二妹三弟四弟一家。这泱泱的一个大家族,怕是有百来人之多。
难怪彭嘉卉会这么紧张,凌彦齐想,要是突然间,他身边也冒出一百来个亲人,头都得大了。
好在这边的人在正式的社交场合都不会过于活泼热情,大多数只点头说声:“你好,欢迎回来。”这其中,四姨郭怡真和排行老二的郭兰因关系最好。见到彭嘉卉,露出还算真心的笑容。她说:“气质还真有点像姐姐呢。”
彭嘉卉拘谨地笑笑:“谢谢aunty。”态度不冷不淡。让凌彦齐有点搞不清楚,这是真性情,还是演戏。
再是家宴。
大家看彭嘉卉的表情,都知她不是心无芥蒂回来的。这么多年不见面不联络,也没什么亲情可诉。且都是富贵中长大的人,傲慢之心比常人要大,没人想在这样的场合多聊两句天,来讨好郭义谦。
除了郭柏宥和郭贺美娴。郭柏宥与凌彦齐的交情不用多说。而郭贺美娴是被指派了任务,负责这个外甥女的婚事筹备,这几个月需要找彭嘉卉商量的事情也多。
郭义谦并不介意彭嘉卉的生硬。这么多年的隔阂,哪是一朝能消除。对他来说,死前能见到外孙女,把她嫁出去,就算了却一桩心头大事。
家宴在一种略带低气压的尴尬中结束。郭贺美娴说安排了他们两位的房间。彭嘉卉即刻转头望向凌彦齐。他心领神会,仰头朝郭贺美娴笑道:“aunty,我和嘉卉还有朋友要会面。所以还是住巴德申山的公寓方便一些。”
郭义谦知道是彭嘉卉不愿意住这里,点点头说:“去吧。”
未出门的小姐,直接住到男方家里,到时怎么迎娶?郭贺美娴还想再留,郭义谦摇摇手,“算了。”
没想到老顽固也有这么通达的一天。
第二天,郭贺美娴亲自将龙凤褂送过来试穿。彭嘉卉的脸色这才有点生动,有点喜不自禁:“这是当年替我妈缝制的?”
“对啊,吉隆坡最好的老师傅,一针一线绣了一年,可惜没穿上。本来想为你做件全新的,时间赶不上,……”
彭嘉卉摇头,“不需要,这件最好。而且我和我妈身高体型都差不多。试一下?”她捧着这套中式礼服进房间去换,凌彦齐也没擡头看一眼。
他正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和人在手机上聊天。买新公寓,时间上来不及,他只能考虑楼龄在3年以内的转售公寓。可现在也没法跑出去看房签合同,只能和房屋经纪人先把各种细节聊清楚。
同时他还要找移民中介,了解新加坡的各种移民政策。聊得头疼。司芃的语言、学历、工作经验都太差,没法走投资移民渠道的GIP项目,一步到位获得绿卡;就连各种就业准证也过不了;条件宽松的5年居留权(LongTermVisitPass),年龄要求又达不到。
最后只剩留学签证。学校倒不难找,就是要说服这祖宗上全日制的课程会很难。
彭嘉卉穿着龙凤褂出来,站他跟前转一圈:“彦齐,这我妈留给我的,你看婚礼上穿OK吗?”
凌彦齐听到她在说话,但是没留心内容。视线离开手机屏幕,一看有点纳闷,订婚宴上就要穿龙凤褂?那婚礼上你打算穿什么?
算了,反正订婚宴是女方主办,你爱怎么穿就怎么穿吧。他点头:“很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