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玉本是噙着浅浅笑意静立一旁,听着淑妃与杨素问的一问一答,可听着听着,她却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淑妃也不知有意无意,言语间总是或明或暗地问及杨太医留给女儿之物。
她顿时便警觉起来。
便是太子妃脸上的笑容也不知不觉地敛下了几分。
所以,淑妃这一回是利用了自己?她如此迫不及待地打探杨太医生前之物,又是有什么不为人道的目的?
杨素问的性子虽然素有几分大大咧咧,可她却不是蠢人,再加上这些年来没少人打玉容膏方子的主意,她自然而然地便添了几分警觉。
“……娘娘可不知,我爹不在的头几年,家里穷得没米下锅,到后来还是家中老仆托人从老家带了一麻袋地瓜来,好歹熬过了那段日子。”此刻,她仿佛听不懂淑妃的言下之意,长长地叹了口气道。
太子妃抿了抿双唇,在淑妃不死心地继续开口前出声:“打扰了母妃这般久,也是时候离开了。”
凌玉当即机灵地起身行礼告退,杨素问自然紧随其后。
淑妃虽然如今掌理着宫中诸事,但对这个太子妃却是有几分忌惮的,虽然不甘心,但到底也是怕得罪了太子府,闻言扬起了宽容的笑容:“听你这般一说,我也觉着有些乏了。”
许是为了安抚明显不悦的太子妃,淑妃又分别赏赐了一套价格不菲的宝石头面给凌玉和杨素问,这才让她们跟着太子妃离开了。
太子妃虽然猜不出淑妃想要从杨素问身上得到的是何物人,但人是她带进来的,对凌玉与杨素问到底还是有几分愧疚。
凌玉自然不会怪她,别说她瞧得出太子妃事先并不知情,便是太子妃有意帮着淑妃引她们进宫来,她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只是经此一回,她更深深地觉得,杨素问那个爹到底是有多大的本事,都过世了这么多年,可依然有这般多的贵人一听到他的名字,便连他的女儿也忍不住唤来一见。
只是,若是说当初的太子妃是因为久不见孕之故,才会如此急迫地想要通过杨素问去查探杨太医的下落,那这个淑妃呢?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她思前想后均不得解,而且瞧着杨素问的模样,分明也是个不知情的,自是更为纳闷。
正想着,忽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前一后两道匆匆走过的身影,她下意识地望了过去,竟是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勉强有几分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宋超。
而走在宋超前面的,则是一位身着颇为体面的太监。
“他怎的进宫里来了?”杨素问也是认得宋超,此时亦认出了对方,甚是疑惑地道了一句。
宋超也看到了她们,神色似是有几分不自在,但很快便坦然地冲她们点点头致意,算是招呼过了。
出宫的这一路上,凌玉同样又看到了好几位作侍卫打扮,偏身上所穿的与宫中侍卫又不甚相同的男子,男子身边照例有一名得脸太监引着路。
紫烟高高地站在凉亭里,注意着宫道上来来往往之人,同样也没有错过宋超遥遥地向凌玉招呼的动作。
“那个妇人是什么人?”她缓缓开口,问身边的宫女绿儿。
绿儿想了想,又望望离程绍禟不远的太子妃,终于道:“那妇人想来便是不久前陛下指去镇宁侯府的程绍禟的夫人吧!”
“程绍禟的夫人……”紫烟低低地重复着,眸中却是闪过一丝冷意。
“原来是她!倒是个有福气的!”
绿儿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轻声劝说:“姑娘,旁的事还是莫要让多作理会了,这回因为你自作主张,殿下可是大发雷霆。”
紫烟沉下了脸:“绿儿,有件事你可是要分清楚,如今你既是侍候我的人,那便要安安分分,不该说的自是不要多说。殿下是尊贵人,我自是无可奈何,可若是对付你一个小小宫女,手段却多的是!”
绿儿脸色一变,勉强笑道:“姑娘此话是何意,我竟是听不大懂。”
“听不听得懂不要紧,只是懂得管好自己的嘴巴便可以了。”紫烟冷漠地又道。
绿儿到底对她有所忌惮,讷讷地再不敢多言。
凌玉以为此回便是这辈子她唯一一回走进那天底下最最尊贵的地方,淑妃大概也明白从杨素问口中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估计也就会放弃了,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她们竟还是不时被召进宫中。
因为没有相熟的太子妃一起,她初时还有些担心,生怕淑妃会有意刁难,只是到了宫中才发现一切确是自己多虑了。
皇宫聚集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但凡女子便没有不爱美的,更没有几个女子会对自己的容貌百分百满意,而只要她们不满意了,自然便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变得更加完美些。
而近来因为玉容膏与回春膏在京中打响了名头的留芳堂,便走入了她们的视线。
再一听闻这留芳堂竟与太子府有着七拐八弯的关系,店里售卖的商品,连太子妃也在使用,不管是想着籍此向太子府卖好,还是确是对留芳堂有兴趣,不少嫔妃均不约而同地想要见一见凌玉她们。
待她们见到了凌玉与杨素问,见她们明明不过是还要每日忙活生计之人,可脸上的肌肤白嫩细致竟丝毫不比她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嫔妃差,一时兴致更浓了。
再一听闻杨素问之父生前曾为宫中太医,一手医术深受赞赏,原本六分的兴趣也顿时升到了十分。
此刻,凌玉被几名低位份的嫔妃围着,正耐心地向她们解释玉容膏与回春膏的不同之处。
而那边的杨素问则是耐着性子,回答淑妃等高位份嫔妃关于个别容貌上的小瑕疵问题。
二人直讲得口干舌燥,待好不容易让众嫔妃满意了,这才得以离开。
众妃嫔满意了,自然瞧着她们便愈发顺眼,你一个赏赐,我一个赏赐不断,原本两手空空而来的两人,回去时马车上则塞满了嫔妃们各种各样的赏赐。
“玉姐姐,动动嘴皮子便能挣下这般多好东西,这生意做得过!”杨素问喜滋滋地摸着一匹华丽的锦缎道。
凌玉也是一阵感叹,富贵人家随随便便一个赏赐,也够寻常百姓之家好几年的吃穿用度,莫怪那么多人追逐荣华富贵。
自来上行下效,两人的不时进宫自然也引起了各府夫人小姐们的注意,再一打听她们进宫的缘由,自然亦是好一番追逐。
如此一来,留芳堂的生意每日飞涨,与此同时攀升的,还有各府夫人小姐对杨素问的无限追捧。
可怜杨素问初时还会为着她们的各种赏赐而喜不自胜,日子久了,不管再怎么珍贵之物送到她眼前,她连眼皮子都懒得动了。
而凌玉也好,凌大春等人也罢,均觉得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一来杨素问毕竟是定了亲的姑娘家,如此频繁地进出权贵之家,难免也惹来些不必要的闲话;二来也是因为她们毕竟不是神医圣手,玉容膏与回春膏亦非万能,如何能让人人满意?
再一层,更是担心她们万一不经意地沾染上了权贵后宅里的是非,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那些个个都是贵人,咱们如何能拒绝得了?”杨素问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凌玉有些心疼地拍拍她的手背。
也是难为这个心直口快的傻丫头了,若不是因为心存顾忌,以她的性子,必然会像当初在青河县那般,把客人怼得面红耳赤,又羞又恼却又不能说半句反驳的话。
经过这段日子的磨练,这丫头总算是学会了什么叫委婉,这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你说,我爹生前在宫里当太医时,也是像咱们这般的么?”杨素问又狐疑地问。
“这如何能一样?你爹生前是宫里的太医,太医是有品级的,是官老爷,还是专门侍候宫里贵人的官老爷,如何能与咱们一样。”凌玉摇摇头。
“这倒也是,归根到底还是咱们家无权无势,不敢得罪人之故。”杨素问又是一阵唏嘘,末了揉揉正乖乖地坐在身边乖乖吃着点心的小石头的脑袋。
“只希望你爹能早早当上大将军,这样一来咱们家也有了依靠。”
小石头眼睛一亮:“爹爹大将军!”
“对,你爹爹日后必定能当个大将军!”杨素问搂着他直笑。
凌玉笑叹一声。
说起来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程绍禟了,也不知他在营里过得怎样。
此刻的太子府书房内,赵赟猛地一拍书案,惊得一旁正磨着墨的太子妃险些打翻了墨砚。
随即,她便听到了太子的大笑声:“好,好,好,好一个程绍禟,孤果然没有看错人!镇宁侯亲自上的折子,孤倒要看看何人还敢质疑!”
这段日子以来,太子妃还是头一回见他这般喜形于色,再细一听他话里之意,也不禁微微一笑:“可是程统领立了功?”
“你说的没错,镇宁侯上了折子,相信再过不久,他便是六品昭武校尉了。”
“镇宁侯此人脾气甚是古怪,只对入了他的眼之人却是诸多维护,也只有他,才会正儿八经地上折子请求父皇赐官作赏。”
“程绍禟原为孤府中统领,此番虽是连跃两级,但也不算太过,父皇想来不会驳了镇宁侯的面子。”
提及近几月来愈发不理政事,一心一意修道的天熙帝,他不自禁地皱了眉头。
随即下一刻,他又冷笑一声。
赵甫以为把那么一个装神骗鬼的道姑送去迷惑父皇便可以取代自己的位置了?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赵赟能有今日此番势力,凭的可不仅仅是父皇的宠爱,而是多年的经营。
他想了想,又吩咐人传褚良,太子妃见状,体贴地朝他福身行礼便退了出去。
“太极宫那位最近可有什么动静?”待褚良到来后,赵赟不禁便问。
“每日多是与陛下讲道论法,偶尔还会在离太极宫最近的沁芳园走走,旁的倒是再没做什么了。”褚良回答。
“鲁王、韩王、齐王送进去的所谓合生辰八字的侍卫呢?”
“韩王府送进去的那位已经被陛下遣了回去,如今只剩下鲁王府和齐王府送进去的。”
“还有人留下便好,既如此,孤便送这位玄月仙姑一份大礼!”赵赟轻敲着书案,忽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沉寂了这段日子,赵甫还真以为可以借着那道姑之手拿捏住自己了?真是天真!
他低声吩咐了褚良几句,褚良应声领命,自去作安排。
而凌玉一家也很快地得到了程绍禟升任昭武校尉的消息。
“虽如今只是小小校尉,可他进去才多久?便能得到提拔,可见侯爷对他甚是看重,假以时日,必定也能统领一军。”小穆兴奋得手舞足蹈,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升官的人是他呢!
“嫂子、凌大哥,程大哥回府了记得派人通知我一声,我还有差事在身,便不多留了。”小穆是偷了空前来留芳堂报喜的,自是不敢久留。
凌玉笑着应下,凌大春则亲自把他送了出门,回过身来见她脸上的喜色,不禁笑道:“才当这么一个校尉夫人便高兴了?”
“当年我当捕头夫人时也是这般高兴。”凌玉瞥了他一眼。
其实,官职高低倒不算什么,她高兴的是这辈子的不同,日子过得一日比一日好,她放心不下的相公,也渐渐闯出了属于他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