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元甫只恨自己肋下没有生出双翼来,用尽吃奶的力气撒腿就跑。
一直到再听不到延昌郡主的声音,他才停下奔跑的脚步,扶着路旁那枝叶茂盛的大树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这具身体确实是太弱了,才跑了这么一阵子,居然就有点要透不过气来了。他想着。
不过,似这般可以自由奔跑的感觉,对曾缠绵病榻力不从心的他来说,却是相当的久违了。
待气息平稳下来后,他四下打量,入目之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古木苍翠,奇花异草,虽不致于十分熟悉,但亦非陌生,确是永和大长公主府中的花园无疑。
快速地梳理了一遍自醒来之后所发生之事,他的眉头不知不觉地皱了起来。
在他驾崩之后,朝中到底发生了何事?瑧瑧又做了什么?
齐王府没了,章平伯府也没了。甚至为了撇清关系,贵为长公主之女的珠儿还与章平伯世子断了夫妻名分。
还有,南安王府、大长公主府争先恐后往宫里送人……
一想到这,他只觉得心里那把无名火又‘轰’的一声燃烧起来了。
不行,他一定要想法子进宫去,见一见他曾经的皇后,如今的太后。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阵男子的说话声,他循声擡头望去,便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三名均是作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正边说话边朝着这边走来。
三人当中个子稍高的那位率先发现了他,先是一愣,随即满脸惊喜地大步迎了上来。
“周兄,果真是你!能到园子里走动走动,看来周兄的身子果真大好了!”
穆元甫不知对方身份,更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唯有含糊地应付了一声。
好在对方也不在意,仍旧是满脸热切:“我便说周兄吉人自有天相,果不其然!这下子大长公主与郡主也就该放心了。”
“这会儿日头正盛,周兄又是大病初愈,不宜长时间走动,也该到亭子里歇一歇才是。杨兄只顾自己高兴,也不注意些。”很快地,一名摇着折扇的年青男子也走了近前。
“陈兄所言甚是,万一把周兄累出个好歹来,岂不是咱们的罪过?”紧接着,三人当中最后的那一位走得近来,似真似假地接了话。
个子最高的那位‘杨兄’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光顾着高兴了,亏得陈兄与孙兄提醒。来来来,周兄,咱们到亭子里歇一歇说说话。”
穆元甫亦有意从这三人口中多探些消息,自然不会拒绝,遂被三人簇拥着到了湖边的碧水亭。
待众人落座后,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三人,暗暗猜测着对方的身份。
眼前这三人,虽作书生打扮,可身上居然带着一阵似有似无的脂粉气味,让他不禁怀疑他们是不是刚从烟花之地回来。
再一看他们的面容,脸庞白净,唇瓣嫣红,眉目似画。细一看,原是抹了粉涂了胭脂,竟是精心画了妆容。
这些人,难不成是长姐养在府中的面首?应该不会吧?毕竟姐夫高力培还在。
高力培应该还在的吧?他却又有点不确定了。毕竟珠儿都莫名奇妙地与马世超和离了,谁知道长姐与高力培会不会也发生点什么让他想像不到之事来。
那三人不知他心思,最先看到他的那位‘杨兄’殷勤地给他倒了茶,神情颇为欣慰:“周兄身子大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我瞧周兄脸色红润,可见确是大好了。只到底还是要多注意些,莫要劳累过度才好。”摇着折扇的‘陈兄’跟着道。
最后的‘孙兄’点了点头,表示对杨陈二人所言的赞同。
“多谢各位兄台关心。”穆元甫客气地回道。
杨陈孙三人见他不似往日那般目下无尘难以接近,一时有些意外,彼此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穆元甫一直留意着他们的神情,自然也没有错过这一幕,心里有点打鼓:难不成我说错了什么,露了马脚?
他暗暗回想这三人出现之后自己的所言所行,并没有发现有不妥的地方。
只是此番他却是多虑了,那三人根本没有多想,加之本就有讨好之意,遂你一言我一语地拍起了马屁。
穆元甫暗自留意了半晌,见他们再没有异样之色,暗暗松了口气。
怕多说多错,且也想从他们言语当中探知如今朝中情况,故而只是含笑静静坐着并不搭话。
只是听着听着,他便觉得似乎有点儿不对劲。
比如那位‘陈兄’,自以为无人察觉般飞快地摸了一把他的长发,满脸羡慕地道:“周兄这满头青丝,黑亮柔滑,竟是连这束发带都绑之不住了,我看上等绸缎之手感也莫过如此了吧!”
再比如那位‘杨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脸,一脸的艳羡根本掩饰不住:“这会儿看着周兄,可总算是知道什么是‘肤若凝脂’‘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了,莫怪人称周兄乃‘玉人’,当真名副其实也!”
又比如那位‘孙兄’,喟叹一声,语气当中难掩酸意:“常言美人一笑倾国倾城,如今观周兄这令人见之忘俗的笑颜……莫怪于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换美人展颜一笑。”
穆元甫本还是强自忍耐着的,可听到此处,竟然把他比作祸国的美人褒姒,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觉得应该把他们的话题往正向处引导,故而清清嗓子,试探着引出话题:“如今京城……”
最后一个字刻意拖长了尾音,只待有聪明之人能自动自觉地接上话头。
‘聪明’的杨兄接上了:“如今京城人人都说风华公子姿容绝世,我看周兄之姿容,却毫不逊色于风华公子。”
“周兄肤似盈盈白玉,眉间若点上一记朱砂,岂不活脱脱神仙公子下凡来!”
“何需如此,以周兄之丰姿,纵是素面朝天,不施脂粉,只静静立于一旁,亦如那九重天上仙人来!”
穆元甫嘴角抽了抽。
老子一刀一个,待你脖间飞起一道红线来。
他还想着挣扎一番,再次尝试转移话题:“朝廷上下,文武百官……”
“朝中那些个大老粗,啧啧,俗人!”陈兄摇了摇折扇,语气甚是嫌弃。
“就是就是,大老粗一个,还敢说四大公子和风华公子的不是呢!真真是俗不可耐!”
“可不是么。”那‘杨兄’亦点头表示赞同,甚至大着胆子飞快在穆元甫脸上摸了一把,感受那一触即逝的滑嫩细致触感,喟叹一声道:“果真玉人也!”
穆元甫袖中拳头握了松,松了又握。
这都是些什么奇葩!
他垂死挣扎着,意欲再努力一把拯救一下话题:“太后……”
“太后娘娘圣明,又岂会受小人挑拨……”
穆元甫精神一振,眼眸闪闪亮,期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话能透露些有用信息。
“……那些小人本想中伤风华公子,却不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有成功,反倒把自己的乌纱帽给丢了,真真是大快人心也!”
“可见风华公子盛宠啊!”
穆元甫:“……”
他的耐性已经要到头了。
可偏偏那三人却仍是无知无觉,那‘杨兄’更是刻意压低声音,满脸神秘地道:“对了,我方才可看见了,郡主是往周兄那儿去了吧?有了郡主的青睐,周兄这便是多了一条富贵退路啊!”
就算最终没有被宫里那位看上,再不济宫外还有延昌郡主,怎么着也免不了一场泼天富贵,这人比人,真能气死人也!
‘孙兄’看了看他身上所穿衣袍,语气酸溜溜的:“郡主对周兄可真好啊!那么贵重的料子,也就周兄能穿到身上。”
那位‘陈兄’连连点头,神情比那‘孙兄’却是真挚许多,更是拍了拍穆元甫的肩膀,自来熟地道:“茍富贵,毋相忘啊,周兄!”
唫,已经无药可救了,毁灭得了!!
穆元甫再也忍耐不住了,‘呼’的一声站了起来,正欲拂袖而去,忽听身后传来男子的一声嗤笑,随即便是一番恶意满满的话。
“茍富贵?骚首弄姿上不得台面的狗东西,给你几根肉骨头,竟敢痴心妄想当富贵人了。我呸!”
正说得起劲的那三位‘兄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敢怒不敢言,还得齐唰唰拱手行礼:“驸马!”
穆元甫自然也认得出,来人正是他的嫡亲姐夫,永和大长公主的驸马高力培。
虽然对杨陈孙三人的言行举止也颇为瞧不上,但是对高力培一来便不分青红皂白辱骂对方,他亦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因去账房支银子不成,高力培心里正不痛快,又素来看他们不顺眼,此刻便借题发挥,指着他们便骂:“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整日里搽粉抹嘴跟个骚娘儿们似的。如今妇人不知守妇道,不知事夫君,只知作威作福,全是你们这些自甘堕落的下贱胚子撺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