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执行官(4)
岑璋和徐妈妈离开病房后,韦荞找了把椅子坐下。
这会儿,只剩徐达和她两个人,韦荞没那么多顾虑,开门见山:“说说吧,怎么回事?”
徐达眼眶一红。
这事说起来,诚然不光彩,但也不全是徐达的错。
事情的起因在于一个月前,阳山幼儿园来了一个转校生。据说,这个孩子家里前几年发生剧变,把孩子吓抑郁了,治了两年多才治好,最近刚被医生开证明允许上学,阳山幼儿园就接受了孩子的入学申请。
没想到,入学第一天,孩子在校门口就厉声尖叫,把幼儿园很多小朋友都吓哭了,严重影响教学秩序。而他尖叫的原因,并非因为病情,而是因为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保安:徐达。
两年前,这个孩子的家庭剧变,徐达有份参与。
这户人家是做生意的,借了高利贷,利滚利还不上了,高利贷公司几次三番派人上门催债,徐达就在这催债队伍里。
坦白说,徐达是催债队伍里良心最好的那一个,当他的同事们在墙上泼油漆、画大字的时候,徐达什么都没干,就在一旁站着,实在被老板盯得紧了,就擡脚朝凳子上踢几脚,制造乒乒乓乓的紧张氛围。可徐达没想到,人一旦进了社会,就会被贴标签,即便他什么都没干,只要是同党,就已经被贴上“高利贷同伙”的标签。
闻此消息,家长们沸腾了!
阳山幼儿园竟然聘请一个高利贷打手来当保安!这不是把祖国的花朵往火坑里推吗?查!一定要好好查!说不定这幼儿园从上到下都是黑的!
园长刘淑君顶不住群众压力,没几天就把徐达辞了。
那转校生的家里人这两年在生意上缓过来了,又成了大户人家,对高利贷催债那帮人一直恨着,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徐达,当然要往死里打。于是当天,徐达刚被辞退,在路上就被人黑了。等他醒来,人已经躺在医院里,徐妈这个药罐子拖着病躯没日没夜地照顾他。
“荞姐,我没打过人。”
徐达满腔委屈,见到韦荞,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人,说着说着就哭了。
“我知道。”
韦荞递给他一张纸巾,不一会儿徐达就哭湿了好几张。
“荞姐,我以前在高利贷公司做事,是不光彩。但我……找不到工作呀,我也是图一份工资,赚钱给我妈买药而已。他们怎么能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呢……”
这才是徐达内心最不能接受的事。
被人打了,遍体鳞伤都不要紧。他最不能接受的是他被打的时候,路过的家长没有一个人肯帮他。以前甜甜地叫他“徐叔叔”的孩子、叫他“小徐师傅”的家长,现在都像看见瘟疫一样躲着他,还会附送一个鄙夷至极的眼神,好像在说:看不出来,这种社会渣滓竟然能混进幼儿园当保安,现在被人打了,该!
徐达觉得人生无望:“荞姐,一个人没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是不是只要走错一步,后面的路就都没有了?”
韦荞没有回答。
她不会熬心灵鸡汤,安慰不了徐达。在人生这个问题上,她并没有找到答案,她也做得一塌糊涂,走到现在靠的不是计划、目标、步步为营,而是“走一步算一步”的无奈、“随便了不然还能怎么样”的迷茫。
或许,对普通人而言,这才是人生真正的模样。一点也不美好,一点也不容易,处处是暗礁,遍地是陷阱,怎样选择都会有遗憾。而人与人的不同,也并不在于有没有遗憾,而在于面对遗憾时的态度。有人从遗憾中看见遗憾美,有人抱憾终生,更有人含恨而死。怎么看,全在你自己。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有时候,我们需要一点古人的豁达。
“徐达。”韦荞问,“你有勇气来申南城吗?”
徐达愣住:“什么?”
“我的意思是,离开吴镇,离开从小出生长大的地方,去申南城,见一见世界,然后想办法重新开始,把日子过下去。”
徐达摇头:“我不能把我妈一个人留在吴镇,她身体不好,离不开我的照顾。”
韦荞迅速给他拿主意:“那就把你妈妈带上。租一间房子,小一点没关系,你的首要目标是先将自己从泥潭里拉起来。”
“好,我去。可是,我去申南城能做什么呢?”
“还是做保安。这份工作你做了这么久,做得不错,完全可以继续做下去。”
“好,我去申南城找一找。”
韦荞拿出手机,转发一则招聘启事给他。
“道森度假区这个月在招保安,你可以按我给你的招聘信息去试一试。道森有严格的招聘机制和流程,我只提供你一个试一试的机会,能不能抓住机会全看你,你明白吗?”
徐达精神一震。
他有机会去申南城、去世界级企业道森了!虽然只是一个保安,但所有的新生活,都是从小事开始的。
“我明白,谢谢荞姐!”
两人又聊了几句。
一个小护士走进来,对徐达道:“3号床的病人,叫徐达是吧?你申请的特护病房现在有空间了,我们用推车推你过去,家属收拾一下东西。”
护士说完,立刻引来无数道羡慕的眼神。
徐达纳闷:“特护病房?”那么贵,资源又紧俏,他没有申请啊。
徐妈妈泡了一壶热水,端着走进来,高兴地告诉他:“是岑董刚刚替我们向医院申请的。徐达,你快谢谢人家。”
岑璋跟在徐妈妈身后走进病房。
他现在已经完全混熟了,态度热络,一改平时在银行的高冷,“徐阿姨,叫什么岑董,叫小岑。”
韦荞:“……”
岑璋这个人,她以前就不怎么看得懂,现在简直看不懂一点。
病床上,徐达已经从想不开的状态中想开了,终于有精神打量下周围的世界。刚才他悲伤春秋,根本没注意到今晚除了韦荞还有别人来看他。
徐达看向岑璋:“请问您是?”
岑璋:“我是韦荞的丈夫。”
徐达:“哦!是姐夫!姐夫,您好!”
韦荞:“……”
徐达那声“姐夫”叫得岑璋通体舒畅。岑董心情一好,花钱花得眼也不眨,对一旁的护士道:“特护病房要条件最好的那一间,住院费提前算一下,我付了。”
徐达一惊,看向韦荞:“荞姐,这不行,我怎么能花你和姐夫的钱。”
他连叫三声“姐夫”,彻底拿下岑董。
岑璋今晚本来没怎么想管闲事,没想到撞上徐达这老实孩子,讲的话这么让他爱听。千金难买岑董高兴,他一高兴,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岑璋摸出手机打电话,韦荞按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岑璋唇角一翘,就喜欢看韦荞紧张他的样子:“我干什么?”
岑璋随心所欲起来,还是令韦荞很发怵的,她看着他,问:“特护院区是私营合作的,你不会想打电话给梁文棠,把这里买了吧?”
岑璋顿时就笑了,一脸理所当然:“也不是不行啊——”
韦荞:“……”
心好累。
她就不该让他跟来。
岑璋玩够了,一把搂住她的腰,打通电话还要她陪着,顺便对她解释:“你放心,我不是打给梁文棠。今盏国际银行的资金调度压在他身上,他最近被我搞死了,放他休息一晚,让他睡觉。”
刚说完,他又像意识到什么,视线有点小坏,盯上韦荞:“你对我的财务总监记得这么牢?对他有兴趣啊?”
韦荞:“……”
韦荞连抵抗的心都没了,把手机递到他眼前,心态稳如出家人:“去吧,小岑,打你的电话。”
岑璋心情好得不行,摸了摸她的脸:“可爱。”
在申南城,岑璋关系通天,一个电话,就把关系通到院长那里了。没几分钟,院长就带着一群中层干部乌泱泱地集体赶至病房,亲自过问徐达的病情,送他去特护病房,然后向岑璋再三保证徐达在新华医院一定会得到最好的治疗,取得最佳治疗效果。
徐妈和徐达被这阵势搞晕了,一时间杵在病房里,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尽忠职守地扮演岑璋想要的老实本分的亲戚角色。
对岑璋,韦荞还是比较了解的。他出手了,就代表事情结束了,岑璋不会给任何人干预他决定的机会。
韦荞转身,对徐达道:“你都叫他一声‘姐夫’了,就听姐夫的。”
她又看向徐妈妈,劝说道:“徐达的治疗要紧,岑璋会一手安排好的。”
一通忙碌之后,凌晨,徐妈妈亲自送两人离开。
老人衷心道谢,对韦荞道:“韦荞,谢谢你,你是徐达人生中的贵人。这孩子将来如果能像你们一样,走正道、努力工作、夫妻恩爱,我这辈子就不担心他了。”
岑璋点头,他感觉自己和徐妈妈很聊得来:“对,夫妻恩爱很重要。”
韦荞:“……”
她一刻都不想待下去听他在那儿胡说八道了,和徐妈妈简单道别后,韦荞拎着岑璋的衬衫衣领就把他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