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力量。——海明威永别了武器
到宿舍后,司芃才打开文件夹里的资料翻看,懒得和凌彦齐说她和彭光辉见面的过程,直接开了视频给他听。凌彦齐看一眼:“怎么还有好几段?”
“怕太长了,手机死机或是没电,前面录下来的没保存,亏大了。对了,我还顺手从那栋别墅里拿好多照片来,应该也用得上。”
凌彦齐摇头笑笑,其实她也不是一味的心大,做起事来挺靠谱的,除了脸上那道伤痕。
“你们查到些什么?”司芃问凌彦齐。
陈志豪买通了交管局档案科的一名职工,花五万块搞到车祸案宗的拷贝件。凌彦齐私下也找了调查公司,从陈洁就读的高中,拿到她的高三体检报告和获奖的一些影像资料。刘星梅生前的资料,也找到一部分。
一查便发现,案宗里只有尸检报告,并没有DNA的司法鉴定报告。黄宗鸣通过熟识的刑辩律师找专业人员来分析这些报告和现场视频,初步发现死者和陈洁身上五处身份特征不符。这就够了。陈洁没死,陈洁还与今天的郭嘉卉,样貌上来看,几乎是同一个人。
凌彦齐摸着眉心,点开视频一段段看。他没料到,那桩引起蔡成虎和司芃过节的车祸案,竟然也和金莲有关。事件的复杂程度有点超出他的想象。他想问更多的细节。无奈司芃这两天一直在做高强度训练,累得连外套都没脱,侧身朝里睡着了。
他趴在床上,盯着司芃脸上那道红痕看了好久,上面已结了层薄薄的血痂。在孙莹莹家,他已问过蔡昆,知道她是如何爬上彭光辉房间的窗户。
他听得难受,一半心疼一半生气。她想去见彭光辉,不是只有爬窗那一条路。可她不和他商量,要以她的方式一意孤行。这会儿他了无睡意,又给蔡昆发信息:“我担心她的安全,你能不能请几天假跟着她?”
百忙之中,郭嘉卉还约黄宗鸣吃晚餐,自是想了解,五千万新币迟迟不入账,是出了什么法律问题。
“邱美云因为你想抢Asuka的股份怀恨在心,所以呢,等你和彦齐一离开,便在郭董面前搬弄是非。也没有别的漏洞可找,便说这孙女从没见过,也不做亲缘鉴定就认回来了,万一认错了?”
黄宗鸣故意这么说,也是想看郭嘉卉的反应。她好像全然没往这方面想,怔住一会才回道:“要做也是可以,现在基因技术很发达,应该能做啊。我没什么意见。”
“算了。”黄宗明摇头:“郭董的意思是,这钱先缓两天,他那边息事宁人后,再给你转过来。”
“好啊。”
“你和彦齐怎么回事?”黄宗鸣装作一知半解,轻声地问,问号里有责备也有关切。
“uncle你都知道了?”郭嘉卉有些动容。好像凌彦齐真的对她不好,好像她心底里真把这位叔叔当成了娘家人。
“我只是觉得不对劲而已,哪有新婚夫妻忙工作不住在一起的?所以特意去打听一下。你把详细经过都告诉我,我回去和郭董商量。”
郭嘉卉摇了摇头:“不用和爷爷说。彦齐妈妈给他的压力够大了,我不希望爷爷再给他压力。他只会更反感。”
黄宗鸣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是真的中意彦齐?”
“不中意的话,我怎么会嫁呢?给我点时间,我相信我能处理好我和彦齐的感情。”
吃完这顿晚餐,郭嘉卉还要驱车回D市。车里给金莲打电话:“妈,黄宗鸣没什么问题,钱是被邱美云那个狐貍精拦住了,说要我去做亲缘鉴定。哼,只要有亲子鉴定中心敢和郭义谦打包票,说外公和外孙女之间的亲缘关系,他们能百分之百确定,我就敢去做,谁怕谁啊。”她的声调越说越高,到最后有一种豁出去的气势。
金莲声音却出奇的平稳,压住她的高亢和心虚。“嘉卉,电话里少说,你先回淞湖庄园。”
“好,我明白了。”郭嘉卉挂断电话,脑海里有短暂的空白。然后,那种被彭嘉卉支配人生的痛苦,那种快要遗忘了的感觉,渐渐苏醒。
她想起凌彦齐的敷衍和抵抗,想起他的魂不守舍和绝情,想起他在星空下宁愿一个人孤坐整晚。从认识到结婚快一年,她一直知道凌彦齐在外面有女人,到现在才有一种无法说出口的嫉妒,像浇了油的火,将她整个胸腔都烧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凌彦齐会爱上彭嘉卉,而不是她。她不已经成了彭嘉卉嘛!
在心里狂喊还不够瘾,她猛踩油门,法拉利跑车直接飙到两百的时速,在深夜里彻底摆脱束缚。
回到别墅已是深夜,她发现彭明辉也在,以为是来要钱的,眼神和声音都变得凶狠:“你怎么来了!”
“好好说话。”金莲不许她如此没礼貌,“你二叔也说他看见彭嘉卉了,就在曼达楼下。”
郭嘉卉再是一惊:“那她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她知道了,还不上来找我打架?还不报警让人来抓我?”
“她再找我哥。”彭明辉道,“她变了,不只是长发变成短发,整个人也沉稳了。我看她神情,应该是想找到我哥问清楚,再做打算。”
“那她去过疗养院了吗?”郭嘉卉赶紧掏出手机。
“不用打电话,她已经去过了。”金莲说,“我打电话问小甘,他说前两天来了一个年轻的短发女人,以为是登山客,便让她进门歇了十来分钟,但他还是有警觉心,没让她见到你爸。我让他明天早上就安排,把阿辉转走。”
郭嘉卉松一口气:“那我们必须马上找到彭嘉卉,在她找到爸爸之前。”
“她会不会跟凌彦齐联系?”金莲问道。这两个人,她女儿都熟悉。
“她被卢思薇打了一巴掌赶走的,”郭嘉卉坐进沙发,摇摇头,“以她的脾气,应该不会自甘羞辱地去找凌彦齐。再说她要找凌彦齐,凌彦齐一定会急不可耐地去找他妈,说出司芃的真实身份,好让他们在一起,这五个亿又怎会落到我们手上?”
金莲想了想,再问:“难道她也不去找新加坡那边?”
“她那样的人,怕是早就把郭义谦的电话号码给删了,她要如何联系?”郭嘉卉冷笑,“我太清楚她了,她总以为自己很厉害,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什么事情都能一个人搞定。实际上,她蠢得要死。”
彭明辉正在看她带回来的打印邮件,看一眼就皱眉:“这小花还跟过陈龙啊。虽然都是我的侄女,不应该有偏颇,但我也赞同小洁说的话,这孩子太胡作非为。她心里都在想什么,好好的千金大小姐不当,去当人情妇。”没人接他话,他就接着看,“她住定安村?我有个哥们就在那儿,要不打电话问问。”
也不管是不是深更半夜,他就把电话拨出去:“哎,猫哥,跟你打听个人,是个瘦瘦高高的女人,二十岁出头,叫司……”他扫一眼邮件,擡头看郭嘉卉。郭嘉卉知他不会念这个字,开口说“你家的姓,彭。”
彭明辉再朝电话里说:“叫司芃。”
电话里劈哩叭啦说了一堆,彭明辉“嗯嗯”应和着,然后看着眼前两张姣好的脸庞,说:“还真是巧。我这哥们应该能有小花的下落。”
2016年12月2日周五
一大早,司芃和凌彦齐就被叫到酒店。黄宗鸣伸手来握,却不知该叫司芃,还是嘉卉,只好冲凌彦齐说:“和郭董视频后,我们就去公安局。”
说完后,黄宗鸣开了手提电脑,两分钟后说声“OK”,推到司芃面前。
散漫不羁,还翘着二郎腿的司芃突然就直了背。屏幕里的老人,她在电视里见过无数次,印象里没有这么老。
郭义谦也盯着她看。黄宗鸣在一边为她介绍:“郭董,这是司芃。”
“你改姓司?”郭义谦问道,司芃像没听见似的,一句话也不说。他脸上那点客气礼貌的笑,慢慢就变了,变成苦涩尴尬的笑。他张了张嘴,没说话,指了指自己脸上。
黄宗鸣在旁边帮忙解释:“郭董在问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司芃已把头垂下,不再擡起来。她外公只能看见那头垂下后乱糟糟的头发,看了半晌后,转头对黄宗鸣说:“去报警吧。”
凌彦齐随即拉起司芃:“走吧。”她连一句话都不肯说。看来想要她回郭家,真是他的一厢情愿。
已经四天没去上班的卢思薇,觉得今天情绪还算平稳,便想去公司看看。
所谓久病成医,她也慢慢捕捉到规律。在轻躁狂期她不需要请假,这个时候她很愿意与人相处,很愿意去推进那些困难的工作。事情获得成功,带来更多的满足感,相对而言,抑郁的症状会有所减轻。但是会减轻不意味着不来临。
真正不好过的是抑郁期或混合期,她在情绪低落沮丧时,尽可能地不管事、不做决定。但是情绪稍微好点,她会强迫自己出门社交、工作。病症越是攻击自我,她就越需要到外界去寻找他人的认可。
她不敢说这个方法对别的躁郁症患者是否有用,但对她来说,见效非常的快。
但这次,她好像是过于乐观。人虽然来办公室了,却无心办公,呆坐在窗前,看了一上午的天际线。初冬的天际线,真是没什么好看的。没有北风,空气凝滞在城市上空,霾天就多了。哪怕出太阳,看什么也都像是脏的旧的。
张秘进来报告点事,卢思薇也“嗯嗯”地应和两句。张秘不想再打搅她,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一宗特批的事项,便说道:“主席,昨天香港那边给曼达转了五个亿过去。”
“五个亿都转过去了?”卢思薇终于把头擡起来,见张秘点头,她想起汪海林(CFO)也在休假,于是说,“叫卢聿宇进来。”
卢聿宇进来,卢思薇已打开邮箱开始接收邮件,“知道什么事找你吧,公司账户里的钱都躺得发霉了?五个亿都打出去。”
“这事?嘉卉来找我时,说是你答应了。”
卢思薇记起来了,口头上是应了这么一句。“凭我一句话就能付五个亿,你们财务部是不是应该全体请辞啊。”
卢聿宇低下头,心有不甘地解释:“不是,姑妈,嘉卉她已经签了协议,那五栋楼我们都开始拆了,这钱本来就是该给她的,不过是提前支付一个月而已。她现在挺愁曼达的事儿,我也觉得,彦齐的行为挺过分的,无非是想帮她一把,好让她不去外公那边打彦齐的小报告。”
被他这么一说,卢思薇也不想计较了,反正钱打出去是回不来了。“算了,你下去吧。”
等人走了,她就想凌彦齐的事,想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服输,才肯回家。越想越绝望。头太疼了,她趴在桌上小憩一会,也没听见敲门声,张秘直接进来,快步走向她:“卢主席,那一百万已经被提走了。”
猎物终于出现,卢思薇也终于有了点动力:“在哪儿提走的,监控那个账户了没有?”
“是中华XXXX慈善基金会。”
“什么意思?”卢思薇面目一僵,不敢相信这个丫头视一百万如浮云。
“这笔钱没有打入个人账户,而是入了慈善基金会。我已经问过了,那边工作人员说是您对D市儿童医院四位病患的定向捐赠。”
卢思薇像是抓住点毛线,有点明白她那软弱的儿子不哭不闹、死守小楼的打算。她手猛地一扫,手提电脑直接被甩到地毯上。张秘眉眼一跳,恭恭敬敬站着,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越生气,语调越平稳。
张秘说:“她,……,不想要这笔钱。”
“为什么要以我的名义捐给慈善会?”卢思薇冷冷地看着窗外,“她在宣战。”
却没有即将征战的快感。她心中只有一片爆炸后留下的空虚世界,耳边的声音像躺平了的心电图,“叮——”永无止尽地向前延申,从耳道钻进脑海。
那个勇猛无畏的卢思薇不在了,她只想躺下来,什么都不管。
她憎恨那些让她如此无能的心境稳定剂。喝口茶,强迫自己集中精力想这个让她同样憎恨的女孩,终于想起一件事来:“上次不是说,她跑路时都没回宿舍拿行李?宿舍在哪儿,我们过去看看。”
张秘点头:“好,我去安排。”
卢思薇已经拿起包走过来:“我亲自去。”
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到了司芃的宿舍楼下。
张秘通过物业要到房东电话,联系他来开门。人自然要问理由,凭什么给你开啊。他便说是亲戚家的孩子和大人闹矛盾,离家出走。他们特意过来看看住的环境,怕小孩子在外面吃苦。
房东狐疑地打量卢思薇几眼,给他们开了门。卢思薇先走进去。这房间小得很,只摆下一张床、一个矮柜和一个书桌。司芃的行李箱包,则堆放在床尾和墙壁的空隙里。
张秘轻声问:“要翻行李吗?”他翻了半天,有点沮丧,一个女孩子跟凌彦齐大半年,就这么点家当。“除了衣服和日用品,什么也没有。”
卢思薇面无表情地走到床前,掀起枕头被褥看,下面什么也没有。再开矮柜的抽屉,只有纸巾和外卖单。然后她看见了矮柜上的照片,几秒后拿给张秘:“这个女人是不是曼达的原董事长郭兰因?”
张秘心想,郭兰因不是你那儿媳死去的母亲,她的照片怎会在司芃这里?可拿到手上一看,也愣住。“好像是她啊。”
“把这照片拿走,回去确认一下,究竟是不是郭兰因。”
天海与曼达没有业务往来,两位女企业家只不过是各种场面见上两次,不熟。且郭兰因已死去多年,萍水之交的人不会特意去记她的面目。
这个确认可不敢随便,张秘在网上搜了一堆郭兰因的旧照对比,才敢答复:“主席,没错,就是郭兰因。”
“打印司芃的照片送过来,”卢思薇忍受她脑子里剧烈的胀痛,她想起来了,司芃的高鼻梁、心型唇,郭嘉卉也有,只是人的妆容偏柔和,冲淡了那份锐利感。“嘉卉的也打印几张。”
她拿这些照片做比对。虽然人长大后,面貌总会有变化,但是郭兰因弯腰去逗的小女孩,明显更像司芃,而不是郭嘉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