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啥,你说谁生病?”
“你孙子,卓然生病了。”
“不可能!我家孩子好好的,你谁啊,哪有好端端诅咒人的?”老太太还想倒打一耙,在场的人都觉得很无语,尤其是班主任和姜向晚。
“这是咱们西山疗养院中医科的清大夫,她医术高明,她说的话不会有错,不信你自己带去医院检查。”班主任将清音拉到一边,懒得跟她浪费时间。
因为班主任自家老娘的高血压就是清音治好的,她丈夫也在街道办上班,是姚大姐的下属,自然知道清音声名在外,“你别跟她计较,这老太太没法沟通,去年刚开学我就说卓然看着不对劲,总是打瞌睡,问他说晚上也不熬夜,当时就让带去医院看看,反映那么多次她自个儿不上心。”
清音很是诧异,就是再穷的年代,也不至于老师反映多次都不带去看看吧?卓然家应该也不穷吧。
见她疑惑,班主任悄咪向清音透露一个信息,这个老太太并非卓然的亲生奶奶,而是“继奶奶”。
原来,卓然的父母都是外派科考队员,几乎是全世界各地的跑,而卓然亲奶奶两年前去世了,老爷子一个人在国内带孩子孤单难耐,就在去年和这个泼老太太,组成一个临时家庭。
这关系可真是够复杂的,清音听得心累,姜向晚却眼睛亮亮的很想吃瓜。
班主任平白无故也不好说这些,今天事赶事儿遇上了,忍不住要多说些,“你们不知道,这老太太以前啊,是卓然家的保姆,专门请来照顾卓然生病的奶奶的。”
清音:“……”
姜向晚:“……”
啊,这怎么感觉社会新闻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了呢?她们对保姆这个职业没有偏见,可是,可是怎么就是……怪怪的。
“卓然奶奶年纪挺大的,前年做了一个很严重的手术,只能躺床上休养,有人就把后面这老太太介绍来家,说是她家庭困难,还有三个儿子,正好挣点钱补贴家用。卓然爸妈能力很强,家里里里外外都是他们负责,连保姆工资都是他们开的。”
这照顾着照顾着,就成了后老伴儿。
清音其实对卓然家的家境不太清楚,她也不关注这些,但此时也有点好奇,“卓然的爸妈能同意?”
亲妈才去世没多久,后妈就进门了,还是保姆上位的后妈,心里就一点也不膈应吗?
“哎呀,他们常年外派,工资高,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这不同意没办法啊,老爷子闹着要人照顾,他们总不能辞职回来照顾吧。”
清音也不好再深入打听,倒是姜向晚的点在年龄上,“我看卓然还这么小,他爷爷应该也还年轻吧?”她弱弱地问。
“卓然他爸是老来得子,他爷爷今年八十多了吧。”
“这老太太看着顶多五十吧,或者五十不到点儿,头发黑油油的,脸上皱纹也不多。”
清音再一次:“……”
这还是夕阳红版本的二婚小娇妻啊!
不过这也能解释为啥她打起卓然来毫不留情了,孩子爸妈不在身边,唯一的爷爷也七老八十的生活都不一定能自理,她这继奶奶可不就是只手遮天了嘛!
看来,小卓然也是真可怜,在家不受疼爱,父母寄回家的钱估计也到不了他手和嘴,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可不要对唯一的朋友顾白鸾小朋友好点吗?别说天天撕书给她包白糖,就是把家搬来献给顾白鸾他也愿意吧。
清音内心纠结得不行,真是不知道说啥好了。
鱼鱼其实不馋这些吃的,她也拒绝过卓然不要白糖了,可他就是要送,鱼鱼不吃他就给泡进鱼鱼的杯子里,变成糖水,每次鱼鱼喝上一口,他一双胖乎乎的小眼睛就笑成两弯胖胖的月牙……
“对了,清医生你怎么看出来卓然生病的?”
“刚才他奶奶打他的时候,我看见他眼睛半睁半闭,站立不稳,还不由自发出呼噜声。”很明显,要是这都不是生病,那什么才算生病。
“啊对!就是这样!我上课的时候也发现了,他不像别的男生爱打爱闹,他就喜欢睡觉,我在上面讲着,他眼睛半睁半闭,一回头人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顾白鸾没跟他做同桌之前,他睡着了前后桌都取笑他,故意吓唬他捉弄他,但顾白鸾做了同桌后,总会悄悄把他叫醒,会悄悄从家里带酸溜溜的话梅来给他醒瞌睡,有时候是一点咸菜,有时候是在课桌下踢他两下,有时候是悄悄掐他合谷穴。
妈妈说了,掐合谷穴能提神。
“最近我发现顾白鸾还给他抹风油精,顾白鸾倒是个热心肠的小朋友。”
清音好笑,难怪那天顾妈妈说家里的风油精找不着,还怀疑是不是苍狼不知道给吃进肚子了,整天去狗肚子上摸,说拉不出来要去卫生室照片子啥啥的。
“可就是这样,都只能让他清醒一会儿,我就觉得不对劲,又不好说他生病,今儿你一提醒也好,我得赶紧让她家带去看看。”班主任赶紧去追老太太。
不知道那边怎么说的,鱼鱼和穗穗牵着小手出来,齐声叫:“妈妈!”
“妈妈!”
清音和姜向晚没提刚才卓然挨打的事,免得吓到小朋友,鱼鱼算皮实的,没少挨打,但穗穗却是乖乖女,软软的小甜妹,姜向晚只在意识不清的时候伤害过她,平时连一根汗毛都舍不得碰。
“今天想走路还是坐自行车呀?”清音问她们。
“走路吧,妈妈带我们去买鸡腿面包可以吗?”
“不是前几天才吃过,还没吃够啊?”
“我还没吃过夹心儿的呢。”
清音无奈,反正也不用赶着回家做饭,这点小要求还是能满足她的。
走到学校斜对面,就在上次买鸡腿面包的隔壁,新开了一家小卖部,名字也很有趣,不是这年代常见的什么红星什么利民,而是叫“开心小卖部”。
老板是个年轻姑娘,烫着一头卷发,手里还拿着一本最新电影画报杂志在看,身上穿的也是喇叭牛仔裤,把两条腿显得又长又直。
“小朋友要吃什么?”
“姐姐有那种夹心儿的鸡腿面包吗?”
“有,豆沙和火腿肠,要哪种?”
鱼鱼知道豆沙就是包子里头的馅儿,可——“火腿肠是什么呀?”
清音也很震惊,原谅她上辈子一直生活在闭塞的小山村,不知道这些家喻户晓的零食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但火腿肠,好像是要三四年后才会出现吧?
“就是一根肉肠,很好吃的。”
鱼鱼和穗穗同时咽口水,姜向晚连忙掏钱,给她们一人来了一个。
清音其实也有点想尝尝,能让鱼鱼念念不忘专门来买的东西,肯定有它独到之处,但没好意思开口。
幸好,她有鱼鱼。
这不,鱼鱼接过用一根竹签串着的鸡腿形状的面包,“谢谢姜阿姨。”
下一秒就递给妈妈,“妈妈你尝尝吧。”
清音也不客气,咬了大大一嘴,可惜还没咬到夹心儿呢,心里暗骂奸商,鱼鱼拿过去小口小口的,吃到夹心儿之后立马递给妈妈,“妈妈,真有火腿肠耶!”
“妈妈快吃。”
清音一看,这不就是后世每家小商店门口都会带个不锈钢电烤炉的烤肠吗?准确来说这跟自己记忆中的某汇火腿肠不一样,这应该叫淀粉肠才对。
不过,对于第一次吃的鱼鱼来说,却觉得是人间美味,一个劲嘶哈嘶哈,边吃边蹦跶,“妈妈真好吃!”
“鱼鱼以后要每天都吃!”
“那你不吃饭啦?”姜向晚故意逗她。
“吃呀,饭是饭,面包是面包,对吧穗穗?”
穗穗温温柔柔的,一双眼睛弯得像小月牙,“面包好大好多呀,我回家都吃不下饭啦。”
鱼鱼摸摸自己小肚肚:“可我还没饱呢。”
清音真是拿她没办法,别的小孩是吃了零食就吃不下饭,她的零食永远只是饭前甜点。
别人碳水是主食,她碳水是零食。
“你家鱼鱼这样多好,基本不生病吧,上次她说长这么大她还没吃过药没打过针呢。”姜向晚羡慕地说。
自家孩子被夸,清音嘴上谦虚,其实内心也是相当骄傲的!
慢悠悠走到胡同口,穗穗也不回家,先上鱼鱼家里,拿出作业俩人一起写,正好清音当时给鱼鱼打的写字桌很大,两个人并排坐也互不影响。
晚饭清音也不打算太耗时,直接来个面片汤就行,从菜篮子里扒拉出来两个沙沙的自然成熟的洋柿子,打俩鸡蛋,做个西红柿炒鸡蛋的卤子,再烫几片青菜,就是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主食了。
顾安这个点还没到家,估计是有事耽搁了,母女俩也不用等他,吃完面片汤,清音检查一下鱼鱼作业,见完成得非常不错,还夸了两句。
倒是晚上睡觉前,清音很认真地跟顾白鸾谈了谈,“你同桌卓然最近是不是老打瞌睡呀?”
鱼鱼睡在自己的床上,裹着小被子,“他天天都瞌睡,不是最近。”
叹口气,“妈妈你说他是不是晚上不乖乖睡觉啊?鱼鱼每天晚上乖乖睡觉,鱼鱼上课的时候就一点儿也不困呢。”
她可是都试过一百零八种办法啦,还是没能阻止他上课睡觉。
“妈妈我跟你说,卓然有时候站着都能睡着,老师罚他站,他站着也能睡着,这样这样……”还学起他睡觉的样子。
“他说他吃饭的时候也会睡着,他爷爷奶奶还经常说他呢。”
小嘴叭叭的,清音却越听越纳闷,都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简单的睡眠不足,而是嗜睡症了。
“他爸爸妈妈不在家对吧?”
“嗯呐,他爸爸在海底考察,嗯,就是在大海里上班,能看见好多好多鱼鱼,有黄色的,红色的,花的,斑马一样的,还有好多只脚脚的,还有会喷墨水儿的,妈妈你知道吗?”
清音当然知道,但对鱼鱼来说,广袤无垠的大海,神秘的海底世界,各式各样的海洋生物,却是她从没见过的,甚至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存在,这要是后世,哪怕没亲眼见过的小朋友,也在电视上见过动画片、纪录片了。
清音见再打听不出什么,也就不继续问了,只是留个心眼,过段时间卓然的病要是还没好转,她得提醒一下卓然爷爷。
奶奶不是亲的,但爷爷可是亲的呀。
正说着,鱼鱼忽然耳朵一竖,“爸爸回来啦!”
清音刚出卧室门,就见老顾安扛着一个大纸箱子进屋,“你这是扛的什么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电视机。”
这三个字可不得了,鱼鱼呲溜窜起来,“爸爸我们家的电视机买回来了吗?”
“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做个面片汤,我俩晚饭就吃的这个。”
“嗯。”
晚上炒的洋柿子卤还有,面片汤很快出锅,清音刚把大碗端上桌,就见父女俩已经把电视机组装好了,还真不小!
鱼鱼像只小青蛙似的蹦跶来蹦跶去,“爸爸先试试,有声音不?”
“有诶!”
“彩色的耶!但怎么是一个彩色的圆形呢?”
“现在电视台下班,没节目了。”
鱼鱼非常遗憾的“唉”一声,又前后左右把大彩电研究两遍,确保爸爸不在家她也会鼓捣之后,终于意犹未尽去睡觉。
今晚的梦,肯定是彩色的呢!
“不是说排不上队嘛,怎么这么快就买来了?”清音很是纳闷。
“姜向晚的同学帮忙。”他才不会说,其实是昨天去接鱼鱼,听见有个调皮的臭小子叫鱼鱼“大骗子”,他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同学们没见到大彩电,都怀疑鱼鱼吹牛皮呢。
鱼鱼是个心大的孩子,当天回家就忘了,更不会难过,但老父亲却不行,他一夜辗转难眠,今天立马让刚子去找姜向晚的同学,让人带着插队,光这些七弯八拐的插队费用就出了一百块,买了台最新式的,最大尺寸的。
甚至,他还在想,要怎么不着痕迹的让那些小臭男孩看看,他家鱼鱼没吹牛。
***
有了电视机,清音觉得家里更热闹了,有种忽然多了一群孩子的嘈杂感,一家子晚饭都不在厨房的餐厅吃了,而是端到客厅茶几上,边看电视边吃。
这不,顾妈妈刚把饭菜端进来,鱼鱼就指着电视机喊:“奶奶,妈妈,快看,药厂广告!”
果然,一位穿着古装的花白胡子的老爷子正摇着扇子说“六味地黄丸”,清音忙着没时间去看成片,只让祖红检查两遍没什么问题就播出了,没想到现在的广告部还是很厚道的,说怎么改就怎么改,一点也不马虎,完全是按照客户的意思来。
他们家能看见,全国各地有电视机的家庭自然也能看见,再加上广播电台一起发力,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刚吃完晚饭,闫伟农就骑车来到家里,“好消息,好消息!”
“闫叔您慢慢说,怎么了。”
“广告啊,咱们的广告是三天前开始播出的,咱们厂里销售科的电话从那天晚上一直响到现在,几乎就没停过,你猜怎么着?都是要买药的!”
现在的买药,不是个人买药,一次一盒两盒那种。
这些电话是从各地区的医院、药房、私人诊所以及药品销售公司打来的,动辄都是几千上万的销量!
“按照你的意思,专门把销售科的小李他们叫来,二十四小时守在电话机旁,每一个客户有什么疑问,无论成分、工序还是价格、疗效,他们都回答得滴水不漏。”
这也是清音事先培训过的,试想一下,对方本来想买的,结果人家问啥,接线员都嗯嗯啊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不仅会流失潜在客户,还会败坏药厂声誉啊。
这广告的钱可不能白花,流量来了,也得有接得住这泼天流量,把流量变现的能力。
“目前已经约定好,有12家医院药房的采购主任,预备在接下来的几天内陆续抵书,到时候会重点参观咱们的生产车间,按照你说的,咱们这次不光卖六味地黄丸,还要把其它药也推销出去。”
闫伟农摩拳擦掌,这都不敢想,到时候会接到多少订单。
“行,闫叔您经验比我丰富,接待和推销工作您看着来就行,要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就来家里找我。”
清音对闫伟农的态度是外松内紧,恰巧闫伟农也是个君子,没那么多小心思,此时倒是被她的再一次信任搞得感动不已,这哪个老板能像她这么信任以前的老员工啊?他那些老哥们也有厂子被私人收购的,但私人老板防他们跟防贼一样,别说给最大的自主权,就是重用都不可能,只巴不得他们赶紧退休滚蛋,好给老板的心腹和七大姑八大姨挪位置。
小清真不错,跟着她干,他不仅能多赚钱,心里还舒服。
接下来几天,清音关注了几天,见厂里一切井井有条,也没再特意关注广告的事,因为课业实在是太忙了。
以前上一样的课,但老师基本不留作业,现在不一样,每一科都有写不完的作业,而且这作业大多数是病案分析,需要根据老师给的症状体征做出相应诊断和治疗方案,以及病因病机原理的分析,需要调动大学四年学到的所有科目,对知识储备要求非常高,有些不确定的还要把书找出来,一项一项查阅。
等她把这阵子忙过,时间进入十一月份,院里的菜苗开始变黄,屋檐下的丝瓜黄瓜也陆续变黄,没有嫩嫩的时候好吃了,他们又开始买菜吃。
今天顾妈妈就买了两根大莴笋。这时节的莴笋已经不嫩也不怎么甜了,但作为难得的绿叶蔬菜,清音还是每顿都要吃点,也要求全家人都吃点。中饭是顾妈妈做的炸酱面,把莴笋嫩叶子烫了当绿叶菜吃,莴笋削皮之后切成细丝儿,滴两滴香油和香醋,再稍稍来点油泼辣子和蒜泥,就是酸辣爽口的下饭菜。
正吃着,祖红从门口进来,苍狼闻了闻,是认识的人,也就没发出声音。
清音要去拿碗筷,“吃过没?”
“吃了,吃过才来的。”祖红的脸蛋仿佛更红了,不同于上次的娇羞,这次却是已婚女性婚姻生活幸福的那种滋润。
几个月前小两口结婚,住进了十六号院柳家隔壁。当然,婚房是洪二姨给他们在小喜村新盖的,砖瓦房,很结实,很宽敞,清音一家四口还去做客呢。
虽然小两口工作忙,不经常回小喜村,但洪二姨帮他们新房留着,经常打扫,回去就能住人。这种“进可攻退可守”的安全感,让祖红对自己的婚姻生活十分满意。
“这是自从广告播出后收到的咨询电话和新增订单情况。”
清音接过来,一面吃一面细细的看,她记录得非常清楚,电话时间、内容、来电号码和地址、厂家、打电话的人的姓名、职务,都整理得清清楚楚,以后要是想回访啥的,也非常方便。
当然,在这个时代来说,这份记录就是和善堂药厂的(潜在)客户资料,要是放后世,那可是公司保密资料,值老多钱呢!
“其他人没看见吧?”
“没有,几个接线员手里的资料都是零散的,各管各的,我这份统一收集的仅此一份。”
清音满意的点点头,把东西收起来。等再看到订单,也是被惊到了,“怎么这么多?”
在原有基础上直接翻了五倍!
“这还只是初期的,等广告再播出一段时间,只会更多。”祖红在财务室非常清楚,这几天光收定金她都忙得不行,那钱就跟树叶似的一片片飞到厂里来,她心里也有点打鼓,“不知道咱们厂能不能完成这些订单?”
而且,这些订单可不仅仅是六味地黄丸一个药,还有其它各式各样,只要是厂里能生产的,都连带着多了很多销量,有的甚至已经把库存都清空了。
“不怕,这事老闫想办法,生产线要是不够,还可以再添置。”
清音低头算了算,要是这些订单都能按时交付的话,她分红可不少,难怪穿越人士都要经商呢,这做生意赚的钱可不是一般职业能比拟的。就拿她的主业来说吧,累死累活两个地方坐诊,一个月也就一百五六,这都已经是这年头罕见的高工资了,可跟药厂的收益比起来,真是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聊了会儿,她忽然想起个事,“我听说洪江哥已经从胖海叔手下正式出师了,你们有啥计划没?”
祖红双眼明亮,“现在政策鼓励个体经济,他没啥学历,也不是城里户口,我们就寻思不如开一家面馆,洪江学的手艺很好,现在也是正式的胖海叔徒弟,他老人家尝过说手艺不错。”
清音忽然心头一动,洪江想开面馆的事,前两天顾安刚跟她说过,听他的意思,他应该是最早知道洪江打算的人,还说要是有什么困难他们可以帮一把。
自从那年洪江帮着抓住崔小波后,这俩人的关系可是越来越亲近了,经常勾肩搭背出门也不知道在外面干些啥。
祖红见她出神,还以为是她不赞成开面馆的事,连忙说:“我一开始也觉得有点冒险,毕竟也是好不容易才攒下这点家底,以后养孩子啥的还要花更多,但他说想闯一闯,万一闯出名堂来呢,还能给孩子谋个好点的条件。”
清音回过神来,“祖红姐现在每个月给家里寄多少钱?”
“十块,外加承包弟弟妹妹的学费。”
清音点点头,“那祖静呢?我也有段时间没见她了。”自从转到七年制,不一起上课后,见面机会都少了很多。
“她自己不争气,每个假期还回去,一回去吧,辛辛苦苦攒一个学期的钱就被抠走了,我也懒得说她了,她乐意她就继续补贴吧。”如果是以前,祖红还会多劝几句,但她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小家,还要在药厂为清音把关,这一天天的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工夫对她老生常谈?
反正爱听不听。
清音也不知道说啥了,明明是一样的父母养育的闺女,祖静受的教育比祖红更多也更好,结果却还是走不出原生家庭的泥潭。
“面馆想好在哪儿开没?计划多大面积?”
“他想就在你们书钢对面,那里人流量大,厂矿单位多,无论做什么生意应该都不会差,也不需要多大面积,能支四五张小桌子就行。”祖红顿了顿,眼神又有点暗淡,“就是现在手里钱不够,昨天下班我和他去问了,刚好也有一间临街房子空着,但人不愿出租,只想卖,我们也买不起。”
这时候也没有按揭贷款,都是一次性付清。清音点点头,“房东喊价多少?”
“虽说有两层,但底下门面才二十来个平米,上面那层也没多大,要卖一千五,这也太贵了。”
洪江这两年在食堂,自己也要开销,一个月剩不下几块钱,祖红倒是工资高,但也是去年才涨上来的,以前也不高,再加上还要每个月给家里寄钱,好容易攒下来的钱,这次结婚置办点东西,又没了。
一千五百块,对他们来说是天价。
清音心说这房东可真敢喊的,他们买梨花胡同的房子也才1600,但转念一想,商铺和民宅本来就不一样,又隔了两三年,不能用老眼光看。
况且,那个位置可是经典旺铺啊,以后炒到七八万万一平都有可能,现在才一千五,说不定过一两年就是翻倍都找不到买的了。
“你等一下。”她进屋,拿出八百块,直接递给祖红,“这八百我先借你们,先把店面盘下来,面馆开起来再说。”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一旦被人买走,以后他们就是八千块八万块也不一定能买回来。
“这不行,这太多了,你帮我看病,还给我和洪江安排工作……”
“拿着吧,赶紧把日子过起来,厂里还等着你给我帮忙呢。”
祖红感动得眼泪汪汪的,这年头能直接借八百块钱,他们想都不敢想,更何况还是老板,她就不怕自己跑了吗?
“好,我一定帮您把厂子守好。”说着,她就自己找来纸笔,写欠条。
清音也不阻拦,反正不收利息已经比银行厚道了,再好的关系也还是明算账的好。
把人送走,清音才发现面冷了,也不想再继续吃,一股脑全倒苍狼的狗盆里,他甩着大舌头“吧嗒吧嗒”大快朵颐。
别人家养狗都要拴绳子或者链子,他们家却不用,因为鱼鱼说了苍狼是她的好朋友,怎么能限制好朋友的自由呢?
***
没几天,祖红和洪江把房子买下来,立马用手里仅剩不多的百来块钱,着手装修。洪江已经从学校食堂辞职了,就每天跑建材市场,一点点的往店里添置东西,洪姨父出来给他干活,父子俩经常是天不亮出门,深夜才回家。
紧赶慢赶,终于在三个星期后,把面馆招牌挂出去,正式开张了。
这年代开业也没那么多仪式感,没什么花啊横幅的,就放串炮仗,简单的布置一下就行。
清音和顾安接了鱼鱼,晚饭不做了,专门上面馆吃一顿,算是给他凑点人气。
“妈妈,我要吃牛肉面。”鱼鱼也不进店里坐,在门口东张西望,啧啧有声。
“妈妈,这里离你上班好近呀,离我学校更近,以后我每天放学都能看见洪江表叔哦。”
清音好笑,“行行行,以后啊,爸爸妈妈要是有事情没能及时来接你,学校又关门了,你没去处的话,可以来表叔家店里,等着妈妈,好不好?”
“好!”
洪江小两口笑得见牙不见眼,以后别说来等,就是一日三餐在他们店里吃,他们都巴之不得呢。
很快,三碗面端上桌,清音就发现,他们那应该叫面牛肉,而不是牛肉面,因为卤子实在是太多了。
“你们啊,咱们是来消费,又不是来让你们破产。”
“破产是什么呀?是生孩子吗?”
石兰方言里,剖腹产也叫破腹产,到处听了满满两耳朵的八卦,这不就现学现用了。
顾安揉揉她软软的脑袋,“好好吃饭。”
鱼鱼小嘴叭叭的,好容易把面吃完,忽然指着对面医院门口说:“卓然!爸爸你看,我同桌卓然诶!”
顾安对这个撕书给闺女包白糖的小子早有耳闻,此时连忙看过去,眼睛眯了眯,白胖白胖的,像个矮馒头。
卓然:“???”叔叔你礼貌吗?
倒是清音也来了兴趣,她昨天还问过鱼鱼,卓然的病不仅没好,还越来越严重了,最近居然连做课间操的时候都能睡着。
医院门口,矮馒头·卓然被一个须发全白的老者牵在手里,精神看着倒是还好,就是旁边的继奶奶也在旁若无人的嘘寒问暖,体贴入微。
卓然倒是没怎么听,他年纪小,但不傻,继奶奶最会做样子,当着爷爷的面说他是乖宝贝,爷爷不在的时候就骂他是小崽子。
似乎是听到小同桌的召唤,他四下一找,看见对面,立马大喊“顾白鸾”,就要冲过来。
幸好,老师教过过马路要看车,他瞅着路上没车的时候,几下奔过来,“顾白鸾你怎么在这儿?你今天来上学了吗?今天不是星期天吗?”
顾安面色不虞:这矮馒头还是个话痨。
“我跟我爸爸妈妈来吃面呀,这是我表叔开的面馆,以后你有钱了要多来照顾我表叔生意哦!”
清音满头黑线:这都跟谁学的,她发誓她没教过。
“哎呀然然,你别跑啊,这么多车,注意安全啊。”继奶奶扶着老爷子过来,一副又是心疼又是宠爱的语气。
清音要是没亲眼看见她用鞋底子抽卓然的脸,她都要信了。
老爷子穿得人模人样的,但实在是太老了,走路都有点打颤,需要后老伴儿搀扶着,说话也显得气力不足:“小朋友你……你就是我们家……家然然的好……好朋友吧?你今天也来看病吗?”
“爷爷好,我叫顾白鸾,我不看病,我妈妈看病。”
老爷子于是看向清音这边,似乎是在猜她生了什么病,能一口气干下去一大碗的面牛肉。
清音扶额,“大伯您好,我是书钢卫生室的医生。”给病人看病,不是我看病。
老爷子心想肚子也饿了,就顺势颤巍巍的坐下来,吃碗面,顺便问问清音,他们医院里哪个医生擅长看小孩爱睡觉的毛病。
“不瞒你说,我们已经看半个多月了,也没什么效果。”班主任也算负责,亲自上门家访,让爷爷带卓然去看病。
清音看向白馒头似的卓然,“儿科怎么说?”
“诊断为发作性睡病,用了很长时间的苯.丙.胺也没用。”
清音怔了怔,苯.丙.胺都用上了?这可是兴奋剂啊!
这么大的孩子就用兴奋剂,将来会形成依赖不说,要是过量中毒怎么办?用多了对神经系统损害很严重,对他终生都是有害的。
“我听人说书钢卫生室现在检查设备好,里头医生都是老专家,专门过来一趟,结果也就那样,说不出啥名堂,还号称啥东城区最好的医院,连这么小个毛病都看不好,我看也是瞎胡闹。”
清音不好妄加评论,因为按理来说,诊断没错的话,用药也是合理的,但怎么别人吃了有用,他吃了没用,她也说不清楚。
“大伯,您要不介意的话,我给卓然看看吧,我是一名中医。”
老爷子一听,先不说答不答应,先问她在哪个科,什么职称,工作几年了,专业技术多少级,见都不低,这才勉为其难:“那就看看吧。”
这么勉强,要不是因为小卓然这孩子不错,还是鱼鱼的好朋友,清音真的多看这老头子一眼都嫌浪费她五点二的视力!
“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才几岁就敢说自己是老中医,真是……”
“我妈妈没说自己老,我妈妈一点儿也不老,奶奶撒谎。”鱼鱼不留情面的怼道。
卓老爷子自诩是体面人,眼看着面馆客人和老板都不善的看过来,心说真丢人啊,于是忙制止气得立即就要还嘴的老伴儿,“别说了。”
但就是这一句,也让老伴儿眼圈一红,张了张嘴,又委屈的低下头,有一种委屈叫“人家委屈得不行不行的,但人家什么都不说”。
老爷子立马道歉:“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我怎么会呢,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为然然好,我就是觉得自己没用,帮不上忙,本来是担心然然的病情,说的话却不中听,都怪我没文化,是我对不起你啊老卓大哥。”
一副“我很委屈但我顾全大局我什么都不说不争不抢”的神情。
老爷子立马大受感动,握握她的手,立马将自己碗里所有牛肉全扒拉给她,反正……他也没几颗牙了,牛肉容易塞牙……哦不,挂在牙上。
清音在旁看得目瞪口呆,直呼牛!果然男人到了八十岁也爱吃绿茶这一套啊!
赶紧收回注意力,认真看向卓然。神奇的是,就在清音诊脉的时候,卓然居然眼睛一睁一闭,慢慢的,又睡着了……
顾安本来不信什么发作性睡病,他平时执行任务的时候,可以连续十几个小时不睡觉,可亲眼看着小矮馒头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中睡着,他也有点吃惊。
清音干脆就“嘘”声,让大家别叫醒他,根据脉象直接问:“卓然是不是半年前感冒过一次?”
“啊对,去年暑假他爸妈回来,他一高兴,晚上在院里淋了点雨。”老爷子握着老伴儿的手,轻轻的安慰着,回答问题也有点心不在焉。
“感冒好了之后,是不是就精神一直不太好?先是喜欢睡觉,不易醒,后来慢慢的就成了嗜睡症?”
老太太抢着说:“是。”
清音很快收回手,再加上鱼鱼平时说的,这小子喜欢吃甜食,他爸妈就他一个孩子又经常不在身边,自然是他喜欢吃啥就多多的买啥,让他一次性吃个够。
“卓然这是感冒没好完。”
“啥?!”
“你胡说啥,我孙子我照顾得好好的,当时带他上区医院打了两天吊针,我不吃不喝守在病床前,啥叫没好全,你这是你……你知不知道,我在这个家里有多为难?所有人都说我是图钱才嫁给卓老大哥,说我是个坏女人,小卓两口子不喜欢我,就连我自己的儿女也不理解我,不愿认我,我的命真是比黄连还苦啊……”
清音:“???”我说啥了我!
卓老爷子倒是很吃这一套,颤巍巍将她搂进怀里,“别难过,没人说你,我知道你为难,真的,你的儿女不理解你是他们还小,等以后,不,明天,明天把他们叫家里来,我给他们好好聊聊,上次你家老二不是要买辆自行车吗,买,咱明天就买,一视同仁,给老大老三也买一辆,要让他们知道你这当妈的苦心。”
好了,在三辆自行车的安慰下,老绿茶也不哭了,紧紧依偎在他怀里。
清音和顾安对视一眼,她还能怎么着?卓老爷子愿意当冤大头,那就当呗。
只是……她忽然想起个事,西医给卓然开的药是真的没用吗?
如果他是长期使用兴奋剂的成年人,清音觉得或许会,但卓然以前从未用过,又是个小孩,怎么可能没用?
除非,那药压根就没进他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