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乖(1)
这一阵,韦荞有些走神。
最先发现的是顾清池。
作为韦荞的私人秘书,顾清池每天清早有一项固定任务:整理当日重要新闻,在韦荞开始一天工作前先向韦荞汇报。
韦荞每日八点到公司,会留十五分钟时间给顾清池。顾清池跟了韦荞多年,将这项工作完成得十分到位。
周五,顾清池一如既往在八点零五分向韦荞汇报。时政、经济、行业,分门别类,逻辑清晰。韦荞是标准的理科思维,对数字极其敏感,往往顾清池报完一组数据,韦荞已透过数据看本质,还能反过来检查顾清池的数据正确性。
顾清池熟知韦荞习惯,本着私心,在周五多报了一组新闻数据——
“韦总,岑董那件假新闻,最近两周内又有两家媒体报了。”
说完,递上附件。
两周前,岑璋动用今盏国际银行的法律团队向最先发布假新闻的媒体进行了巨额索赔,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后面陆续又拍到岑璋和方蓁进出医院的媒体,发布该新闻的方式变得十分鸡贼,只放图片,春秋笔法,留给大众无限遐想。
顾清池原本的意思是让韦荞知道,韦荞知道就代表岑璋一定会知道,对这种无良媒体,岑董一定会继续告死他们。
岂料,这回,韦荞的反应大不同。
她接过附件,看了会儿,让顾清池出去了。
顾清池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反问:“韦总,不需要我联系岑董吗?”
韦荞放下附件,擡头看她:“以后在道森,不谈岑董。”
“……”
顾清池被驳了一声,再傻也听出了韦荞的批评之意。她连忙道歉,忙不叠出去了。
韦荞埋头工作,再未有表态。
当晚,明度公馆难得迎来二人世界。
岑铭被岑华桥接去阳湖府邸,和温淑娴一道过周末。林华珺这等察言观色之人,一看岑铭被接走,立刻知会岑璋她也回家休息两天。岑璋看穿她心思,笑着说“好”。林华珺拍了拍他的肩,以过来人之姿要他珍惜和韦荞的独处时间。对成年人而言,最奢侈的是什么?是时间。
韦荞在卧室看了一晚资料。
公事千头万绪,不拼命不行。现如今,很多人更愿意“求稳”,企业家处境日益维艰。女性在职场有天然劣势,更是雪上加霜。首席执行官不易做,全靠“拼搏”二字。
电脑屏幕闪烁,显示一系列数字。韦荞戴上眼镜,仔细看数字,拿笔做记号。韦荞的基础学科非常扎实,在首席执行官的岗位上,这个能力令她脱颖而出。成人世界,文字会说谎,只有数字不会。这是基础学科给她的馈赠,它令道森拥有了一位十分了得的首席执行官。
韦荞在固定资产投资回报率的数字下面划了两条线。她扶额,若有所思。今晚收获不小,周一去公司,第一件事就是弄清楚这个异常数字。
她正想着,眼镜冷不防被人摘下。
韦荞一时未留意,看向来人。后者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一记深吻,温柔缠绵。
“今晚家里就我和你,你把我晾在一旁不闻不问,一个人去弯道超车赚钱了,不合适吧?”
岑璋说着,低头又要吻,韦荞转过脸,浅浅避开了。
岑璋:“……”
不是吧,她坐怀不乱到这个程度,真能把他晾在一旁,自己弯道超车去赚钱啊?
他正要得寸进尺,忽听韦荞问:“你和方医生是怎么回事?”
“……”
韦荞问这话时,态度很淡,她甚至连头都没擡,一边整理文件一边问的。她这个态度摆出来,很容易给岑璋一种误会,好像她是随便问的,用来缓解她对他得寸进尺的拒绝,他回不回答都没关系。
岑璋被她拒绝了一晚,下意识就想皮一下:“怕我跟别人跑啊?”
韦荞整理文件的动作顿了一秒。
很快,她接上动作,手里又忙起来。
将文件放进文件袋,有条不紊扣好文件扣,韦荞才看向他,态度平静:“我随便问的,你不说也没关系。”
她起身,不再看他,“睡觉吧,我去洗澡。”
今晚,韦荞淋浴的时间有些长。
她一向惜时,进浴室不会超过半小时,今晚她却一反常态,不太想出去。
主要是不太想见岑璋。
男人这种生物,在性这个事上坏过一次,他就不太容易变好,岑璋不是例外。自那天在车里瞎七搭八搞了两次之后,岑璋惊喜地发现,韦荞竟然没拒绝他,这个认知让岑璋在变坏的持续性上获得了强有力的支撑。在这方面,韦荞对岑璋的误会很深,她以为他最多就那样,完全没想过岑璋该会的都会,只是从来不用而已。
当岑璋以另一种面貌徐徐在她身上实践,韦荞忽然发现,其实她真的,很爱岑璋。
——男女两性,轻重都好,她从来没有拒绝过他。
所以才会在一早看见顾清池拿给她的新闻时,变得在意起来。
他令她的感情愈深,转身也会在深夜陪同年轻女性进出医院。韦荞很想对他说,至少不要在这种时候,他逐渐收回温柔服务型那一面而会对她有所迫的时候。这会令她很难受,就好像她的感情很廉价。
韦荞想了很久,终究没有说。
认真算一算,她也没什么立场。和好那天她对岑璋说想慢慢来,一道复婚手续被她拖着,始终也没去办。岑璋什么都迁就她,还要他怎样。
水流声大,韦荞任凭冲刷,满头满脸的水,她手也不擡,要将自己淋个够。
冷不防,身后环来一双手,将她整个抱住。
韦荞一时没防备,惊了下。偏头看见身后的岑璋一身衬衫西裤,连腕表都没摘,手腕处的江诗丹顿在巨大水流声的冲击下濒临报废。他就这样穿戴整齐地走进来抱着她,淋了一身湿,韦荞又是一惊。
没等她问,岑璋快她一步,已经把错认了:“刚才我开玩笑的。那个玩笑不好笑是不是?下次我不说了。”
他的认错态度很端正,将事情和盘告诉她:“方蓁是我二叔的家庭医生,之前她母亲生病,动了一场大手术。方蓁还有一个弟弟,才八岁,年纪太小帮不上什么忙,全靠她在医院照顾。她父母感情挺好的,当初二胎政策刚放开,就赶紧再要了个孩子。她母亲当时算高龄生产了,生完后身体很不好。这次手术,二叔和二婶让我照顾下,所以我过去了几趟,算是对他们有交代。”
韦荞方才那点情绪还没散,不想看见他,下意识顶了他一句:“不想听。”
岑璋这回长脑子了,很听得懂韦荞的口是心非:她说不想就是想,她要是真不想了,会直接走,哪里还会给他这样抱着解释的机会。
岑璋将人更抱紧了一些,“方蓁的母亲就是林榆,你也认识的。”
“……”
听见这句,韦荞的表情终于松了下。
林榆,韦荞自然是认识的。和岑璋结婚那几年,韦荞去阳湖公馆参加家庭聚会,见过林榆。她是阳湖公馆的主厨,厨艺了得,为岑华桥和温淑娴奉献了一辈子,深得信任。当年响应二胎政策要了个儿子,身体大不如前,就把工作辞了。夫妻俩向岑华桥和温淑娴告辞的那天,重感情的温淑娴都落了泪。
温淑娴深居简出,这些年就和林榆还能说上话。温淑娴难忍伤感,对林榆低声道:“辞了也好,好好照顾家里和孩子。我要是这辈子能有一个孩子,也会和你一样辞的。”
林榆明白她的心结,为她一辈子无子的事实感到难过。她逾越一回规矩,握住温淑娴的手安慰:“太太,您一定要保重自己。先生非常爱您,有没有孩子都不重要的。”
几年后,方蓁毕业回国,正好碰上一轮经济寒冬。裁员潮凶猛,工作很不好找。林榆为了女儿,拉下老脸致电温淑娴,想请她帮忙谋个差事。温淑娴很重情,当即将方蓁应聘为家庭医生。岑华桥看了一眼温淑娴在合同上写下的年薪金额,没说话。这年薪明显是偏高的,但老妻喜欢,岑华桥从不反对。
前因后果,一番解释,也算合理。
私下里,韦荞的肢体语言不会骗人。她信了他,身体也随之放松,紧绷的模样瞬间倾泻。
岑璋解释完,明显感觉怀里的人身体软了不少,他在心里重重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脑子反应快,在韦荞进浴室三十分钟还没出来时,他果断察觉到了不对劲,仔细一想发现他刚才皮的那句话相当要命,岑璋当机立断,衣服都没脱就冲进浴室留人来了。
这会儿气氛好了,他咬着她的耳朵大胆问:“刚才要是我没进来,你一个人在这里,已经想到哪步了?”
韦荞:“离婚,分家产,儿子归我。”
岑璋:“……”
他被打败了,伏在她颈项求饶:“老婆,不可以的哦——”
喜欢韦荞不是件容易事,原因就在这里:很多时候,她可以对岑璋无所谓,但岑璋绝对不可以对她同样无所谓。韦荞会告诉你,她对你的无所谓里有信任,有爱,但你对她的无所谓里就只有不重视,不在意,所以她可以,你不行。岑璋这些年习惯了韦荞在这件事上的严重双标,竟然也没觉得有问题,就这样习以为常了。
两个人黏黏腻腻,岑璋抱在她腰上的手开始不规矩,韦荞心情还未完全恢复,不想要。岑璋哄着她,刚要将她抱起来,低头视线一扫,忽然看见韦荞双膝的淤红。
同样的位置,肌肤摩擦充血,红痕未褪,留在她膝上,惹眼得很。岑璋猛地弯腰半跪,伸手扶住她小腿仔细去看,很快闻到一丝药味。
岑璋这种人,名利场混过来的,反应比谁都快,很快明白韦荞今晚那句“离婚”背后的全部意思:她是把他近日对她的两性游戏,和他被拍到的那些照片联系在一起想了。
岑璋一身冷汗,顿时明白今晚他皮得很不是个东西。
他倾身吻上去,薄唇碾过伤口,想要弥补对她失手过重的伤害。
“哎,你别——”
韦荞一把将他拉起来,“你情我愿的事,我又没怪过你。”
岑璋猛地将她抱起,顺势压向淋浴间的墙。墙面冰冷,他又太烫,韦荞觉得他真的很会,一个动作就能给到她冰火两重天之感。
“韦荞,我不会让自己在你那里再有误会。”他抵着她的额头,忽然旧事重提,“结婚那晚你对我说过的话,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旧事打捞,从回忆上岸。
新婚之夜,她一身华服,和岑璋一道送完宾客,回到明度公馆,刚进屋就被岑璋堵在玄关深吻。他像是受够拘束,将她一袭水蓝色送宾礼服用力扯下。韦荞没有拒绝,搂住他的颈项迎合他。
一轮明月,温柔笼罩,这么好的日子,她愿意同他一起疯一次。情难自禁之际,韦荞捧住他的脸,忽然说:“有句话,我一直没对你讲过。”
“什么?”
“岑璋,你是我这一生,所有的非分之想。”
那一刻的韦荞,眼底一层湿意。
那是韦荞最勇敢的样子,拿着真心,去换他那里不知是否存在的天长地久。
那一晚,岑璋说不出话,心甘情愿把一辈子都欠给了她。
“韦荞。”
岁月有痕,他要她记得,“在我这里,没有人可以动摇你的位置。我永远会成全你,所有的非分之想。”
韦荞感受到他在吻她,温温柔柔的,从颈项一路向下,带着点不肯停止的缠绵。韦荞视线一扫,看见他一身衬衫正装,在水流下湿得透顶,性感得无可救药。这一面的岑璋,外人无法想象,只有她能看见,这才是韦荞专属感的真正来源。
她终于放软姿态,“林榆那边的事,你办妥了吗?”
岑璋点头:“嗯。”
“那,以后就不许去了。”
她攀上他的颈项,宣誓主权,“二叔二婶让你去,你也不能再去了。又不是人家女婿,三天两头跑过去照顾得这么好,像什么样子。”
岑璋一脸乖巧:“好。”
韦荞到底是韦荞,软的时候会伤心,心肠硬起来也是瞬间的事。她对岑璋软硬兼施,岑璋完全抵抗不了。韦荞同他小范围地算了一次账,就把岑璋几辈子都欠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