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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人 正文 大股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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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股东(2)

    赵江河的葬礼由道森治丧委员会承办,韦荞和许立帷位列治丧委员会负责人之列。葬礼办得十分低调,谢绝媒体,仅允许亲朋与至交进入现场。

    赵江川、赵江流的现身,引起一众不小私语。

    从名字就能明白,这两人和赵江河的关系非同寻常。没错,这两位在赵家地位不菲,正是赵江河的亲弟弟。

    赵江河盛年之时,展露的商业天分放眼申南城都鲜少有人匹敌,赵家根本无人能抗衡。赵江河接手道森之后,开创了他一人的“道森盛世”,赵江川、赵江流屈居其下,半辈子都没在道森有过实质性机会。

    这倒不是说这两人能力不行。世家兄弟,最怕的就是比较。赵江河是少见的商业强人,在天分面前,靠“勤能补拙”的弟弟们,怎么追都差点意思。

    眼看道森没了赵江河,赵新喆天真无能,两个人长舒一口气,就等着名正言顺接手道森。谁知赵江河一纸遗嘱,竟将韦荞和许立帷扶上大股东席位。两个人怎么肯,就在律师宣布遗嘱那日大闹律师事务所,最后被保安请了出去。

    今日葬礼上,赵江川、赵江流手持一束白菊花,一一上前放于灵堂前。韦荞和许立帷并肩站立一旁,几个人擦肩而过,赵江川心有不甘,低声讥讽:“韦荞,你威风啊。”

    韦荞面色沉静:“哦?”

    赵江川笑了下,阴恻恻地,“别以为有一纸遗嘱撑腰,就能稳坐道森大股东席位。赵江河死了,赵家可没人会认你。下周六股东会,韦总,你还是好好准备的好——”

    他心有不甘,还想说下去,赵江流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制止:“二哥,不要说了。”

    “怎么,连你也怕她?”

    “岑璋来了。”

    “……”

    一句话,赵江川立刻噤声。赵江流拽着他的衣袖,两人心有不甘地走了。

    岑璋今日穿正装,一身黑色西服,一条黑色领带,手腕处的江诗丹顿腕也特地选了全黑色。在媒体报导中,他今日是以道森百亿财务投资的银行家身份来此的,只有岑璋自己知道,他是为韦荞。

    放下花,岑璋走到一旁,在她面前驻足。

    自那晚赵江河离世,韦荞匆匆去了医院,岑璋就没见过她。赵江河用一份遗嘱,将韦荞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传媒不放过她,赵家不放过她,岑璋站在风暴圈外,看一眼都甚觉痛心。

    公开场合,很多私话都只能在眉目,不能宣之于口。岑璋伸手,将她额前的散发拢到耳后。一个动作,温柔如水,宣告两人亲密至极的夫妻关系。

    “别太累。”他低声嘱咐,“我在家等你。”

    “好。”

    “下周六,岑铭生日,请了几个他要好的同学,在家里吃顿饭。二叔和二婶也会来,你会来吗?”

    “当然会。”

    “好。”

    他拍了拍她的肩,用力抚慰。这个动作比任何安慰都有力量,韦荞就在他温热的掌心下得以松懈片刻。四目相对,情意涌动。

    岑璋今天很忙,下午两场谈判会,傍晚六点还要参加市政府闭门座谈会,完全是硬挤出时间过来的,就为了看韦荞一眼。匆匆照面之后,岑璋就走了。

    他一走,站在原地的两个人心照不宣,有志一同沉默。

    还是韦荞先开口:“你没话要对我说?”

    许立帷没有犹豫,好似又回到从前无牵无挂的模样,“没有。”

    ****

    周六,明度公馆灯火通明。

    从小到大,岑铭很少办生日宴,他本性偏冷,对热闹场合兴致缺缺,韦荞和岑璋为这事没少烦恼。

    谁知一周前,岑铭破天荒要求:今年生日,想举办生日宴。

    夫妻俩十分意外。

    岑铭又道:“因为,季封人生日时,也叫上我了。”

    岑璋和韦荞对视一眼,懂了。

    在岑铭的生命中,已出现十分值得他珍惜的朋友。他不再孤单,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小男孩那样,想要友谊天长地久。

    岑璋握着他的手,对孩子郑重承诺:“好,爸爸会给你一个,最好的生日宴。”

    生日宴由岑铭主导,岑璋辅佐。岑铭在负责生日宴的过程中展现出的项目管理天分,令岑璋眼前一亮。这孩子,年纪这样小,就有步步为营的能力,将来入世怕是不可估量。

    岑铭邀请的小伙伴并不多,苏珊珊、季封人、唐允痕,还有参加数学竞赛时认识的其他学校的竞赛同学,总共十二人。傍晚,小伙伴们陆续抵达明度公馆,场面顿时热闹非凡。

    季封人羡慕不已:“岑铭,你好厉害啊,都有外校朋友了!”

    在他们这个年纪,“跨校交友”可是一件十分时髦的事,连校服都成为争相比较的对象,苏珊珊就十分羡慕浅海国际的校服,非常帅气的运动装,女孩子穿上英姿飒爽。

    生日宴欢聚一堂,岑铭和季封人在庭院里烧烤。岑铭在烤大明虾,一把三串,间或洒些海盐和黑胡椒,一看就是个熟练工。他在道森度假区的那些野餐没白野,手艺迷倒不少同学,几个女孩子站在不远处悄声讨论是岑铭比较帅还是季封人更帅,最后一致认为,还是唐允痕最帅。

    季封人勾住岑铭左肩,“我可跟你说好,你这手艺以后迷死别的女同学就行,可别打苏珊珊的主意。”

    岑铭笑了笑,没应声。

    季封人还在闹他:“你答应嘛,你可不准不答应哦。”

    “知道了。”

    岑铭嘴上敷衍,手里的动作一点没慢,烤好三只大明虾,顺势递给苏珊珊:“珊珊,给。”

    苏珊珊高兴接过:“是我最喜欢的盐烤大虾啊。”

    季封人:“……”

    他面无表情掰过岑铭的脸,要他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知道苏珊珊爱吃盐烤大虾?我都不知道!”

    “不告诉你。”

    “岑铭你好讨厌啊——”

    岑铭笑了下,又问他:“季封人,你知道盐烤大虾怎么烤最好吃吗?”

    季封人一时被问住:“啊?不知道啊。怎么烤?”

    岑铭将一串大虾放在他的餐盘里,声音慢条斯理:“别人帮你烤的,最好吃。”

    “……”

    季封人搭上他的肩,声音严肃:“岑铭,你学坏了——”

    庭院里热闹非凡,几个小伙伴闹作一团,爽朗笑声透过窗户传入室内。厨房里,韦荞听得清楚,她怔了下,随即又低头,低头洗河虾。

    林华珺看出她有心事,过来劝她:“外面多热闹,你应该出去的,和岑璋一道,陪孩子们一起玩。”

    韦荞没停下手里的动作,“没关系,岑铭爱吃河虾汤面,我还是做一点好了。生日吃面,也是好兆头。”

    林华珺看出她重重心事,微微叹了声气,也不欲打扰,只能先让她一个人静静。

    厨房里安静极了,只剩下水龙头淅淅沥沥的声音。

    这是韦荞少年时就养成的习惯,每当她有心事,就会像现在这样,找一点重复劳动的事来做。做的时候,心思全然不在手里的活上。围绕着心事,脑子里闪过无数种斟酌和可能。

    她今日的心事,就在道森那里。

    韦荞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赵江河、赵江流联合若干股东,公开质疑她和许立帷大股东身份的合理性,在今日下午一点提请召开股东会,双方正式宣战。而现在,已经十二点半。

    韦荞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她的缺席,会被视为自动放弃赵江河无偿赠予她的道森股份,从此她想踏足道森,再无可能。这也意味着,许立帷同样会受到来自联合股东的集体弹劾,他是否能一人应对所有人,成为棘手考验。

    韦荞不断看向手机,始终无人来电。

    于是她懂了,许立帷当真说到做到,他只为她夺权,不为她做最终决定。

    就在赵江河故去那天,她和许立帷之间有一场谈话。

    她直直问他:“你就没想过,你给我的这些,我并不见得会想要吗?”

    “没关系,这是你的事。”

    “……”

    许立帷转身向前走,了无牵挂,“你可以选择留下,也可以选择不要,我不会干涉你,就像你从来不会干涉我一样。”

    他甚至在葬礼那日也严格制止了赵新喆。

    饶是赵新喆这样的人,也清楚股东会的分量,在当日仍想奋力一搏,挽留她:“荞姐,周六你不能不来啊——”

    他话未讲完,就被许立帷厉声制止:“赵新喆!”

    许立帷和韦荞不同,狠起来是下得了手的。赵新喆毫不怀疑,他如果真犯了许哥忌讳,许哥一定二话不说一个巴掌就上来了。赵新喆看见他怕得要死,许立帷一个眼神就能让赵新喆不敢动惮。

    十二点四十分,仍是一通来电都没有。

    韦荞丢下手里的一把河虾,心思全乱了。她有些焦躁不安,甚至迁怒起许立帷来,“你这个疯子——”

    话音未落,她的手就被人握住了。

    来人温温柔柔的,有股平静力量,将她手里乱成一团的小河虾一一接过去,放在一旁碗里。碗里盛了水,小河虾重获新生,游得欢快,将方才凌乱的模样全数抹去。

    韦荞知道他会来。

    她今日身为女主人,却连陪同孩子玩闹的心情都没有,她的缺位,令岑璋肩负的责任格外重。他需要将她的责任一并尽到,才能令一场生日宴完美无缺。

    韦荞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想要同他谈谈,“岑璋——”

    “没关系。”

    “……”

    她一愣,不明所以,“什么?”

    岑璋握着她的手。

    这双手,他握过很多次。夫妻亲密的那些晚上,他最爱同她十指紧扣。这是一双吃过苦的手,摸上去粗糙得很,可是,却分外有力量。他见过韦荞拿主意的样子,双手交握抵在唇边,心里万般权衡,全数流露在一双手上。她在做决定的时候,骨节分明的手背线条崩得极紧,当她做完决定,一双手也会跟着柔和下来。

    他在幼时听父亲讲名利场的那些传奇,无一不是以静制动的能人高手,他没有见过,甚为遗憾。直到遇见韦荞,他才明白,遗憾也可以有很多种,而他遇见的无疑是最好的那一种:他的遗憾成为憧憬,而他的憧憬在他的妻子身上,最终成为现实,熠熠生辉。

    所以,他如何能不成全她?

    “韦荞。”

    他将她的手小心包裹在掌心,温柔呵护,一如从前,“去吧,去你今天真正放不下的地方。现在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

    韦荞眼眶一热,她心里都清楚,“岑璋,我知道你不喜欢——”

    岑璋擡手,将她额前的散发拢到耳后,手势和声音一样温柔。

    “是,我是很不喜欢。”他纠正她,“但我不喜欢的,是赵江河对你没有底线的利用。而现在,你有机会站在道森权利的最高点,和过去已经完全不同了。控股权、经营权,全部集于一身,对真正想要带领一家企业走下去的人而言,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不会再有了。所以,韦荞,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

    夫妻一场,很多事她不说,也瞒不过岑璋。

    沃尔什公布战略调整那一日,韦荞神色如常。她接送岑铭,陪孩子写作业,还特地抽空去机场接出差回来的岑璋,把岑董高兴得当着黄扬的面搂过她的腰就是一顿亲热。夫妻数日不见,夜晚相拥而睡。岑璋半夜醒来,身边却是空的。

    韦荞正在庭院。

    月光如水,一地清冷。韦荞对月独坐,找不到人生的解决之道。那一晚,岑璋没有下楼,站在二楼阳台看着她的背影。他看见她的无能为力,痛彻心扉。他知道,韦荞快要孤独死了。

    “一个人用三十年的时间,让自己成为有能力抗衡敌手的首席执行官,眼睁睁看着战争已至,却失去了下场的资格,这种感觉是很痛苦的。韦荞,我不想看见你痛苦。”

    岑璋和谁都没说过,就在那一晚,他真的认真考虑了收购道森控股的事项。他甚至做了详细预算,在时间和资金两个维度方面,让自己有了底。后来,他得知许立帷比他快一步,将道森控股权拿了过来,岑璋这才收手,把预算资料锁进了书房抽屉。

    “还是一往无前的韦荞我最喜欢了。”岑璋抚着她的后脑,笑问:“你经常和许立帷一起喊的那句口号是怎么说的?”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呵,对,就是这句。”

    韦荞埋在他胸膛笑了。

    常听人说,小孩子得到认同,笑容和落泪会一起至。

    而她真的笑着落泪了。

    她从来不是一个擅长表达的人,很多话,宁愿放在心里。这个习惯很不好,她知道,她的沉默和不解释会让她错过很多人。就像大学时和岑璋恋爱那几年,两人吵架她总是想,还是分手算了。其实她不想算了的,她也很想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服个软撒个娇就过去了。可是她发现,她做不到。赵江河极其严酷的精英教育将她属于女孩柔软的一面彻底磨损,令她变成了精英既定的理想模样:足够冷静,也足够悲情。

    是岑璋,将她磨损的柔软一点点修补,令她开始有拥抱讲和的欲望,哪怕只是对他一个人。

    “是,我放不下。我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道森。”她紧紧抱住他,湿了眼眶,“我十八岁进道森,整整十二年,它早就是我很重要的一部分。如果没有道森,也不会有现在的韦荞,甚至,你也不会喜欢上我。所以岑璋,我没有办法去恨它什么,如果不是因为道森,赵先生就不会选中我,我会和许许多多福利院的孩子那样,只求温饱,草草一生,根本没有机会,逆天改命。”

    人间事,是非黑白说得清楚的,实在不多。成年人会明白,一句“都过去了”,要比争个对错好太多。

    岑璋伸手替她擦掉眼泪,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因为道森而成为独当一面的成年人,这样的韦荞,不是很好吗?我从不毁人理想,何况是自己老婆的。”

    他抱紧她,手指穿梭在她发间,以丈夫的身份给了她最大的自由,“韦荞,你放不下道森,放不下人生重要的一部分,这都没关系。等你做完你想做的那些事之后,也稍微放不下我一点,这样就可以了。”

    岑璋放开她,擡手将她脸颊的泪痕抹去,然后亲手将她推向理想彼岸:“所以,韦荞,要赢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