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陡然出手,在剑尖即将刺进自己胸膛的那一瞬间,死死地抓住凤骅的手腕。
凤骅下意识地想要甩开她的手,可她又哪里敢松开,愈发用力抵挡住,甚至还将一边手渐渐往下移,意欲夺去那把短剑。
“你松手,小心伤到……”凤骅本也不过是一时脑热才会生出殉情的念头,大仇未报,仇人还在享受着荣华富贵,他又如何舍得这般轻易地死去。
可冯谕瑧却不敢再相信他,愈发拼了命地去夺他手中的短剑,凤骅生怕当真伤到她,连忙松手。
冯谕瑧哪会想到对方会突然撒手,握着短剑的手惯性地向下一挥,短剑用力地在马脖子上划了一道。
骏马吃痛之下一声长嘶,如同疯了一般撒蹄就跑,把马背上的两人差点给颠下来了。
从冯谕瑧夺剑,到误杀凤骅的坐骑,一切不过发生在顷刻之间,察觉不妥的上官远想要上前相助时,已是来不及了。
“保护……”他的话刚出口,一直留意着那两人一举一动的穆元甫,在冯谕瑧误伤坐骑的那一瞬间,便已经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故而在那匹受伤的马发疯般四处狂奔时,他也已经狠狠地挥动马鞭,几乎是同时追了过去。
上官远眼睁睁地看着那两匹马三个人,不过顷刻间便消失在视线当中。
他急急调转马头,带着人马朝着三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凤骅的侍卫们紧随其后,亦追了上去。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突然,冯谕瑧险些被受伤发疯的马抛下地去,也亏得凤骅死死地抱住了她。尽管如此,她手中的那把短剑还是掉了下去。
凤骅抱着她,两人前胸贴后背,伏低身子贴在马背上。
“抓紧些,莫要摔下去了。”凤骅在她耳边提醒着,一边手尝试通过操控缰绳让马匹停下来。
许是那一剑划得实在太深,马匹完全处于疯狂的状态,他尝试了几遍均无果,唯有愈发把身子伏低,免得被抛下马去。
穆元甫拼了命般挥动着马鞭,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两人一骑,就怕看漏了一眼,他们就会消失在视线里。
一时心里又悔得很,只觉得自己当日根本就不应该同意她这般做才对,这世上哪有什么十足的把握,谋事在人,成事却是在天,谁又敢说自己算无遗策呢?
突然,前方疯跑着的马匹前腿一屈,马背上的两人顺着惯性往前冲,而后直直地往一旁的山坡滚了下去。
他顿时心神俱裂,不假思索地朝着滚下山坡的冯谕瑧扑了过去……
从马背上掉落的那一瞬间,冯谕瑧只有一个念头——哀家性命休矣!
原本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内,哪里想到却偏偏在凤骅这里出了乱子,她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已经经历过斗争残酷,并且身处高位的凤骅,居然会那般不理智地做出些‘儿女情长’的决定来,将她陷于如今这般境地。
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快往下滚动,直滚得她头晕眼花。尤其是前胸后背碾过地上的小石子,更是带来一阵阵虽然不致命,但绝对不好受的痛楚,让养尊处优多年的她苦不堪言。
忽然,有一道身影朝她扑了过来,紧接着,她便感觉自己被人死死地抱在怀里,虽然还是止不住向下滚落之势,但有人作了她的垫子,她也就不用再忍受以身碾石的带来的痛苦。
终于,在她快要忍受不住差点晕死过去的时候,才止住了去势,她也‘哇’的一下呕吐起来,直吐得连胆汁都快要吐出来了。
“瑧……太后,你可还好?”有人急切地在她耳边唤。
可她只觉得耳边一阵‘嗡嗡嗡’的鸣叫,整个人感觉一阵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感,教她又忍不住开始呕吐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感到好受了些许,虽然脸色还相当苍白,但好歹已经不再有晕眩感,也终于认出了眼前之人。
“……周卿?”她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病歪歪的穆元甫还能有本事接得住自己,毕竟如今的他,可不是曾经的他。
她至今还记得当初仅是骑马走了一段路,眼前这位便能把双腿都给磨损。
大梁太.祖皇帝的一身本事,在‘玉人公子周季澄’身上丝毫发挥不出来。
倒是没有想到,几年不见,他倒是长进了不少。
“是微臣。”穆元甫朝她拱手行礼,恭敬地回答。
冯谕瑧点了点头,把手递给他,示意他扶自己起来。
穆元甫顿时有几分手足无措,虽然方才情急之下把对方紧紧地抱在了怀中,可此刻,对着那只纤细白净的手,他居然心生怯意,一时不敢去碰。
“周卿?”见他站着一动也不动,冯谕瑧皱了皱眉,又唤了声。
穆元甫这才回过神来,深深地呼吸几下,这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咝……”双足踏在实地上那一刻,冯谕瑧感觉一阵钻心的痛,痛得她脸色愈白,冷汗都快要渗出来了。
穆元甫眼明手快地抱住了她:“太后!”
“哀家的脚……”冯谕瑧整个人靠在他的身上,痛得根本站不稳了。
穆元甫抱稳了她,想要看看她左边小腿上的伤,又怕冒犯了她,一时有些犹豫不决,转念一想,建立道:“不如先找个地方歇一会,上官将军很快便会找过来的。”
冯谕瑧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好。”
“太后,请恕微臣冒犯了。”穆元甫低低地道了句,也不等她反应,便一边扶着她,一边转过身去弯下了腰。
冯谕瑧想也不想便趴到了他的背上。
有人愿意当人肉轿子,免她走路之苦,她又怎么可能会拒绝。
女子那温软的身体覆到背上那一刻,穆元甫有瞬间的失神,不过还是很快便回过神来,背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一缕属于女子的长发垂落他的脖侧,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他垂眸,看着那缕调皮的发丝渐渐地与他的混在一起。
结发为夫妻……
下一刻,他又苦涩地勾了勾嘴角。
原本他是极幸运的,可惜如今,莫说与之结发,他甚至连靠近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想,或许,这一刻的亲近,是他这辈子最后的机会了。
他只希望这条路可以再长一些,时间可以过得再慢一些……
“哀家记得周卿原不擅骑,没想过几年没见,周卿的骑术,已到了让人刮目相看的地步。”背上响起了女子虽然有几分虚弱,但依然温和的声音。
穆元甫定定神,故作轻松地回答道:“微臣初步定州,常因骑术不济被人取笑,微臣好歹也是七尺男儿,总是要些面子的,被取笑得多了,自然得咬紧牙关多学多练,怎么着也得争这一口气。”
冯谕瑧轻笑:“果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说起来,这些年倒真是苦了周卿了。”
“太后言重了,能为大梁、为太后效命,是微臣之幸,又怎敢言苦?又怎能说苦?”
冯谕瑧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不过听着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也可以想像得到对方脸上的认真与诚恳。
她微微一笑。
“此番灭夏国,扬我大梁国威,周卿亦是劳苦功高,早前周卿说心愿是让宁大夫为你诊治,不过那本就是应该之事,算不得数。哀家这会儿还想再问一问周卿,可想要什么奖赏?升官?或是别的什么……”
穆元甫脚步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论功行赏,官自然是要升的,否则会让世人以为,微臣这几年在边疆白浪费粮食,半点贡献都没有。”
冯太后没忍住轻笑出声:“周卿言之有理,这官必是要升的。总不能让周卿白白遭人误会了。”
听着身后女子的笑声,穆元甫只觉得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脸上亦不知不觉地露出了笑意,语气自然也就轻松了几分:“正是这个理儿!想当年,微臣初到定州,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微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跑到边疆来,纯属给人添乱。”
“唉,都是那句什么‘白无一用是书生’给连累的。”
冯太后又是一声轻笑:“可真是难为周卿了。”
穆元甫脸上的笑容也不自觉地灿烂了些许:“不过,后来微臣用实力狠狠地抽了他们一记耳刮子,抽得他们再不敢乱嚼舌头。”
“周卿确实不曾辜负哀家所望。”冯太后赞许地道。
穆元甫脸上的笑容有须臾的凝滞,不过也很快掩饰了过去,继续说起了这些年在边疆所经历之事。
他说的都是些轻松的小事,语气也相当的轻快,引得背上的冯太后浅笑声不绝。
他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若是一直可以这样就好了。
冯谕瑧也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可以和曾经的太.祖皇帝有如此的相处时候。她更加没有想到,不过数年不见,曾经的穆元甫仿佛变了一个人。
不过,这样的穆元甫,她却不讨厌。
“周卿放心,你的功劳,哀家都记在心上,待来日许将军回朝,哀家必会论功行赏,也好让世人知晓,玉人公子周季澄,乃我大梁文武双全的栋梁之臣。”
穆元甫低声回答:“多谢太后!”
无论他多希望路可以长一些,时间可以慢一些,他终于还是背着背上的女子,到了一处树荫底下,将她安置在圆滑的石块上坐好。
他单膝跪下,望向女子受了伤的左脚,见伤处周遭的衣裙都磨损了,轻轻复上去,对方立即痛得缩了缩,他当下便不敢乱碰了。
“无妨,不过是些擦伤,想来无碍。周卿,你去四周找找,看凤骅可还活着。”冯谕瑧吩咐道。
穆元甫不放心她:“微臣还是在此守着太后,待上官将军来了再去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