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清音预计的是,祖静大姐怎么说也要半个月才能到达京市,她先把厂里的事处理一下,毕竟生产线已经开起来了,她的性格就没办法真正的当甩手掌柜。谁知就一个电话后第五天,祖静的大姐就到了。
“清音待会儿能不能等一下。”下课后,祖静悄悄跟清音说。
自从国庆节秋游后,她好像喜欢上跟清音一起了,无论上课还是上食堂,她都小跟班似的,尾着清音……和刘丽云。
于是,本来的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不过,刘丽云本就是大姐大脾气,不会觉得祖静抢走自己好朋友啥的,她就是喜欢人多热闹。
倒是林眉看着她们仨,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为了打击制裁祖静的“背叛”,她现在都不让祖静帮忙洗衣服和鞋子了,她知道这笔收入对祖静来说非常重要,但她就是要让她付出代价。
然而,祖静只是知道的一瞬间如释重负,之后都不理她了,林眉又郁闷了。
此时看见她们仨手挽手往校门口走,她故意从她们眼前经过,大大的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她以为清音她们仨怎么说应该会回头看她,然后邀约她一起,但她们居然视若无睹……林眉更加郁闷。
其实清音她们哪有时间管她的小公主脾气,自从劝阻无效后,清音就尊重祝福她的选择了,她爱咋咋。
跟祖静当初来报道时一样,祖红也是从火车站一路走一路问,花了三个多小时找到学校来的。
十月的天了,她只穿一身单薄的补丁衣裳,在火车上窝太久,头发毛躁得犹如一只炸毛的野猫,一张脸黑红黑红的,双颊的高原红就像两个红红的小太阳。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29岁的女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快四十了。
“大姐!”祖静跑过去,跟她抱在一起。
“好了,别哭鼻子。”祖红的声音倒是很温婉,清音想象不出她居然能跟男人打架。
但很多时候,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祖静抹了抹眼睛,“大姐,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一直很照顾我的室友,这是清音,这是刘丽云。”
祖红稍显紧张,但大手很有力的跟她们握上,“你们好,我是祖红,谢谢你们关照小静。”
她的手比一般女人的大,也粗糙,几乎是满手的老茧。
“嗐,啥照顾不照顾的,祖静非常努力,也很热心,我们大家都喜欢她,对吧清音?”
“对,祖静很好。”
祖红忙从包里掏出带了一路的土特产,是新刨的花生,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这是一点土特产,你们拿去吃。”
“哎呀妈呀,这味儿老熟悉了,闻到我就想家了!”刘丽云接过来,咔嚓咔嚓先吃几颗,清音也剥了两颗尝尝,“好甜,种得真好。”
刚刨出来的花生,粒粒饱满,带着一股天然的香甜味,要是能用盐水煮一下,会更面,老少皆宜。
祖红没想到妹妹的室友们如此大方和善,肚子里准备了一路的客套话都不用说了,一时间看着她们就像看家里的小妹妹们。
“别光顾着说,咱们吃面去。”清音招呼着,帮祖红拎着东西,直奔食堂。
她们直接去的胖海叔那个窗口,“洪江哥,给咱们来四碗面,要大碗。”
洪江戴着蓝色袖套和白色帽子,抬头迅速看了四人一眼,“好嘞,稍等哈。”
“胖海叔今天没来吗?”
“他休息,我一个人守。”另外一个小师傅也回家了,洪江还真挺忙的,幸好过了饭点,现在人没半小时前多了,他能稍微喘口气。
洪江很好学,现在已经啥活都会干,独当一面了。他人长得不赖,就是内向,总低着头,干活也是自顾自的,除了清音和刘丽云,他基本不跟谁说话。
祖红本来没注意到他,听见他的声音忽然抬头,“咦”了一声。
“怎么了大姐?”祖静像只开心的小麻雀,恨不得抱着大姐。
“这同志我们见过,路上我找他问过路,他说他也要来中医学院,可以载我一程,我怕被骗没搭理他。”
洪江骑车快,干活麻溜,胖海叔就让他去火车站不远处的菜市场买菜。那里以前是个国营菜市场,现在很多周边村民会来摆摊卖当天最新鲜的蔬菜,价格也便宜,他几乎每天都要去一趟,没成想今天刚买好菜就遇到操着一口外地普通话到处问路的祖红。
他出于热心想带她一程,可惜祖红不敢上车,他也就没纠缠,自顾自的走了,谁能想到还能在校园里遇上。
“洪江很热心的,上次咱们胡同那四个抢劫犯就是他抓到的。”
“难怪,不过洪江你个大小伙子说载祖红姐一程,这祖红姐也不敢上车啊。”
洪江红着脸,不接话,干活的手一刻没停,很快就做好四大海碗热乎乎的面条了。
不过,清音发现,今天的大碗比平时都大啊,估计是刚才他也听见祖红的肚子“咕咕”叫了。
祖红自己带了两个烙饼,在车上啃了好几天,早就饥肠辘辘,此时也不客气,见清音动手,她也三下五除二,几下就吃光。
祖静则是习惯性的慢,好像在外面流浪多年的小动物,吃啥都想剩一点留着下顿吃,清音和刘丽云是嫌面条实在太多了,有点吃不完。
“你们慢慢吃,我是在家习惯了,忙着干活,吃啥都快。”祖红大咧咧的说,还把最后一口汤也喝光。
“我大姐是咱们生产队唯一一个能拿满工分的女社员。”祖静骄傲地说。
刘丽云这优秀女拖拉机手顿时来了兴致,“那你们大队部一共多少人?有几台机器?平时都干啥活?”
祖红一一作答。
从去年底,有些省份开始实施小组联产承包责任制,他们公社胆子大,今年开春也跟着搞,“最开始咱们大队部拆分成六个生产小组,我家跟我大伯三叔和另外两家人,一共五家人组成一个小组,干得活比以前少了,吃的却比以前多了。收完小春这茬后,队上又开会,直接分包到家,我家分到的土地可不少,要不是……唉!”
“以前我是小组长,他们都得听我的,咱们年底说不定能养猪哩。”不过那是以前,现在被几个堂哥把地抢走之后,她也不是什么小组长了。
刘丽云不知后续,光听前半部分一脸崇拜,女同志能在生产队当队长,这可全是一把子力气撑起来的,不然哪个男人服你嘛。
祖静却是知道实情的,她早就憋不住想问了:“三叔家堂弟是不是又跟你闹了?上次他就说让你把小队长的位置让给他,现在……”
祖红脸色有点难看,“都怪咱们爹娘,大伯和三叔家说啥就是啥,动不动就咱弟弟还小,咱姐妹几个都是要嫁人的,以后还得靠堂弟扶持,这种话也就他们信。”
祖静沉默,被清音点破之后,她也不想再自欺欺人的为爹娘找借口。
刘丽云见气氛不好,忙打着哈哈说起别的,倒是清音时不时看向祖红的眼神里,透着打量。
大家聊了一会儿,因为下午还有课,刘丽云和祖静先回宿舍午休,清音想好好跟祖红聊一会儿。毕竟生病也算隐私,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她也怕祖静在旁边,祖红为了不让她担心会对病情有所隐瞒。
这姐妹俩,都是很会为对方考虑的性子。
现在食堂基本没学生了,清音让她把手伸出来,自己给她把脉看。
“基本情况跟祖静说的差不多,就是关于大便出血的事,我觉得有必要跟小清说实话。”祖红果然比祖静坦荡大方多了,“我大便出血的情况,大概是从三年前出现的,虽然不多,但我听县医院的大夫说,这种地方的出血有时候是肉眼看不见的,时间长了会贫血,身体虚弱,而最近我就明显感觉身上没力气,所以小静一说你医术高明,我就打算来一趟。”
要是普通情况,她还真舍不得花这路费钱,她不学医也知道,大便带血不是好兆头,还是得看医生。
清音很满意她的坦荡,不过还是要先分清楚是真的便血还是跟生理周期重合,“你的大便带血会不会跟例假碰到一起?”
祖红摇头。
“从脉象上看,祖红姐的气血都还可以,应该还没到贫血的程度,你身上没力气应该是跟心情有关。”常年体力劳动的青壮年女性,虽然瘦是瘦点,但有肌肉,不是来一个女性就说气血不足的。
祖红想到什么,黯然点头,“那大概是吧。”
一向刚强的她,独自撑着这个家这么多年,好容易包产到户能看见希望了,结果父母却联合堂兄弟逼着她把自家的姐妹几个的土地让出去,她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当时分产的时候,本来大队部也想像其他村一样,只给男丁分田地,没结婚的姑娘以后都是别人家的人不能分,但我不服气,我这几年怎么说也是个小队长,号召全村的姑娘出来提建议,写联名信,闹到公社和县里去,最终才要到属于咱们未婚姑娘的这一份。”
她为自己和几个妹妹争取该有的土地,最终受益的不止是她们,还有整个家,结果,却被自己父母背刺,转头就拿去讨好堂哥堂弟。
这才是最让她憋屈的!
在父母眼里,她们不是家庭的一份子,甚至连仅仅维持温饱的土地都不配拥有。
因为大怒之后,心气一下就散了,所以整个人才会觉得乏力,提不起劲儿。这从脉象上可以看出来。
“不过,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去医院里化验个血常规看看,有没有贫血一目了然。”
祖红犹豫片刻,“不用了,我信你,钱能省就省。不瞒你说,这次出来的路费我都是借的,因为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她这么好用的劳动力,全家的顶梁柱,父母怎么可能同意她大老远来看病,在他们心目中,便秘就不是病。但祖红聪明就聪明在,她甘愿做老黄牛的时候她就是老黄牛,她要爱惜自己身体的时候,天王老子来说情都不行,她只是试探性的问了两句,要是她出来看病怎么办,父母就如临大敌,告诉她便秘不是病。
“从那一刻,我就不打算回去了。”
“钱我没少借,都是村里小姐妹们给我凑的,十块八块,等我在城里找到工作,挣了就还她们。”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能拿满工分的女社员,经常为未婚姑娘们打抱不平,所以姑娘们听说她要出来看病立马就把私房钱全借给她了,对着祖家人还会为她保密。
“我是半夜悄悄走的,为了不引起他们注意,只带两个烙饼,有小姐妹帮我打掩护,家里人现在还不知道我在哪里吧。”祖红自嘲的笑笑。
清音也笑起来,祖红比祖静更吸引她,她身上好像有种野生的生命力。
对她离家出走的事不予置评,“好,那咱们就能省则省,也不用去做肠镜了,从脉象上看,你体内还有淤血。”
“怎么说?”
“你以前有没有受过伤?做过手术什么的?”
祖红摇头,“大的外伤没有,但有一次,就是十四岁刚来例假那年的夏天,因为去河里挑水,桶太大,水装太满,可能是用力过度,肚子疼得厉害,回家之后例假就没了,后来两个多月没来,我跟我娘说,她说刚来例假的小姑娘这是常事,但我后来问过村里其他姑娘,她们从来不会几个月不来例假。”
清音满意的点点头,她真喜欢这种知无不言的病人,再看了看她的舌下静脉,确实是青黑非常明显,难怪脉象上有瘀。
“隔了两个月再来的例假,是不是血块特别多,颜色非常黑,肚子还非常痛?”
“对。”
清音收起手指,“是不是从那次以后,你的便秘毛病越发严重,唯独每次例假期间,大便会稍微好解一些,甚至有时还会拉肚子?”
“真的是这样,嘿,小清你神了啊!这些事连祖静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清音指指她的手,“脉象不会撒谎。你这个便秘的情况,有天生的缘故,也有那次勉力挑水之后,冲任损伤,导致瘀血内积,阻滞全身气机,大肠传导失职……”巴拉巴拉。
专业术语祖红不懂,但她听得很认真,脸上弥漫着一种名为“失望”的情绪。
清音知道,这是对她的母亲失望吧。一个刚来例假的女孩子,就让她挑那么重的水,出事了跟她说,她也不重视,就连困扰这么多年的便秘,他们也不重视,总觉得不是病,没必要浪费时间和金钱。
可是,只要让人不舒服的改变,都是病啊,不是会死人的才算病才需要重视!
“你这病问题不大,这样,你先找个住处安顿下来,我给你打两针看看。”
“打……打针?小清你们不是学中医的吗?”
清音笑起来,“西医可以开中成药,中医也可以注射治疗,不过准确来说我不是给你注射西药,而是中药穴位注射。”
祖红连忙赔不是,“是我没听懂,怪我。”
“没事,祖红姐先安顿好,我先回去给你准备注射液。”
因为她这次要用的注射液厂卫生室还没有,她打算找元卫国买,上次打电话的时候听苏小曼提了一嘴,元卫国他们单位目前研发出一种丹参注射液,专门用来活血化瘀的,效果很好。
而丹参,就是清音常用的一味活血化瘀药物,穴位注射效果肯定比服汤来得快,祖红都憋这么久的大便了,可不能再拖了。
刚见第一面清音就发现,祖红说话的时候,口气非常重,仿佛有种恶臭从胃里散发出来,但她不是不讲卫生,应该是长期便秘导致的。清音觉得,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快点让她解大便,其余的都是小问题。
但现在出去住招待所也挺贵的,清音想着自己的住宿费每年都在交,自己也不去住,“祖红姐,你要是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的话,就先去我们宿舍住吧,睡我的床,铺盖都是干净的,还没人用过。”
其实她每个学期都洗,即使从来没去住过。
祖红意外极了,眼睛亮亮的,“好,谢谢你,小清。”
清音挺喜欢她这种爽快性子的,跟祖静的扭扭捏捏真的很不一样。
直到离开学校,回到家,清音还在想着祖红这么好的性格,留在农村给一大家子当老黄牛着实可惜,她能偷跑出来,也算明智之举。
顾妈妈正在做饭,“中午你没回来,安子拎了一副羊蝎子回来,说你爱吃,我已经洗干净焯好水,你看怎么做吧?”
这副羊蝎子足足有十斤重,光剁和洗顾大妈就忙活了一个下午,清音看了看,还带着不少羊里脊肉和脊髓呢,清汤炖了可以给老人孩子补补,要是黄焖了有点可惜。
婆媳俩一个烧火,一个下料,厨房里热气腾腾,很快冒出一股浓浓的羊肉香味。今天的羊肉汤,在白芷之外,清音还特意加了点当归和多多的生姜,炖个千古第一方——当归生姜羊肉汤。
天气渐凉,喝了也能暖暖身子,多余的清汤还能打火锅吃,也是不错的选择。
没一会儿顾安也回来了,手里还拎着几个刚买的热乎的芝麻糖饼,他先拿一个,掰成三块,顾妈妈和清音两块大的,见她们手上忙着,就直接喂她们嘴里,顾小鱼一块小的,小丫头自己叼着出去玩儿。
“哟,今天遇到啥好事儿啦,又是羊蝎子又是糖饼的?”清音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细细的咀嚼软乎甜蜜的糖饼。
“没什么,正好遇到就买了。”
清音估摸着是他外头的事顺利,“副业”的工资也到了吧。
“对了,晚饭叫上洪江和玉香吧?”
顾妈妈一拍脑门,“安子你也是,不早说,估计人家现在饭都做上了。”这么多羊蝎子,他们一家四口一顿肯定是吃不完的。
幸好,她过去喊人的时候,玉应春一家三口上小张哥的同事家做客,不回来吃了,洪江那边也才刚回来,正在院里水井旁洗头,俩人都还没开始做饭。
“哎哟喂洪江啊,都秋天了,怎么还用冷水洗头?”
洪江像苍狼似的狠狠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汽,“刚回来,就懒得发炉子。”
“那你来大妈这边,大妈给你烧水啊。”天气一凉,顾家的炉子基本全天都烧着,就是为了方便给鱼鱼做吃的,一家几口也常常使用热水。
“赶紧的,用干毛巾擦擦,晚饭别开火了,来家里吃啊。”
洪江估计是已经被顾安打过招呼,爽快应下,还从家里提来一点洪二姨准备的山货,玉香也拎来几袋勐州当地的调味料,香味独特,清音很爱吃,哪怕就做个蘸料都能食欲大开。
吃着吃着,顾妈妈就聊起最近大院的事,“唉,志强怕是不行了,就这几天的事吧……”
所有人都该干嘛干嘛,玉香和洪江是因为没怎么见过他,没啥印象,顾安和清音则是无所谓,他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完全是自己作的,不值得同情。
“清慧慧还是顶着林素芬的压力,把她名下那套四合院卖了,一家子带着柳志强去了海城一趟,但那边的大医院说他们也没法子,来晚了。”
“那个啥肝移植,还在试验阶段,人也不敢给他做,只能又坐着火车回来。”
这样的结果本就在清音预料之内。
“音音呐,妈就是给你提个醒,万一他们来找你给志强看病,你可千万别心软,现在谁沾上他们家就是沾上狗皮膏药。”
清音点点头,“妈您就放心吧。”
果然,话音刚落,也就几分钟的工夫,柳家老两口就上门了,哭求着请清音帮柳志强看看,都说她是附近有名的神医,她不能见死不救云云……
清音懒得搭理,直接出去打电话找元卫国拿丹参注射液的事。
“成,两天后我让人给你送过去,正好他们要去书城出差,你找人去火车站接一下就行。”
清音很高兴,问清楚火车到站时间,早上六点多,那个点连公共汽车都没有,倒是正好洪江要去火车站附近的自由市场买菜,就麻烦他顺道给带回来吧。
果然,洪江不爱说话,但办事非常可靠,当天就把注射液带到学校,清音中午放学取到之后,直接上宿舍给祖红注射。
“祖红姐把裤腿撩起来。”
除了林眉,刘丽云和祖静都静悄悄地在旁边盯着,就连自打入学第一天见过就再也没露面的姚丽娜居然也在,今天是正好赶上她回宿舍来拿东西,平时她都是走读。
姚丽娜虽然小姐脾气,但见到宿舍多了个陌生人也没什么反应,甚至她可能连祖红不是她们宿舍的都不知道,见大家围在一起,也好奇地伸头去看。
只见清音洗洗手,在祖红的膝盖上轻触两下,就在小腿外侧,外膝眼下某个地方轻轻按了两下,然后熟练地掰断一支玻璃瓶装的注射液,熟练地吸进注射器里,再对那个地方消毒一下,直接扎进去。
于是,大家就看见棕红色的针水慢慢减少,祖红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痛苦,但很快就过去了。
直到针水打完,又用棉花团给她按了一会儿,众人才反应过来。“清音,你这是给祖红姐打针?咋不是肌肉注射呢?”
打屁股啊,胳膊啊啥的很常见,打膝盖下方,却是第一次见。
姚丽娜眸光微动,“这是足三里穴?”她是针推系的,对腧穴经络很熟悉。
清音点点头,一丝不茍地将用过的针具放进提前准备好的烧水壶里,“特定穴位注射,效果比纯肌肉和静脉注射好。”
转头,她又安排祖红祖静姐俩:“这个针头和针管,你们待会儿要好好的煮一下消毒,连续打三天,每天使用前使用后都需要高温消毒。”
这年头的一次性注射器太奢侈了,都是反复多次使用,针管是玻璃的带刻度的,枕头是金属的,消毒之后放回长方形的铝皮盒子里,大家都知道。“好,我记住了,谢谢小清。”
清音洗手,把东西收好,问了几句祖红的感觉,见她没什么明显的不舒服,就准备离开。倒是姚丽娜看着她,眼神里似乎有点什么,但清音跟她不熟,也没跟她多做交流。
穴位注射的方式在后世并不少见,尤其是对疼痛性疾病效果很好,但用来治疗便秘却是第一次,清音心里也没谱。
但她相信爷爷和陈阳老师说的,只要诊断没错,治法就是万变不离其宗,只要祖红的便秘是因为血瘀造成的,那么丹参注射液就会有用。
结果,她的好心情并未维持太久,刚走到家门口,就见清慧慧忽然直愣愣冲她走过来,“噗通”一声跪下。
此时正是准备做晚饭的时间,大家都在大院里择菜洗菜,嘴里聊着最近发生的大事小情,她这么一跪,把包括清音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一跳。
“小姑姑,你救救志强吧,求求你救救他吧,他是你的侄女婿,以前是我不懂事,我想要你的工作给红星姐,那是我糊涂,说我们家供着你上学是我糊涂,我该死,你怎么恨我都行,但志强是无辜的,他还那么年轻,我们的孩子还这么小,小姑姑你就救救他吧……呜呜呜……”
清音:“……”恋爱脑又要玩什么!
大家都不说话,其实是清慧慧太让人失望了,失望次数一多,现在都懒得同情她了。但也有些眼窝子浅的,想到他们家情况,眼泪就忍不住,“小清你就救救志强吧,以前慧慧纵有不是,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这当小姑姑的,也不能忍心看着她年纪轻轻当寡妇吧?”
清音正要一个冷眼甩过去,顾妈妈先忍不住了,直接一口啐过去,“呸,这跟恩怨不恩怨的没关系,是他的病我家音音治不了,大罗神仙来了也没用,你别想绑架音音!”
“怎么会呢,小清可是咱们杏花胡同有名的神医,医术丝毫不在清老爷子之下,怎么会有她治不了的病?”
顾妈妈气得血压飙升,这话听着是夸赞,可实际上却想把清音架火上烤,“老丁家的,世界上要有那么多神医,那还会有人死吗?你他妈少放屁!”
丁大妈一鼻子灰,她就是想看热闹,而不是真的心疼柳志强。
清音环顾一周,见也就丁大妈和前院一个跟柳家关系好的帮着说话,其他人都是站在顾妈妈这边的,心里松口气,看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清慧慧你起来吧,柳志强的情况,相信你们已经看过很多比我高明的医生,他们都没办法,我也只是一个凡人,更不会有办法。你也不用把这事情赖到我俩的私人恩怨上,我跟你除了血缘关系,没有任何私人恩怨,该了断的法院已经判决清楚。”
说完,清音懒得再搭理这个颠婆,直接回家吃饭。
清音是道德感比较高,但不代表她可以被道德绑架,清慧慧直到现在,还想跟她玩阴的,当着众人面逼迫她给柳志强看病,当她清音真是活菩萨吗?
别说柳志强现在已经药石无医,就是还有救,她也不会给他们缠上自己的机会!
***
穴位注射的效果非常理想,刚连续注射了三天,祖红就自己想解大便了,虽然还很干很硬,但好在痔疮没冒出来,也没出血。
注射完三个疗程后,她的大便基本能保持在三天一次,算是正常水平了。正好赶上她的生理期,清音就没继续给她用丹参注射液,以免活血太过造成月经量多,这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损耗。
半个多月接触下来,清音越来越喜欢祖红的性格,也渐渐知道她这次“出逃”的另一个原因——
祖老爹这次之所以生病卧床,其实是被气的,隔壁生产队大队长看上祖红一把子老黄牛力气,想要把她说给自家儿子,而且给的彩礼钱也不少,足足两百块呢,祖老爹当即想都没想就同意了,有了强势的“当官”的亲家,儿子以后不愁日子过。
可是,他们没想过大队长家的儿子是个傻子,而且是有暴力倾向那种,仗着人高马大,队上的牲口都能活活打死。
“以前,我以为只要我卖力干活,爹娘就会看见我对这个家是有用的,就不会逼我嫁人,但现在我发现,没用,只要我还在农村一天,就会被他们偷偷卖出去。”
当时祖老爹说她不嫁可以,只要她能拿出两百块钱给弟弟。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骗你妹妹?”
“对。”祖红愧疚,但很快又抬起头,“祖静思想包袱太重,我不想给她增加烦恼影响她学习,其实我出来看病是一个原因,逃婚是另一个原因,这次出来我就没打算再回去了。”
清音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不算大,也不是双眼皮,但就是给人一种很勤劳,很努力的感觉,现在的清音还形容不来那是什么感觉,直到多年以后她才知道,这就是一个女人为了改变命运的决心。
“可现在外头的工作也不好找,我户口不在这边,跑了好些地方人家都……就连外头小饭馆洗碗人家都不要。”
清音说,难怪呢,她好几次回宿舍都没看见她,原来是早出晚归的跑工作去了,她一个人生地不熟又操着外地口音的女青年,想找工作是真的难。
想到什么,清音忽然笑了笑,“祖红姐要是不嫌弃的话,工作我可以给你找一个,药厂临时工,但我有个要求。”
祖红眼睛一亮,“嗯你说。”
“听祖静说你以前在大队部当过几年出纳,你对财务知识熟悉吗?”
“我只在大队部干过,虽然跟着公社总出纳学过几天,但不算很精,如果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学,我识字。”
清音点点头,“行,那你目前就先去车间当临时工,先熟悉情况,抽空自学一下财务知识,等时机成熟再说。”
关于和善堂药厂,虽然闫伟农的人品目前来说是可靠的,但人会变,且以后涉及到的经济利益越来越大,她不敢完全放手,总得把钱交给自己信得过的人才行。
会计是闫伟农的,那出纳就得是她清音自己的。
祖红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了,她没想到自己破釜沉舟最后一搏,居然真能在书城留下来。
“对了,介绍信什么的,你村里的小姐妹能帮你开到吗?”毕竟外头查得严,她现在没被查到是因为住在大学宿舍里,宿管员也不来查寝,出去很容易被查到是盲流子啥的,到时候别给厂里添麻烦。
“能,我有个小姐妹是书记员的闺女,她能帮我开到,我下午就去打电话。”
清音点点头,确定电话打通,事情办好,下午放学之后就把她带到药厂去,从一线工人干起,也让她不要说跟自己认识的话,问起就说是亲戚介绍的。
以前忙期末考,清音没时间全盘了解药厂的事,但现在库存处理干净,学业也步上正轨,清音就得把事情掌握在自己手中。祖红,算是自己安插进药厂的自己人,一颗不起眼的钉子。
祖红也不是傻子,一听清音的话就懂了,“你放心,以后有什么情况我都会找你汇报,汇报地点由你告诉祖静,我去找你。”
清音满意的点点头,随便找了个关系,把她塞进生产车间,也没有过多关注。
倒是祖红的融入速度很快,因为她长得其貌不扬,干活十分利索,也不跟谁说长道短的,再加上是个毫无根基的“外地人”,大家对她都没什么防备心。
这不,会计下车间统计库存情况,她就不动声色在旁边看着,发现百分之九十的存货均已清空,目前共计收入2600元。
“哎哟喂,我可没想到,居然能卖这么多钱!”
“那些吃也吃不了,卖也卖不掉的‘废品’,居然还能创造这么高的价值!”
“平均每个工人都能分到五块钱的提成,这可是全额工资之外的收入啊!”
而更让大家想不到的是,拿货最多的小李,居然真的把所有养胃丸卖光了!这以前可是很多专职销售员一个月的销量!
“你小子看不出来啊,咋就全卖光了?”有人打趣。
小李红着脸,面上也是掩不住的得意,“我几乎把全书城市的医院都跑遍了。”他当时也是赌一口气,坚决不给父亲丢脸,厚着脸皮见到医院就进,有的地方人家直接把他轰出来了。
祖红装作好奇地看着表格,把销量特别高的几个人记下,周末汇报给清音,清音点点头,跟会计报给她的一样,毕竟也是第一步,会计不敢作假。
同时,后头搞生产,前头正门这边,清音就把以前的代销点门市部重新装修一下,拆掉一整面墙,不要小窗口,改成一整片的透明玻璃,里头整齐的摆上各类药品,按功能分区,让进门的人一眼就能看见。
另外,又让人画了几张海报贴到玻璃和大门两侧,今日供应什么药,有什么折扣之类,模仿后世的药店。
当然,为了不留尾巴,清音还让闫伟农去药监局做过备案,卖药也是要合法合规才行。
一通忙碌之后,再次开业的门店顿时就焕然一新,让人仿佛走进高档商店一般。而且,比国营商店还好的是,门市部卖药的销售员,那叫一个热情,一个礼貌周到,甭管买不买,进去她们都会客气地询问需要什么药,生的什么病,有什么症状,要在判断之后才会拿药,同时还会细心嘱咐怎么吃,有什么忌嘴。
这种服务,在全书城市,乃至全国那真是独一家。
要知道,以前大家也来代销点买过药,但销售员都一脸不耐烦,跟欠了她们几百块似的。
改进之后的门市部,就连徐大妈来买过一次,都说和善堂现在虽然还没多少药,但人态度特好,来了她舒服。
中途李芳也来看过两次,顺便买了些家里常用药,就当支持清音。
等和善堂一切步上正轨的时候,清音的大学二年级所有课业正式结束,她也接到陈阳的电话,从1980年春节后开始,正式进入西山疗养院,成为一名坐堂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