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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人 正文 火烧云(1)

所属书籍: 名利场人

    火烧云(1)

    周六下午,正是客少的时候,一个散客都没有。

    韦荞在厨房洗碗,擡头看见赵新喆,没给他面子。

    “你走。”

    赵新喆走进来,对她的冷言冷语一贯不计较。他今天是来谈正事的,态度里有后辈对前辈的尊重和谦让。

    “荞姐,我们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是,你跟我当然不用谈。你要谈的人,是赵江河,是道森。”

    “我和这些人也没什么好谈的。”

    “我爸病了,道森也病了。前天,东亚城市大会的冠名权竞标,道森输了。”

    韦荞听了,手里的动作丝毫没停下,洗碗的动作又快又好,一转眼已经洗好一大叠。

    “病了就去看医生。”

    “荞姐,你就是医生,所以我来找你,对症开药。”

    “我没那本事。”

    韦荞扔下抹布,溅起一滩水,打湿衬衫衣角,活脱脱一副地道的农家主妇模样。这样一个人,说能救申南城百年企业道森,能救道森董事会主席赵江河,谁信?

    赵新喆信。

    别人没见过当年的韦荞,他是见过的。他和她认识二十四年,差不多是赵新喆一辈子的时间。“申南城第一首席执行官”的名号,正是媒体为韦荞开创的。

    她沦落至此,赵家和道森有一份责任,不怪她今日无情。

    要请得动韦荞,不拿出些宝贝,是办不到的。真金白银、权力欲望,都不算,韦荞放在心上的,才是宝贝。

    赵新喆沉吟许久,缓缓开口:“岑铭经常来道森度假区玩,你知道吗?”

    砰——!

    一只碗被重重置于桌面,顷刻间碎了。

    韦荞声音森冷:“你敢把岑铭拖下水试试。”

    天下所有母亲,在保护孩子的重大责任前,都端得出一份“敢动孩子我杀了你”的架势。为了孩子,韦荞谁都可以负。

    赵新喆心底震动。

    韦荞爱岑铭,是一个好妈妈。尽管这些话,说出去不会有人信。当年她害惨岑铭是真,抛夫弃子也是真。

    “我没有骗你。”

    赵新喆掏出手机,打开一段视频,递给她:“这是道森度假区的监控视频,这半年里,岑铭每周六都会来玩。”

    韦荞接过手机,听见岑铭喊了一声“妈妈——”,韦荞的脸色刹那间变了。

    视频里,岑铭正在追一位女士。女士一袭墨绿色长裙,正在同友人游园,岑铭追上去,情不自禁喊了一声“妈妈!”,女士停下来,表情怔楞,当看清身后的孩子时,当即明白这是个误会,笑着对他温柔解释:“小朋友,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妈妈哦。”很快,一个男人快步上前,替岑铭向被打扰的女士致以歉意。女士很大方,表示没关系,随即和友人一同离开。岑铭被身旁的男人抱起,趴在他肩头搂紧他的颈项,看不清表情。

    韦荞认得那条墨绿色长裙,因为,她也有一条。有一年夏天,她常常穿着这条裙子牵着岑铭的手在傍晚外出散步。回家时岑铭总不忘去咖啡店买一杯香烤坚果拿铁,因为韦荞爱喝。那一年,夏天的晚风、路旁的小花、牵起的手心,都是香烤坚果的香味。

    回忆残忍,韦荞闭上眼。

    千般情绪萦绕心头,想落泪,眼睛早已干透,想嘶吼,也已有心无力。这是一个对孩子爱而不得的母亲,赵新喆看在眼里,都觉得她苦透了。

    韦荞看向赵新喆,问:“你们将岑铭骗过去玩的?”

    赵新喆:“……”

    韦荞不是一个疑心病重的人,除非涉及岑铭。

    赵新喆啼笑皆非:“荞姐,你好好想一想,这种事可能吗?那孩子身边有岑璋啊,寸步不离,谁对岑铭下得了手?”

    是。没人靠近得了岑铭,包括韦荞。连她送给岑铭的生日蛋糕,都被岑璋无情拒收。

    韦荞拿着手机,循环看着。

    她两年没见岑铭,她走时他才五岁,如今已经七岁,上小学了吧?不知他可交到好朋友?还会像以前那样受人排挤、一天都一个人坐着写作业吗?

    单是想想,她就要心碎了。

    赵新喆及时递梯子:“荞姐,你要不要和我去道森度假区走一趟?今天周六,岑铭会去玩。”

    韦荞将手机还给他。

    她擦干净手,一改方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等我五分钟,我换件衣服。”

    赵新喆激动不已。

    成了——

    他果然没看错,韦荞从来没有像外界传言的那样,残忍抛弃孩子。岑铭一直在她心上,是她每时每刻都在挂念的宝贝。

    赵新喆暗自琢磨出一条真相:看起来,韦荞“弃子”是假,“抛夫”倒像是真的。

    ****

    周六,黄扬手持华为MatePad,在董事长办公室做工作陈述:“和华仁的黄总已电话沟通,周日中午举行午餐会,届时黄总会拿关于合作的详细方案给您过目。周日上午十点之前,岑董您没有任何工作安排。”

    “OK。”

    岑璋坐在办公桌后,签完文件,递给黄扬,顺道问他:“野餐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七年工作经验,令黄扬足以在老板的公事和私事间游刃有余,“我清点过,没有问题。”

    “OK。”

    岑璋擡腕看表,三点四十,岑铭该到楼下了。他起身,拿起西服外套向外走去。

    在育儿态度上,黄扬很佩服他的老板。他没见过比岑璋更重视亲子关系的男人,岑璋从不令岑铭等待,哪怕他公事缠身、分身乏术。

    董事长办公室独占一层楼,出门左转就是电梯。岑璋刚到电梯口,就听“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

    他的宝贝儿子今天心情不错,一步跨出电梯给他一个拥抱:“爸爸。”

    岑璋一把抱起儿子。

    岑铭今天背了只小书包,是个小恐龙造型,书包口袋挂了个铃铛,走起路来叮铃当啷地响,和他一贯的沉静作风十分不符。

    岑璋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这只小书包是哪里来的?爸爸记得没给你买过。”

    “班里一个同学送我的。”

    “哪个同学?”

    “季封人。”

    “啊,就是上周的那个转校生?”

    “是的。”

    “那他送给你礼物,你有回送给他礼物吗?”

    “有,我送给季封人一套《奥数竞赛一百题详解》。”

    “……”

    这孩子,审美异于常人,明显遗传他母亲——

    岑璋及时收住思绪。

    他不允许自己想念一个抛弃丈夫、抛弃孩子的女人。

    岑铭仍在兀自高兴:“季封人说他很喜欢,这是第一次有人和我交换礼物呢,爸爸。”

    确实是第一次。

    在生理上,岑铭有一点小小的缺陷。作为父亲,岑璋不会逃避和否认。但他明白,要其他人同样接受,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岑铭的同龄人。小孩子天生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岑铭那一点缺陷,在大部分孩子眼中,都属于“害”。

    所以岑璋对季封人小朋友充满感激。

    “下次,你和季封人如果还想交换礼物,可以告诉爸爸。无论是什么礼物,爸爸都会给你准备。”

    岑铭点头:“好。”声音不大,听语气显然是高兴的。

    父子俩正说话,林华珺走出电梯,看了眼岑璋。

    岑璋敏锐接住,主仆二人用眼神完成一次对话。

    ——什么事?

    ——你自己看。

    林华珺稍稍向后偏了下头,岑璋顺着她的视线投过去一眼,明白了。

    岑铭的德语家教俞妍希正从电梯步出,款款朝他走来。低胸吊带,甚为吸睛。

    林华珺抱过岑铭:“刚才跑得太快,都是汗,林姨带你去休息室洗把脸、擦干净,否则等下感冒了。”说着,就带岑铭进休息室。

    俞妍希的目标自然是岑璋。

    “岑董。”

    她在他面前站定,颇为自信。以他这个角度,居高临下,她饱满的傲人风光必定一览无余。没有男人拒绝得了尤物,何况岑璋两年没有女人。俞妍希家世不差,标准的小富中产,按着家里对她的打算,将来找个门当户对的小企业主结婚过日子没有问题。

    但,见识过岑璋和他身后的今盏国际银行,俞妍希怎么肯?几万个小企业主加起来,都敌不过岑璋手握今盏董事会主席的大权。何况,岑璋那张脸,生得万里挑一。更听说,他早年结婚没几天就让妻子怀上了岑铭,想来那方面活也不差。

    近水楼台,俞妍希怎么肯放过?

    “岑董。”她擡手挽住他手臂,“我来给岑铭辅导作业。这么巧,你们正要出去?不如一起?”

    岑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拨开:“不行。”

    俞妍希脸上挂不住,撩了下长发,“真的不行吗?晚上我还有一节课要给岑铭上。”

    “你想去哪里给他上课?我家?”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

    “我家哪里?”

    “书房,或者,卧室。岑董,随你喜欢——”

    “俞小姐,我的床不是那么好上的。”

    “岑董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好不好上?”

    “俞小姐,你疯了吧?”

    “……”

    他忽然变脸,俞妍希一时接不住:“什么?”

    岑璋懒得跟她废话,拿出手机按下播放键。方才的对话,已被他全数录音。对付这样的女人,他有足够经验,有时一天要对付好几个。

    “俞小姐,这段录音我留下了,以后不要让我见到你出现在岑铭面前。如果你做不到,我会把这段录音发送给你的父母、亲戚、朋友,甚至是学校、媒体、你所有的社交关系网。到时候,你别来求我。”

    林华珺从休息室出来,方才那个婀娜多姿的德语老师已经没影了。

    岑璋正将黄扬骂得体无完肤:“我让你找一个德语老师,你就这么给我找的?这已经是第三个,下一个你再这么办事,辞职走人吧!”

    黄扬被骂得头都不敢擡。

    林华珺叹气,直觉这事不能全怪黄扬。

    条件这么好,又离了两年,他不找女人,女人越是要找他。

    ****

    黄扬挨了老板一顿怒斥,战战兢兢,更为殷勤地鞍前马后,照顾岑铭野餐。

    对岑铭忽然热衷野餐这件事,岑璋其实不太能理解。

    岑铭性格偏冷,从小对户外活动兴致缺缺。在男孩子最皮的那几年,岑璋和前妻为了让他多点户外运动没少费心。岑璋支票一开,以钱开路,家里谁拉得动岑铭出去玩他就给谁发钱。前妻对此颇有微词,却从未当面指责过他。前妻有前妻的办法,岑璋这些钱最后全流入了前妻手里,因为,带得动岑铭出去玩的只有她。后来她走了,岑铭就更少出去玩了。

    半年前,岑铭忽然提出想野餐,岑璋意外之余全力支持。可没来得及他全力太久,岑铭就说了句令他的支持大打折扣的话。

    岑铭说:“我想去道森度假区野餐。”

    道森,这个凶手,令他的婚姻一败涂地,他毁之尚且来不及。

    岑铭问:“可以吗?爸爸。”

    岑璋微笑:“当然可以。”

    岑璋从不是善类。当他说出那句“可以”,心里已经痛下杀手:他要令道森死,死无葬身之地。

    夏日七点,道森度假区清幽安静。

    岑铭做好三明治,招呼黄扬一起来吃。

    黄扬面对岑璋,胆怯的心态还未消,连连客气:“我不用哈。”

    岑璋冷冷地盯他一眼:我儿子请你吃饭你还不肯?做了你!

    黄扬立刻改口:“谢谢小铭!”

    “不客气的。”

    岑铭脸上没笑,心里是高兴的。正要再做一个,不经意擡头,整个人忽然定住。

    岑璋正在切吐司,没察觉儿子的异样,随口问:“岑铭,在看什么?”

    “妈妈。”

    “……”

    岑璋一刀下去,切到了手。

    鲜血直流,像极了他心里那道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