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场(2)
安排三万多人就地隔离,是一项大工程。韦荞、成理、许立帷分工合作,将酒店转运、餐饮服务、医疗垃圾清运三大事项一一落实。隔离工作井然有序,超出预期。
另一边,岑璋和张有良结束谈判,迅速打电话给梁文棠,吩咐他草拟公告,以财务投资者的身份入局道森百亿投资。
梁文棠刚从国外出差回家,时差倒得很失败,接这通电话时还有些头晕,听完岑璋三言两语,梁总监整个人都清醒了。
“岑璋。”连他都震惊,不禁多问一句,“你确定?”
岑璋忙了一晚,很烦再把话讲一遍,“你是哪里没听懂?”
“……”
梁文棠迅速回神:“OK。”他才不会去怀疑岑璋的决定,就这点钱,岑璋私人账目就出得起,顾忌着韦荞的名声才有模有样地走了公对公的形式。
凌晨,岑铭困了,搂住爸爸的颈项睡着了。岑璋左手抱着儿子,右手拿着手机同梁文棠开线上会议。
成理看见他时,是在隔离酒店。
岑璋正打完电话,拿着房卡走向电梯间。人群折腾了一晚难免有个别激动,两个老太太同道森酒店安保吵了起来,岑璋看不下去,忙里抽空还上前劝了个架。他卖相好,嘴会说,出手还大方,两个闹事的老太太一下就不吵了,瞟着岑璋的眼神很有点像看未来女婿的意思,要不是看见岑璋手里抱着儿子,断不会放过他介绍女朋友的。
全程围观了本次事件的成理:“……”
岑璋这心理素质可以啊,一边带娃一边同政府高层谈判,谈完了也没闲着,转身就调动百亿资金给道森救火,还能抽空深入群众劝个架,这业务能力也太全面了。
成理同他交情一般,都不禁很想上前和他聊几句。
“岑董。”
“……”
岑璋忙得焦头烂额,冷不防听见有人叫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装作没听见。反正叫他“岑董”的人不会是熟人,岑璋耳聋眼瞎,朝电梯间走得飞快,完全不想搭理。
成理:“……”
真是服了。
见过岑璋对韦荞的态度,再看他现在那狗样,成理简直被他气笑了。好歹他也是个部长,今晚为了道森累死累活的,岑璋不能这么无视他吧?
电梯门徐徐关闭的瞬间,被人伸手挡住,即将关闭的电梯门又缓缓打开。
岑璋一脸冷淡,没什么表情地望向门外。
成理双手环胸,冲他笑笑,“岑璋,见到了,不打声招呼就走?”
岑璋常年坐谈判桌主位,一张嘴那是多么能说,“成部长,你为人民服务,还需要人民朝你打招呼才能走的?”
成理:“……”
身为公门中人,成理平时接受最多的教育就是“听党话,跟党走”,精神状态非常刻苦朴实,和岑璋这类整日玩权弄术的资本家完全不是一类人,冷不防被岑璋反唇相讥,一时还真就被他怼住了。
好在他脑子不错,很快反应过来,“你还在为当年韦荞那件事跟我生气呢?我是给韦荞牵线介绍过男朋友,但我真的不知道她那时已经有你这个男朋友——”
岑璋笑了笑,不阴不阳地。
于是成理明白了,他还真是记仇记到现在。
大三那年,韦荞和成理同时入选东亚代表队,参加世界数学锦标赛。比赛在新加坡举行,实行封闭管理。代表队里有三人来自申南城,韦荞、成理、袁颂,比赛期间三人同进同出,感情甚笃。
成理和袁颂住一间宿舍,不久就看出了袁颂那点心思:他喜欢韦荞。成理为人仗义,擡手往袁颂背上猛地一拍就积极牵线:“喜欢就去追啊!韦荞又没有男朋友!”
袁颂为人细致,不忘求证:“真的吗?”
“这当然是真的!”年轻时的成理追求热血青春,办起事来异常主动,“韦荞整日埋头学习,哪里像是有男朋友的样子,你听见她提到过男朋友吗?”
袁颂认真想了想:确实,没有。
韦荞何止从来没提过男朋友,连异性朋友都没听她提起过。袁颂心里欢喜,“嗯”了一声,心里有了主意。
两周后,三人斩获团体第一的好成绩,袁颂也在那天对韦荞表白。夺冠那天,主委会安排了媒体采访环节,袁颂面对媒体镜头,当众对韦荞表达了心意。韦荞尚无反应,成理已在一旁烘托气氛,要她答应,一众媒体记者跟着热烈响应。年轻,夺冠,邂逅爱情,这类新闻最讨观众喜欢。
气氛热烈,韦荞忽然压低声音对袁颂快速说了几句私话,袁颂的表情明显一愣,随即满脸通红。媒体眼尖,捕捉到现场这一幕,纷纷凑上麦克风询问韦荞方才是否是答应了,韦荞轻轻“嗯”了一声,袁颂如释重负,望向她的眼神有感激之情。这一幕被媒体全数拍下,迅速成为头版新闻,袁颂那一道眼神被记者写成“表白成功的感动一刻”。
采访结束,热闹褪去,袁颂对韦荞真诚致歉:“今天冒犯了,对不起,还有,多谢你。”
韦荞微微一笑,意思是没关系。
只有袁颂知道,韦荞并未接受他。就在方才,她用冷静与周到,为他圆满解围。她告诉袁颂,她会在媒体面前接受他的表白,但她为的是他今日不成为舆论笑柄,落人口舌,因为,她已有男朋友,感情很好。
一场误会,浅浅解开,袁颂对韦荞除了喜爱之外,更多了敬佩。媒体不知内情,采访结束迅速将之抛之脑后,奔赴下一个新闻热点。
人群中,有记者提醒,台下观众席主位,有人坐着,主委会理事长全程陪同,引人遐想。不显山露水的人物,才是大人物。很快,有资深记者认出来:今年的世界数学锦标赛,今盏国际银行是最大赞助商,你说他是谁?现身现场观赛,不是太正常了吗。
韦荞听见这话,动作一顿。她下意识朝台下看去,就看见了双手交握搁在腿上、全程看完她接受袁颂表白的岑璋。
后来好几年,成理都觉得“这两人迟早会分手”。在他看来,韦荞和岑璋不是不合适,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结婚生子、天长地久?后来,两人果然以离婚收场。韦荞离婚后,成理见过她一次。就那一次,将他镇住。韦荞心灰意冷,判若两人,再不复当年在世界竞赛场夺冠的意气奋发。那时,成理才明白,韦荞很爱岑璋,只是她从来都不说。
今晚,他将电梯门挡住,很想同岑璋谈几句。
“我听说了,你方才批了对道森的百亿财务投资。出手这么阔,为了韦荞?”
“这应该不属于成部长的分管范围。”
“当然不属于。我出于私交过问一句,也不行?”
“我跟你有什么私交?”
“岑璋你真是——”
成理被噎得不轻,计上心来,要小小报仇。
“好吧。”
成理放下右手,在电梯关门前存心要他不痛快:“岑董,好好珍惜韦荞。袁颂手握华业芯片,至今未婚,仍然对韦荞念旧不已。”
岑璋:“……”
刷卡进屋,岑璋照顾岑铭睡下。
眼见儿子睡熟,他才稍稍放心,转身去浴室。洗完澡,岑璋拿着毛巾擦头发,路过吧台顺手倒了一杯威士忌。
手机震动,他扫过去一眼,屏幕上显示:荞。
岑璋唇角一翘,放下酒杯时力道没收住,和桌面碰了一下,泄露心事。和她做了这么久夫妻,接到妻子电话,他还是会怦然心动。
电话接通,韦荞有些着急:“岑璋?”
“嗯。”
“你和岑铭入住隔离酒店了吗?”
“嗯,刚住下,岑铭已经睡了。”
“他还好吗?在度假区吹了那么久的风,我担心他感冒。”
“没事,我一直抱着他,不会冷的。”
韦荞握着电话,声音很低,“岑璋,我给你添麻烦了。无论是岑铭,还是你批给道森的财务投资。”
今晚,梁文棠亲自致电她,就今盏国际银行以财务投资者的身份入局道森的投资事宜和她沟通细节。场面上的事项谈完,韦荞难得问一句私话:“这是岑璋的意思?”
“不然呢。”梁文棠笑了下,“他绕开了董事会,一个人做的决定。”
韦荞听闻内情,一身冷汗,“岑璋会有大麻烦的,董事会追究起来,会弹劾他的自由裁量权。”
“没关系,他不会有事的。”
梁文棠忙到半夜,终于将事情办完,一身轻松,难得对她多说几句:“今盏国际银行至今未上市,岑家握有绝对控股权。而股权重比,在岑璋手里。韦荞,懂我的意思吗?”
“什么?”
“意思就是,在今盏国际银行,岑璋说了算。”
韦荞低头笑了下,给出中肯评价:“真是嚣张——”
“嗯,他确实是。”
梁文棠给她指条明路:“韦荞,你如果觉得他今晚给的财务投资数额还不够,只要你对他开口,岑璋一定会继续追加的,上不封顶。”
韦荞谢绝了他的好意,“我不能这样做,我会去对岑璋讲清楚的。”
“你讲清楚什么啊。”
梁文棠制止她,看透老板那点心思,“岑璋要是连自己老婆都保护不了,他还能保护谁?”
一场战争,险险过关,韦荞终于有机会同他讲私话:“岑璋,我欠你这么大一份人情,有机会的话,我会还的。”
“好啊,那你现在就还给我。”
“怎么还?”
“道森这件事结束之后,你不许再和成理有来往。”
“……”
韦荞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啊?”
一杯威士忌见底,他又倒一杯。岑璋喝了酒,要借着醉意同她撒娇:“我好讨厌那些人。当年,害你同我吵架——”
韦荞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不由笑了。
那是两人第一次吵架,吵得很凶。岑璋几乎是勃然大怒,他有那么带不出手吗?她竟然在媒体面前公开接受另一个男人。韦荞自知对他过意不去,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岑璋完全不接受,反问她:“你就会照顾别人的自尊,那我呢,我没有吗?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在你心里就不值钱了?”
两人不欢而散,开启人生首次冷战。
年轻气盛,谁都不肯低头。
韦荞一尝被岑璋冷落的滋味,心里有气,就想同他算了。她本就对这段感情没有信心,岑璋的猝然发难,无异于找死。晚课,同学三三两两八卦她和岑璋分手了,韦荞被问烦了,痛快承认:“对,分手了,分一周了。”一众同学惊呼又佩服,纷纷为她鼓掌:能把岑璋甩得干脆利落,了不起。
大学校园无秘密,消息不胫而走,人人都在传,韦荞岑璋已分手。两小时后,晚课结束,韦荞背着书包走出教室,冷不防被人用力拖住右手,径直拉走。
那晚,壹号公馆旖旎迷人。
岑璋从未那样急迫地要一个人,一床薄被起起伏伏,韦荞被他按在怀里,从拒绝到迎合。令她心软的是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好似重感冒未痊愈,连同感情一并高烧。哪有情人不吵架?冷战一周就被单方面分手,他又爱又恨,慌不择路,要来认输求和。韦荞没受过被他冷落的气,被岑璋一哄,心里那点生气更是往负气的方向去了,不由顶他一声:“别哄了,你在我这里不值钱。”
岑璋就是在她讲这句气话的时候从身后温柔进入,抱紧她在她耳边讲“对不起”。他动作强硬,态度却是软的。他对她的占有和服软同时进行,韦荞在这地界是生手,很难应付。那个温柔的岑璋回来得熟悉又突然,那么以后呢?她知道世上好物不坚牢,尤其是感情,他又有多少耐心够他哄几回?
其实,她是在意他的,和他说好了比赛结束他会来接她,她退了主委会安排的机票,却在和他大吵一架后得知他当晚就乘私人飞机提前回了上东城。韦荞被他扔下,临时买不到机票,最早也要隔天上午。她在机场坐了一晚,孤独得很,不明白拼尽全力赢了比赛,为什么等来的不是他的祝贺。
“就是不值钱。”
二十岁的韦荞尚未练会日后不动如山的沉稳心性,被岑璋的冷落气到口不择言,一度想要激怒岑璋,同他一拍两散,“以后也不会值钱的,永远不值钱。你去找会把你当财神爷供着的人好了,初一十五再上上香就更好了。”
“我错了好吗,我没有扔下你,飞机飞到一半我就后悔了,在中转站马上飞回来找你了,可是遇到极端天气,耽误了时间,等我到了才知道你已经搭第二天的早班机走了。你怎么能对同学说我们分手了,韦荞,你知道我好在意你,我没办法跟你分手的。”
岑璋吻着她,温柔律动,连哄她的声音都不敢太大。一整晚,都在对她说对不起。韦荞累了,枕着他的手臂沉沉睡去,连梦里都是岑璋在对她说,我不要你爱别人,因为,我一直都好爱你。这个梦很好,韦荞舍不得醒,她不知道岑璋抱她一晚,真的在对她这样讲。
十年后,岑璋做到了当日全部承诺,韦荞笑着应和:“知道了,我和成理在工作上没有交集,不太会见面的。”
“还有那个袁颂。”
“行,可以。”
“还有许立帷。”
“……”
韦荞抱臂,“你这就夹带私货了啊。”
岑璋撇撇嘴,算是表个不认同的态度。
“那,我要一个别的要求。”
“嗯。”
他仰躺在沙发上,左手搭在额头,酒后讲情话,“下次见面,你要先说想我。”
为情所困,聪明人亦累。但,这是多好的累人,真心从来不曾错付。
兵荒马乱之际,只有他还在将爱情放在第一位,韦荞都听笑了,“叫你要听太太的话,没叫你这么听话。”
她为人一向公平,被他惯得厉害,习惯成自然,也会在婚姻里学会骄矜。韦荞握着电话,声音温柔:“岑璋,你这样,会吃亏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