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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人 正文 胸襟(2)

所属书籍: 名利场人

    胸襟(2)

    两个人走进电梯,已近晚上十点半。

    许立帷将岑璋扶进去,安置在电梯角落一隅,岑璋喝多了发疯的劲还没过去,就是要跟他对着干,死都不肯站角落,一定要站在电梯镜子前。

    许立帷随他去,皮笑肉不笑地送他几句风凉话,“你要站你就站,万一电梯出个故障掉下去什么的,你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他话还没讲完,电梯“咣当”一声,就在半道停了。

    “……”

    今晚,许立帷注定不大容易。

    他眉头一皱,迅速将岑璋拉到电梯角落安顿好,刚要拿手机打电话,电梯里“砰”地一声灯全暗了,紧接着就“哐哐”两下连掉三四层。

    两个人缓过神来,脑子都有点晕。

    岑璋主要是喝多了头痛,许立帷则是站的位置不太好。他刚才用力把岑璋拉到角落安顿好了,没来得及安顿他自己,电梯掉下去的时候许立帷被震得头疼不已。

    “咚”地一声,电梯又停了。

    许立帷缓过来了,立刻走过去将所有楼层按钮按了一遍,然后伸手扒了下门。门很结实,扒不开,他迅速放弃了,转而按下一旁的紧急求救按钮。很好,这条通道没坏,求救灯亮起,很快有人接起问:“喂?喂?是被困在电梯里的人吗?”

    “是。”

    遇到事,许立帷一向思路清爽,“电梯里有两个人,被困住了。电梯现在停在十一楼和十二楼之间,我试过,门打不开,要从外面撬开,我们才能爬出去。”

    说完,他还不忘用用岑璋,给救援工作施加点压力,逼着他们搞快点,“我跟你们说,现在被困在电梯里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今盏国际银行董事会主席岑璋,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上东城的外汇交易就等着断崖式崩盘吧。”

    外头一帮人立刻“轰”地一声加速救援行动。

    许立帷摸出手机想要打电话,就听岑璋道:“没信号,我试过了。”

    “……”

    许立帷认命,收起电话,“好吧。”

    虽然境地堪忧,但他还是比较乐观的,还有空安慰下岑璋,“韦荞就在楼下,一直在酒店门口等着。她发现联系不上我,就会知道怎么回事了。有她在,没事的,韦荞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的。”

    岑璋一愣,转而有些悲愤,“我老婆也来了?她为什么不上来找我?为什么是你上来?”

    “呵呵。”许立帷提醒他,“你让韦荞上来?你试试刚才像对我那样,对她发脾气骂两声‘滚’看看,韦荞一定带着儿子就走,跟你离定了。”

    “那是韦荞,你怎么配和我老婆比?”

    岑璋喝得再多,原则性立场倒是一点都没忘,“我会舍得对我老婆讲重话吗?我对她能像对你一样吗?”

    “……”

    这种严重双标一时都令许立帷找不到角度反驳,他从心底挺佩服岑璋:“我谢谢你。”

    电梯外,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人群声,许立帷听了下,明白救援队来了。

    他松了口气,正打算就地坐下休息会儿,只听岑璋又喊他:“许立帷。”

    许立帷一听他喊就头疼,“又怎么了?”

    岑璋靠着墙,声音很淡,“你们两个关系真好,我一直都好羡慕。”

    “……”

    许立帷听出岑璋的话里没有讽刺和嫉妒一类的情绪,他是真的羡慕,就像幼儿园小朋友,看着身边的小朋友们两两牵手,而他落了单。这样一瞬间的失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很多人三十岁了还会偶尔想起来,想要抱抱那样的自己。

    许立帷沉默半晌,忽然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结婚吗?”

    岑璋:“因为你喜欢韦荞?”

    许立帷:“你再这样我就削你了。”

    岑璋:“……”

    两个人被困在电梯,沉默干等也很诡异,说话是打破尴尬最容易的办法。很多话,许立帷原本这辈子都不打算说的,这会儿却觉得,对岑璋讲讲也无妨。反正他喝醉了,明天睡醒起来也不会记得。

    “男女交往,有感情,最吸引人的部分是什么?暧昧,牵扯,吃味,服软。少了这些,就没有意思了。可是我不会,这些一样都不会。所有在情人眼里最有趣的事,对我而言都是很重的负担。如果不能确定一个人百分之百不会离开我,会永远爱我,我都会活在随时失去的恐惧之中。要一个女孩子对我这样,不公平,我也不忍心,她会很累的。所以,我不打算结婚了,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不要去害人了。”

    岑璋听了,头更痛了。

    许立帷长得好,能力强,人品也还行。就是这样一个人,一点男女关系都不搞,只剩一个韦荞做朋友。岑璋异想天开地想,如果许立帷六十岁了腿脚不方便,韦荞说不定还会接他来明度公馆养老。

    他正胡思乱想得很痛苦,只听许立帷道:“所以,岑璋,你对韦荞很重要。”

    “什么?”

    “韦荞和我曾经是一类人,从来不会花时间去哄人,如果一个人要靠哄才留得住,对我们而言,就意味着已经在失去了。既然会失去,那就算了。我们感受不到这类极限拉扯中的趣味,我们只会感到恐惧。也许,这就是‘孤儿’这个身份留在我们生命中的印记。我们永远会以生存为第一本能,爱情、婚姻、家庭,对我们而言都太奢侈了。”

    黑暗中,许立帷靠墙坐着,看向他的位置,“可是,岑璋,你不一样,你让韦荞变了很多。现在的韦荞,不再和我是一类人了。你给她的感情令她感到安全,你给她的婚姻令她感到幸福。所以这些年,韦荞一直是哄着你的,并且,她自己也乐在其中。岑璋,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要不满意这样的韦荞,不要让自己的胃口变大,想要体验难度更高的两性游戏。你冷落韦荞,想要她更着急你,对韦荞来说会是酷刑。她觉得自己能力有限,已经在失去你了,她就会放弃你了。”

    “还有。”

    许立帷微微叹气,对自己明明是条单身狗却整天被迫卷入这对夫妻感情的事实感到很胸闷,“我和韦荞永远不会丢下对方不管,这是真的,但我们不是因为爱情。你知道一个人是‘孤儿’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他在毫无能力、最需要保护的时候,却会受到来自成年人最可怕的伤害。韦荞很聪明,我也不差,我们同时很早就发现,一个人落单的话,很容易成为被欺凌的目标。所以我们默契地,在很小的时候,就成为了同盟。坦白说,我们一路长大,不受到一点伤害是不可能的,但太致命的,还真的没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我们联手了,任何人想要对付我们其中一个人,就等于要对付两个人,这让很多人却步了。”

    许立帷讲完,靠着墙面坐了很久。

    他没有好的童年供他回忆,诚然是人生一大遗憾,但上天开出了“韦荞”这份补偿,许立帷可以接受。

    他理解岑璋对他的介意,所以这些年无论岑璋对他做什么,许立帷都没有还过手。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理解他和韦荞的关系,他也不希望有人理解。因为,一个人如果能理解,就意味着,他有着他们共同的经历。这种经历太难了,有时许立帷回望身后路,连他自己都没有勇气再来一趟。下辈子如果还是这样天崩的人生开局,许立帷希望永远不要有下辈子。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再讲话。

    岑璋满脑子都是许立帷方才说的“童年的苦”,心里对韦荞那点不舍之情急速攀升,再加上喝多了,更是口出狂言,“我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全部捧到我老婆面前,我要让我老婆尽情拥有,肆意挥霍——”

    许立帷:“……”

    像他这样的务实主义,有时候真受不了岑璋这种公子哥想一出是一出的跳跃式思维。

    岑璋倒也没忘许立帷,“还有你。”

    许立帷:“我?”

    岑璋喝了酒后劲上头,大言不惭,“如果你六十岁腿脚不方便有养老需求了,韦荞把你接来明度公馆,我不会赶你走的,我会罩着你的。”

    许立帷:“……我真是谢谢你了。”

    岑璋对感情一向心软,听了许立帷一番话,也开始反思自己,“还有,是我不对。韦荞对我道歉,发了三十六个字的短信,我气她发得太少了,想她再多发一点,就没有回她消息。你说得对,是我不知足,胃口变大了。”

    “……”

    许立帷看向岑璋,这次没站韦荞:“这个是韦荞不对,三十六个字确实少了点。”

    岑璋:“……”

    ****

    两人正说着,电梯里“砰”地一声,灯亮了。

    陡然从黑暗中重见光明,两个人都有些刺眼,擡手捂住了眼睛。

    很快,头顶上方传来一阵轰鸣,救援队将电梯门一点点撬开,伸进来一只手。许立帷明白意思,立刻将岑璋往上一推,“你先上去。”

    危难境地,岑璋从来不会抛弃朋友,哪怕是许立帷这个一言难尽的他老婆的朋友。岑璋对前来救援的人喊道:“先把许立帷拉上去,他刚才没站稳,脚踝扭到了。”

    “哦,好。”救援队很配合,“许先生,拉住我的手。”

    他俩在电梯里互相客气,有人已经忍不了了。

    韦荞大喊:“岑璋!岑璋!”

    岑璋一听是韦荞,热烈回应:“韦荞!我在下面!”

    韦荞急疯了,脑子里想了一晚上各种可怕的后果,这会儿终于听见岑璋的声音,她再也等不了了,冲救援队吼道:“救什么许立帷,还不赶紧先救岑璋?许立帷从小到大这种事经历得多了去了,皮糙肉厚死不了,岑璋吃过这种苦吗,能跟许立帷一样吗?!你们要是耽误了,让岑璋扭到了磕伤了,我一定把道森在上东城的所有业务全体撤回!”

    许立帷:“……”

    岑璋:“……”

    许立帷面无表情,在电梯里冲她喊:“韦荞,我要跟你绝交。”

    韦荞做事向来专注,任何人都影响不到她。她屁都不理许立帷,一门心思指挥救援队。

    很快,岑璋就被拉了上来。

    韦荞一见他满头满脑的灰,拉上来时都被呛得咳嗽了几声,想到这样一个豪门公子哥从来没受过苦,跟她吵了几天又是喝酒又是胃痛又是被困电梯差点出事的,韦荞眼泪都要下来了,舍不得极了。

    “岑璋!”

    她捧住他的脸,把他从头到脚摸了个遍,“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在电梯里有磕到哪里伤到哪里吗?听说刚才电梯里的灯都短路烧掉了,在里面被困了这么久,你有没有被吓到,心慌气短这些有吗?我已经让医生过来了,等下上车就给你做检查。都是许立帷不好,酒店这么多部电梯他就带着你乘这部,什么态度!有他这么办事的吗?等回去后我一定把他好好骂一顿!”

    患难见真情,岑璋这辈子都没在韦荞这里有过这种待遇,顿时什么情绪都没了,所有旧账一笔勾销。韦荞嘴巴上说跟他结束了,一旦他有难她比谁都冲在最前面,这是真心想跟他结束的样子吗?许立帷说得对,都是他胃口太大的错,把韦荞弄伤心了,他差点失去这世上最好的老婆。

    韦荞还在他身上不停地东摸西摸,一改平时的少言寡语,“你看你,衬衫都被划破了,袖子翻上去我看看。”

    今晚岑璋喝了不少,人还晕着,左手被她拉了过去,来不及阻止,就听韦荞音调一高,“你手臂都被划破了啊!”

    岑璋不甚清醒的意识被她这声高音吓了一跳。

    韦荞满是担忧,声音都变了,“都流血了,疼不疼?怎么都不说话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不要吓我啊,岑璋——”

    岑璋猛地将她按进怀里抱紧。

    他本来就一肚子委屈,觉得被韦荞亏待了。今晚又喝酒又被关电梯,韦荞对他那么一紧张,他简直委屈得不行了,没事都变得有事,“老婆,我不舒服,全身都在痛——”

    韦荞心急如焚,对他百依百顺,扶着他就往外走,“岑璋,你别急啊。我带你去看医生,不管是要住院还是回家,我都不会离开你的,你放心。”

    一众救援队手忙脚乱地送两人离开,留下一个还在坑里的许立帷。

    队长和两名队员合力将许立帷拉上来。

    许立帷刚才为了照顾岑璋,在电梯坠落时没来得及顾上他自己,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左脚脚踝严重扭伤,这会儿肿了好大一个包。救援通道狭窄,他行动不便,被拉上来时也和岑璋一样,左臂被不锈钢门划拉了一道口子,流了血,把袖子都黏住了。他扯了下,疼得直皱眉。

    队长看了下他的情况,挺诧异地问:“许先生,你这情况可比岑董严重多了啊,韦总怎么丢下你先走了?”

    许立帷:“……”

    大概连队长也觉得他这被无情扔下的待遇实在太惨了,连忙扶住他,困难之际伸手帮他一把:“许先生,韦总和岑董已经开车走了,我们送你去医院吧?”

    “好的,谢了。”

    许立帷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咳嗽了几声,累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还是你们为人民服务,心里有人民。不像那两个资本家,没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