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
在某个保密的重点实验室里,两名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十几名工作人员忙碌着。
他们如鹰一般的眼睛,不错过他们任何一个神情和动作。经过细致的安排和试探,现在是能得出初步结论的时候了。
“你怎么看?”陈老问身边的年轻人。
顾安摇头,心里把每个人的履历过了一遍。按照事先计划,他在每一个人的家里和工作环境内都安插了监听设备,并且亲自对他们的反应做出记录和分析。
目前整个实验室能进到这一层的,包括他和陈老就只有这11个人,而这些人里,年纪最大的也才四十出头,最年轻的就是他,当然,他不是技术人员,不算在内,其他人可都正是青壮年得力的时候,无论学历还是能力,都是目前国内数一数二的。
其中还有两名海归博士,身份比较敏感,轻易不能怀疑。
“3号和9号,一个是Y国留洋博士,一个是F国回来的,都有海外关系,你觉得会不会是他们中的一个?”
顾安摇头,“应该不是。”
这俩人的性格很相似,都是那种醉心科研,不爱与外界接触的工科男,家里人上下三代都在国内,应该没什么把柄在境外国家手里,在国外那几年也都不擅交际,没在外面发生过什么感情纠葛,也没什么异性缘,不存在被策反的可能。
再加上他们性格乖张,在厂里很是与众不同,天天要吃汉堡薯条喝香槟,真是间谍,会这么张扬吗?
顾安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这俩人应该是清白的。
“那6号和7号?”
这俩人是国内目前最顶尖学府毕业的,性格稳重,素养过硬,“应该也不是。”
又一连排除了好几个,陈老也觉得头疼不已,“那就只剩1号了,你觉得他有问题?”
见他犹豫,陈老非常坦荡地说:“你尽管说自己想法,你我之间不存在那些。”
顾安点点头,“恕我直言,1号在您身边时间最长,是您亲自从京市带过来的,而且祖籍就在书城市,本该不在怀疑范围内,但我调查到,他半年前离婚了,对吗?”
对于自己这名得意大弟子,陈老自然了解他的婚姻状况,“嗯,半年前离的,他前妻你应该见过,原来在厂卫生室当护士,后来去了包装车间。”
顾安面不改色,他当然记得,这还是清音弄走的人。
这名杨护士,他没进厂工作前就知道她的“威名”,家境优渥,性格孤傲,因眼光奇高一直没找到合适对象,后来好容易经人介绍认识了区医院一名姓张的外科医生,结果那张医生居然跟柳红梅牵扯不清,婚后日子也过得磕磕巴巴,三年前俩人离婚了,没多久就认识了陈老身边的“老大难”杨立群,也就是陈老说的“1号”。
杨立群年近四十,长相平平无奇,性格木讷老实,也没什么异性缘,虽然是陈老身边的得力助手,陈老和陈庆芳也帮忙介绍过几次对象,奈何没一个成的,后来遇到离异的杨护士,俩人谁也没嫌弃谁,就结婚了。
没想到,他俩的婚姻也不长久,才一年多就散了。
当年杨立群和杨护士结婚的时候,因为工作性质特殊,加上杨护士坚持二婚不想大办,所以没有公开的婚礼,只是邀请几名实验室同志一起吃过一顿饭。本来顾安也在受邀之列,但杨护士当年还帮着柳家人偷过清音的处方签,举报过清音,后来被清音弄走了,把白雪梅给换到卫生室来,俩人也算有过节,所以他只是礼到,人未到。
没想到,再听到她的消息,就是跟杨立群离婚了。
“对于杨护士此人,我当时也只结婚的时候见过一面,不清楚具体相处细节,但有段时间,大概就是半年前,立群的情绪不太对,愁眉苦脸,后来才知道是离婚了,我当时还给他放了两天假,他说不需要,后来我看他恢复挺好,也就没有再多问……你的意思是,他前妻有问题?”
顾安摇头,“尚不确定。”
“好,你最近不用管别的事,先把这个事情调查清楚。”
顾安离开实验室,走在路上,心情有点紧绷。刚开始接触这份工作时,他“调查”的对象都是本身就不太光明的那种,随着工作年限的增长,他发现很多明明有光明未来的人,表面看着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背地里却成为境外势力的棋子,更令人心寒的是,这些人就在自己身边,在清音身边,鱼鱼身边。
回到家里,清音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看书,时不时做个笔记,刚洗过的头发还披散着,偶尔有几根发丝散落在脑门上,她一边捋着,一边盯着书。
顾妈妈则在一旁,听着收音机补衣服,定睛一看,嘿,居然是鱼鱼的红色小裙子,去年过年时候陈庆芳送她的,一直没机会穿,夏天才上身:“怎么就破了?”
顾妈妈没好气,“问你闺女去,这才穿几天,胳肢窝都开线了,裤子膝盖也破了。”
鱼鱼玩心大,跟着大孩子们在地上跪着趴着玩玻璃珠、拍纸片、纸乌龟,跳皮筋,哪一样都是消耗很大的运动,衣服没几天就把咯吱窝下面弄开线了。
顾安摸摸鼻子,有点想笑,接过衣服看了看,忽然捏着鼻子,“她几天没洗澡了?”
“两天吧,每天晚上饭碗一放人就没影儿了,等天黑回来就叫要睡觉,我也没忍心叫醒她,就没给洗,怎么,衣服就臭啦?”
清音赶紧接过来,咯吱窝倒是不臭,但袖口是有点的。
“呸呸呸小臭丫头,是不是又用袖子给来妹和红玲擦鼻涕了她……”
“别人家女孩都是温温柔柔的,咱家的就是个小魔王,难怪当时在肚子里就翻腾得厉害。”顾妈妈说着,抱着针线篓子回房睡觉,把空间留给他俩。
清音合起书本,“你们的内奸查出来没?”
“嗯,目前初步确定了一个怀疑对象。”
“谁呀?”
顾安顿了顿,没说,反而问起这几年杨护士的情况。
“她啊,路上遇见也不跟我说话,我无所谓,倒是林主任和张姐李姐气得够呛,以前在卫生室天天跑去相亲,大家可没少帮她打掩护,现在好,嫁给陈老身边的红人,就连她们都看不上眼了。”怎么说也是同事一场,清音弄走了她,但至少其他三人可没招惹她。
“不过,我听说她婚后跟婆家关系不太好。”
“怎么说?”
清音狐疑,“你以前不是对这些家长里短不感兴趣嘛,怎么……”
“没事,你说说看。”
清音因为工作接触的人多,消息来源十分丰富,渠道多样,能知道很多普通吃瓜群众不知道的内情。
话说,杨护士只是眼光高,把自己生生耽误成了大龄女青年,情商却一点也不高,经常得罪人,嫁给张医生后日子也不好过,再加上柳红梅从中作梗,结婚好几年都没孩子。后来嫁给杨立群,杨立群作风端正,没什么花花肠子,又没有柳红梅从中作梗,按理来说应该过得比较幸福才对。
可坏事还是坏在她那张嘴上,天生的大小姐脾气,口无遮拦,没去多久就把婆家人得罪光了,听说自打婚后婆家都不跟小两口来往了,尤其是小姑子,直接对外放出狠话,家里有她就没杨护士。
“再加上杨立群忙于工作,没时间哄她陪她,小两口的感情也很快出现问题。”
“这样,就离婚了?”顾安怎么觉得有点草率呢。
“你也觉得草率吧?我也觉得,当时我们还讨论过,说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可惜后来杨护士辞职去了南方,跟人学做生意,就再也没在书钢出现过,所以大家都没机会搞清楚真正的离婚原因。
“你觉得杨护士这人怎么样?”
“主观上不喜欢,但客观来说,她这人头脑简单,说难听就是有点蠢,坏心思都写在脸上。”
顾安想了想,还真是清音同志描述的这样,说谁是间谍都有可能,唯独她不像。
他始终坚信,现在信息交流落后,外部敌人想要策反一个有坚定信仰的龙国人,肯定不是简单的书信能做到,必须是面对面接触到的人才行。
而杨立群的生活十分单调,不是回家就是上班,除了同事之外,就只接触得到家人。
如果排除杨护士的嫌疑,那就只有杨立群的亲人了。
***
顾家说是要买电视机,但这年头的电视机不是想买就能买的,毕竟严重的供不应求啊,哪怕是顾安外头的关系多,但这种紧俏的好东西再硬的关系总有人比你硬,都得排好长时间的队。
关键吧,他还想买最大最好最时髦的,难度更大。
鱼鱼自从听说要买电视机,心里早乐开花了,每天都要跟小朋友们炫耀一遍她们家马上就能看大彩电了,甚至放出豪言,等电视机买到家,就要请全班小朋友上家里看电视……可这话说了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都没听说买到。
好在小朋友们玩心大,没几天就忘了这茬,顾白鸾却是说到就要做到的孩子,过几天问一次,电视机买到没,过几天问排队排到哪儿了,把老父亲和老母亲催得不行。
夏天的晚上,吃完饭,清音还挺怀念以前住杏花胡同的感觉,大家伙搬着小马扎,坐到胡同两边,靠在墙上,打扇子,做针线,聊闲儿啥的,她打算过去杏花胡同看看,也找秦嫂子和玉家姐妹俩聊聊天。
玉香搬进她们老房子里,也不知道住得习惯不习惯。
姜向晚端着一盘洗干净的苹果追过来,“你们要买什么,我怎么听鱼鱼问你们买到没。”
苹果不大,也就半大孩子拳头大小,但皮色鲜红,还有米白色的小点点,清音拿起啃了一口,“真甜!”
“还不是电视机闹的,她跟他们班小朋友吹牛说我们家要买大彩电,这不都多少天了,在门市部一直没排到队,她就着急了,生怕同学觉得她是骗子,想起来就催我们。”
清音早在年代文里看过这时候的电视机多紧俏,却没想到现实比自己想象的还紧俏,因为在她两辈子的经历里电视机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东西,没必要四处求人弄得人尽皆知,所以也没问身边谁有熟人的。
“等着,明天我给你问问我高中同学,她就在门市部上班。”姜向晚笑着,还说能不能请顾安帮忙问问,她想买只狗来看家护院。
“我爸经常出差开会,我和穗穗俩人住着,晚上有点害怕,养只狗也能做个伴儿。”
前几天顾妈妈实在没忍住,跟他们说了保姆偷奸耍滑的事,父女俩一经核实立马将人辞退了,但再找合适的人还需要时间,这几天就只能先将就着。
“你有没啥要求,大狗还是小狗,公的母的?”
“只要能看家护院就行,最好是小母狗,温顺些。”
清音想了想,前几天听秦嫂子说洪二姨还来城里卖狗呢,说是家里养的土狗,生了一窝小狗崽,没那么多粮食喂,又不忍心扔山林里,就拿城里来试试,结果大家都只喜欢养狮子狗哈巴狗,憨头憨脑的小土狗卖了一天一只也没卖掉。
“那窝狗我没见过,但听秦嫂子说有点狼狗的血脉,看家护院应该可以,就是还小,顶多两三个月吧。”
“这敢情好,从小养的亲人。”
很快,俩人来到16号院大门口,果然已经坐满了街坊,看见她俩,柳大妈眼珠子都快瞪掉了——她俩咋走一起呢?
清音和姜向晚都不知道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其他人也没在她们跟前提起,别说,除了她尴尬,她们可不尴尬。
柳大妈本来想怂恿几句,最好是让她俩当场撕起来,可一想到最近家里忽然多出来的死耗子,臭蟑螂,以及莫名其妙被人打碎的玻璃窗,只能害怕的咽了口口水。
呸,顾安他牛啥,不就是个街溜子!
等改天她抓个现行,让他赔钱!
鱼鱼早就在这边玩疯了,带着穗穗和16号院的其他孩子们,蹦蹦跶跶,叽叽喳喳,呼啦啦蝗虫过境似的,一会儿回来一会儿跑开,就这运动量,不出臭汗才怪。
跑着跑着,她忽然指着远处两道亮光,“小轿车来啦!”
“你怎么知道是小轿车,我看是张叔叔的大卡车。”
“不对,是厂长的吉普车!”
“也有可能是拖拉机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在猜到底是辆什么车,鱼鱼觉得这些哥哥都笨死啦。“你们看车灯位置那么低,肯定不是大卡车,灯光那么亮,肯定不是拖拉机,发动机声音那么小,肯定不是吉普车呀!”
众人被她有理有据的推断搞得集体失语,好像每一句都很有道理,但,不是,“鱼鱼你是女孩,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女孩就不能喜欢车车吗?那你是男孩,你还喜欢跳皮筋呢。”
众人哄堂大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还是相信鱼鱼的,毕竟她可是清大夫的小孩呀!
说笑着,随着一阵压根不存在的尘土,那辆神秘的车子终于在众人跟前停下。
是的,没错,这是一辆小轿车。
但从车子上下来的,居然是……“陈奶奶?”
“哪个陈奶奶?”
“我童童哥哥的奶奶呀!”
众人大惊,这个烫着一头齐肩卷发,穿着黑色皮衣,紧身牛仔裤和黑色高筒皮靴的时髦女人,居然是那个不茍言笑的陈庆芳?!
“诶,鱼鱼都长这么高啦。”
众人大跌眼镜,还真是。
陈庆芳是从粤东省自己开车回来的,紧赶慢赶正好天黑之后开进书城市,她以前不常来杏花胡同,眼见着天都黑了还这么多人坐外面,比白天还热闹的样子,“怎么你们都……”
“坐外头凉快凉快,正好人多好聊闲儿。”
众人开始热情询问她怎么现在才到,这几年上哪儿去啦,是不是赚大钱了……反正,就那辆崭新的小轿车和这身打扮行头,说不是富婆都没人信。
鱼鱼悄咪咪伸手摸了摸陈奶奶的长筒靴子,“奶奶这鞋不热吗?”
陈庆芳忍俊不禁,“不热,冬暖夏凉。”
她车上还给她带了好几套新衣服,但现在人太多不好拿出来,等明天再送过来吧。
小张哥是懂车的,他围着小轿车转了几圈,边转边咋舌,这可不是一般有钱人啊,外头那些啥万元户暴发户都没法比呀!
这辆车子可是正宗的,D国进口的最新款的桑塔纳小轿车,至少值二十万!
二十万是啥概念哟,整个杏花胡同的人埋头苦干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个数,可人陈庆芳,都五十岁的老太太了,居然眼睛不眨地拿去买辆车!
看来大家说得没错,南方现在真的到处是金子,一头下去都能淘到金子。
当然,清音觉得,大家的想象力还是欠缺了点,胆子还是小了点,据李萍上半年回来的时候说,陈庆芳现在生意做得很大,已经从最初的两个档口扩张到买下一整个服装批发市场,在鹏城那都是有名的女老板。
买辆小轿车,贵是贵了点,但也就跟普通家庭买台收音机一样的消费吧。
果然,第二天上午,陈老让她上门做客,顺便把脉的时候才算见识到啥叫富贵迷人眼,啥叫泼天的富贵,啥叫……咳咳咳,不谈钱,不谈钱。
陈庆芳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鹏城女老板,听说年后就打算在港城买房了呢,一辆小轿车的价格跟港城的千尺豪宅比起来真的不算啥。
清音觉得,陈庆芳要是重生穿越文女主角,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她有点能想得通,毕竟有阅历和上帝视角,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太太,只因为对本土国情研究透彻,又把研究资本主义运作方式研究得透透的,就能取得这样的效果……这才是大女主嘛!
至于自己,清音觉得,她也就是占了点穿书的优势而已,大富大贵是不用想了。
顺便给老两口把个平安脉,陈童就带鱼鱼去看给她的礼物。
每一年,陈庆芳都记得给她买新衣服,各种颜色鲜艳款式新颖的羽绒服牛仔裤,各种蓬蓬松松的公主裙和小皮鞋。
而且,人家这买可跟清音的“买”不一样,清音每次都会特意买大点,企图多穿两年,陈庆芳从来只买合身的,穿过那几个月就穿不了的……算下来,鱼鱼这两年的衣服都让她承包了。
不过,今年还多了一样东西——“童童哥哥这是什么呀?”
鱼鱼抱着一个彩色的塑料大盒子,上面绘着一个穿紫色裙子的外国小姑娘,正在冰面上翩翩起舞,而她脚下也穿着一双紫色的带轮子的鞋。
“溜冰鞋吧?”陈童也不确定,帮着把盒子拆开,果然里头是一双紫白相间的溜冰鞋,鞋底有轮子,侧面还有些金色的会发光的颗粒。
鱼鱼可是最聪明的小孩,当即把鞋子藏自己衣服里,捂住,悄咪咪往里一看,“夜光的耶!!!”
高兴得破音了都。
陈庆芳见她这么喜欢,觉得一路的辛苦都值了,“溜冰鞋,也叫溜溜鞋,试试看合不合脚。”
“可是这里没有冰呀……”
“没冰也可以溜呀,只要路面平整,在家里院子里都可以溜。”陈童研究一会儿连忙说。
陈庆芳笑着点点头,“我看人家外国小孩都穿这个,想着鱼鱼肯定会喜欢,哦对了,童童也有一双,在楼上。”
陈童赶紧跑上去,抱下来一个红色的大盒子,他的是一双红黑色相间的,尺码也大了很多。
俩孩子穿上,尝试着扶着墙站起来,刚开始掌握不好重心,轮子一滑,俩人要么前倾要么后仰的,可玩了十分钟就熟练多了,尤其是陈童。
他爸可是战斗机飞行员,娘胎里自带的平衡感杠杠的,没几下就能熟练地“滑翔”了。
“别着急,先把腿弯着,别站直……”
“对,然后感受一下底下的轮子是怎么发力的,找着感觉没?”
“鱼鱼你慢点,这样,先拉着我的手,慢慢的……”
很快,俩小孩就在屋里滑起来,两老口也不嫌吵,很少有能陪着孙子的时候,自然是他们想干嘛就干嘛。
清音看鱼鱼开心得都快飞起来了,一张小脸兴奋得红苹果似的,心说早知道鱼鱼会喜欢这东西,她也早点给她买,上辈子偶尔从市民广场经过的时候,还经常能看见好多小朋友穿着轮滑鞋做训练呢。
那个时候好像每个小孩都有至少一双,父母不会滑的还要去请教练教,学费也不低呢。
谁能想到,她六岁的鱼鱼居然就提前这么多年享受到那个时代小孩的快乐了呀!
“谢谢陈阿姨,您看您每次都这么记挂着我们。”
“客气什么,鱼鱼就跟我孙女一样,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说着,又赶紧让两小只回来,把头盔和护膝护肘都戴上,怕他们跌倒弄伤自己。
清音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两双溜溜鞋将在整个书钢,不不不,整个书城市兴起一股潮流。
果然,才刚走出陈家,隔壁的沈飞扬和刘红旗站在二楼,看见他俩手牵手的“翩翩起舞”,明明是在移动,但脚底板却没离开过地面,连忙问:“陈童,顾白鸾,你们穿的啥?”
“溜冰鞋。”
“你们要去溜冰吗?大夏天的可没冰。”
“不啊,大马路上也能滑。”陈童再稳重,毕竟也是孩子,原地表演了个转圈,可把他俩羡慕坏了,连问哪里买的,多少钱。
没走几步,又遇见书记家小孙子,也是一样的问题,等回到杏花胡同这边,孩子更多,大家直接把他俩围在中间,又看又摸的,反正钱不钱的无所谓,他们就要!
“妈妈我要溜溜鞋!”
“溜啥溜,你新鞋不是昨晚才穿上嘛!”
“我不要布鞋,我要陈童和鱼鱼这种带轮子的溜溜鞋!”
家长们一看,那漂亮,那洋气,肯定老贵了,只能转头给孩子屁股上来两个大巴掌,“边儿去,石兰省没这鞋子,要买你们上京市买去。”
鱼鱼这老实孩子:“京市也没有,穗穗和她妈妈去看过呢,都没有。”
于是,话题很快转到南方到底怎么了,这几年到底发生多大的变化,到底有多发达的讨论上来。
这个说他家远房亲戚去年去了南方,过年就戴着金表回来。
那个说他们车间谁谁家的侄子,去了两年就把全家从大杂院搬出来,住进了铁路小区新买的房子里。
……
以前,顶多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但这两天陈庆芳的阔绰,他们却是亲眼所见。
杏花胡同的老百姓们,在一辆小轿车和两双溜溜鞋的启发下,第一次开始向往南方,向往鹏城。
清音可没时间注意那些,鱼鱼自从学会穿溜溜鞋后,玩心更加大了,每天吃饭都得一家子出去找,碗一放下,人就消失了,她每天都要跟闺女斗智斗勇才行。
在家附近胡同里的道路上玩她不担心,毕竟有陈童带着,但她担心他们玩到大马路上去,虽说现在车子没有后世多,但也还是经常有车经过,控制不好速度无论是车撞他们身上还是他们撞车身上都不是闹着玩的,只要半小时不见人就得去找。
鱼鱼也是个喜欢分享的小姑娘,她的紫色溜溜鞋自己玩够了也会借给小菊和海燕穿会儿,虽然她们压根穿不了,太小了。而陈童见她休息,也会跟着休息,把自己的鞋子借给其他男孩玩。
这时候,大院里就是最热闹的,因为几乎所有孩子,只要不是脚特别大的,都能上脚试一下,要是有谁不会滑跌个大马趴,那笑声都快把屋顶掀翻了!
谁要是会滑的,那就是各种喝彩与口哨齐飞,大人们在屋里听了也跟着笑,短短几天,已经有好几拨家长找到陈庆芳,请她帮忙给自家孩子也带一双回来。
毕竟价格也有他们能接受的,鱼鱼这双一看就非常贵,那买一双一般点的就行,反正孩子嘛,就图个新鲜,谁知道他会玩几天,买贵的还浪费呢。
陈庆芳一一答应,甚至直接给秘书打电话,让她现在就安排人出去采购,争取半个月后寄到书城市来。
而就在这样热闹的氛围里,1982年的国庆节来了,英子的肚子提前几天发动,她体格好,又经常运动,再加上是三胎,都还没来得及找车子送医院,在家里直接来了个半小时超快顺产。
孩子们正在玩溜溜鞋,忽然听见有人喊,“招妹来妹,你妈生了!”
“生了啥?”
“生了个弟弟。”
两张期待的小脸顿时成了小苦瓜,“咋不是妹妹啊?”
“那你回家问你妈去。”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清音带着几个孩子赶紧上刚子家,听见一个小猫崽子似的哭声,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怎么就是……是个弟弟呢?
明明怀着的时候,妈妈(婶儿)都喜欢吃辣的呀!无论是招妹来妹还是鱼鱼,都坚信肯定是个小妹妹,鱼鱼甚至把自己小时候的车车找出来,还把自己穿小了的裙子也准备好,结果……变成了弟弟。
清音忙自己的工作,上次看见英子的时候才六个多月,咋这么快就生了。说来这两口子为了追个闺女也是魔怔了,来妹还没满周岁他们就开始备孕,硬是逼着清音告诉他们怎么做生闺女的概率能高点,清音想不出来,干脆就照着网络上说的啥多吃肉酸性体质,早上同房啥的,刚子每天早上累成一头老黄牛,结果……
就是不知道,这次他们打算给孩子取个什么小名,是盼妹还是啥……刚子和英子是真哭了,决定再也不生了,要去做结扎手术。因为计划生育开始施行了,刚子没工作可英子有工作啊,为了小老三她差点丢了工作,最后还是交了好大一笔罚款才通关的,结果又是个儿子,他们再也不敢冒险了。
“妈妈,小妹妹怎么变成小弟弟了呢?”晚上坐沙发上的时候,鱼鱼还耿耿于怀的问呢。
清音有点好笑,“不能说变,是妹妹还是弟弟其实本来就不是人能控制的,从很小的时候就决定了。”
“在肚子里决定的吗?”
“对呀。”
“那我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很小的时候就是个女生吗?”
额……这得问问你爸的X染色体。
不过,鱼鱼也不需要她回答,自己翻滚翻滚,滚到妈妈肚子上,“我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是不是不乖呀?”
你可是小滚筒洗衣机,跟乖一点也不搭边呢!
“为什么这么问?”
“我记得,我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有根绳子拴在我肚脐上,这样我就不会跑丢啦。”
清音一整个无语住,这孩子,到底是哪来的奇思妙想,她不觉得胎儿能有记忆,估计是别的小孩或者大人说话不注意被她听到,就变成自己的故事了。
她虽然上二年级了,但只有六岁半,有时候分不清真实的世界和自己想象出来的世界也正常。
于是,清音顺便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给她科普了什么叫脐带,什么叫子宫,一直聊到十点多才迷迷糊糊哄睡。
第二天中午,洪二姨就抱着一只灰黑色的小土狗上门,说是她今天正好进城给送来。
小土狗是真小啊,短短的,矮矮的,两只小耳朵还耷拉着,肚皮却是胀鼓鼓的,“我怕它路上肚子饿,喂饱才带出来的,来城里它也算是享福咯。”
姜向晚其实也不太懂狗的好坏,但这么胖嘟嘟一小只,走路还踉踉跄跄的,看着就分外喜人,估计穗穗见了也是喜欢得不得了,她当即就给洪二姨塞了五块钱。
洪二姨推辞,清音也帮着劝她收下,“二姨甭客气,你们养大这窝小土狗也挺不容易的,这点钱您就当给剩下的小狗买两根大骨头呗,谁家要的就尽量送出去,家里的母狗还是尽量给煽了吧。”
现在不给它绝育,过不了多久又会怀上,狗狗不像人,能控制自己,它的生育没有自由可言,不停地生,不停地看着自己孩子被送出去,想着也是可怜。
“好嘞,等家里那几只再大点,我就找敲猪匠来把大狗给煽了,省得造孽。”
姜向晚把小狗放进早就准备好的狗窝里,跟清音一起去学校接孩子。今天难得清音休息,既不用上课也不用上门诊,俩人计划着时间,走到校门口刚好响起放学铃声。
她们站在一边等候。这年代接孩子的家长不多,尤其是二年级往上,就没大人接了,都是跟着哥哥姐姐和一个大院的邻居,谁家都是双职工,哪有时间还耗?
一会儿,二年级一班的班主任先出来了,身后还领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小男孩,大概也就八.九岁的样子。
清音有印象,这是鱼鱼的小同桌,叫卓然,名字朗朗上口,加上她整天和穗穗“卓然这样”“卓然那样”的念叨,清音想没印象都难。
再加上这小子好像有点喜欢鱼鱼,就是单纯的小朋友那种喜欢,经常从家里给鱼鱼带吃的,带最多的居然是这年代很稀罕的白砂糖!
要知道这时候像白砂糖这种紧俏东西依然还是凭票供应的,清音和顾安时不时要补贴顾舅舅和顾姨妈几张糖票,家里也没多少,但这小子可厉害,每天撕一页作业本或者课本,给鱼鱼包一包白砂糖来“上贡”。
等老师发现的时候,他的课本都撕掉五分之一了!
幸好,鱼鱼可是很仗义的,她也很维护好同桌,老师批评的时候她主动承认是自己吃了他的白糖,甚至还从自己存钱罐里拿钱买了一本新课本送给卓然。
卓然感动得哭了。
因为,在这之前,卓然还有个外号叫“瞌睡虫”。
顾名思义,就是特别爱打瞌睡,全班同学都说他是瞌睡虫,大家玩游戏都不带他玩。现在班上最漂亮最可爱朋友最多的顾白鸾居然愿意送他课本,还是新华书店买的全新的,他能不高兴?
包糖包得更起劲了!
此时,清音一看班主任黑沉的脸色,顿时大感不妙——卓然不会是又撕课本包白砂糖了吧?!
家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教鱼鱼跟人要糖吃呢,这小子也是固执,都说不要不要他还送,作为鱼鱼的妈妈,她总不能黑着脸骂人家孩子吧……
不过,幸好,班主任不是冲着她这个“始作俑者”的妈妈来的,而是气冲冲走到她们身后,另一个老年妇女跟前。
“卓然奶奶吗?”
“啊,对,我是,我家卓然是不是不听话?老师你直管打,这小屁孩子就是欠教育,欠收拾。”卓然奶奶也跟着同仇敌忾。
“你们家孩子我是教不了了,谁能教你们找谁去!”
“你这死孩子是不是又调皮了?!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就是少教,就是欠打,看你惹的祸……”老太太也不管青红皂白,直接脱下鞋子,拎起鞋底子就抽孩子,边抽边骂。
整个学校门口都是她的骂骂咧咧。
卓然别看有点胖,其实都是虚的,脸色也有点虚白虚白的,那鞋底子下了大力,没几下就把他脸颊都抽肿了。
班主任也没想到老太太这么狠,顿时后悔刚才说气话,连忙将孩子护到自己身后,“卓然奶奶你动手干啥,你家卓然不是惹祸,真是该教的不教,这时候你瞎打他干嘛,你都不问清楚……我说的是他上课打瞌睡,数学老师也跟我反应过很多次,说这孩子老打瞌睡,你们晚上就不能监督他睡早点吗?”
“我们让他早睡的啊,每天九点不到就睡了,一定是他夜里不好好睡觉,起来偷吃东西,不然怎么还会打瞌睡。”转头老鹰叼小鸡似的从班主任身后揪出卓然,质问他是不是晚上偷吃东西了,还说怪不得前几天买的这样没了,那样没了,最后说到前几天刚熬的一罐猪油没了也说是他偷吃的。
清音看得目瞪口呆,她也是会打鱼鱼的,但从来不会这么不问青红皂白,也从来不在人多的地方教训,有什么都是回家关起门来,这卓然奶奶也太粗暴了。
更何况,卓然穿着不错,家境应该不差,不像吃不上油水的样子,怎么会半夜偷吃猪油?这不瞎掰嘛!
不过,看着看着,清音忽然一把拽住老太太手腕,“别打了,你孙子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