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万寿节,原本是大梁皇帝穆垣成年的大好日子,可京城上至皇室贵胄,下至平民百姓,都没有半点欢喜的模样。
京城各府大门紧闭,街上冷冷清清,只有手持兵器的侍卫们来回巡视着。家家户户早早就挂好的各种象征喜庆的饰物,衬着满城紧闭的大门,愈发显得冷清。
宣明殿内,久久没有得到凤骅及冯谕瑧消息的穆垣,坐立不安地来回走动着。
一日没有得到那两人被杀的消息,他都无法安心。
进门来的郑凤琪见他如此模样,柔声安慰道:“陛下不必担心,有周大人他们在,想必他们这回是插翅难逃。倒是陛下,都一夜没睡了,那怎么能行呢?”
穆垣握着她柔弱无骨的手,叹息道:“你不知道,一日没得到他们的死讯,朕便总觉得心里慌得紧。尤其是母后,她的本事可是大得很。想当年,为了要挟父皇,前燕国前前后后派了好几名大将去抓拿她,可偏是没有一人成功,还是让她逃脱了。”
“陛下多虑了,当年是当年,如今是如今。再说,前燕的将士,又怎能与我大梁的将士相提并论?”郑凤琪不在意地又道。
穆垣略思忖片刻,也觉得她这话说得在理。
不错,前燕那些废物又怎能与大梁将士相提并论。
“你说得对,是朕想岔了。”他顿时心安了几分,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待一切安顿下来之后,朕便下旨册封你为贵妃。原本这贵妃之位早早便应该给你的,若不是母后当中从中阻拦,也不至于委屈你这般久。”
郑凤琪另一边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柔声道:“凤琪不在乎这个,只要能一直联着陛下便足够了。”
想到她陪伴自己多年,一直温柔体贴,又处处为自己着想,可自己不但无法履行立她为后的诺言,连一个贵妃之位,都拖了这般久才能给她,穆垣愈发愧疚。
“你放心,此生朕必不负你。”
两人情意绵绵了一阵,穆垣看看时辰,也到了该上早朝的时候。
宫变当日在场的朝臣们,被他困在了正明殿不得离开。
而没有在场的,也被他强行召进了宫。故而此刻刻的正明殿,同样一夜未睡更不得回府的朝臣们,个个脸色凝重忧心仲仲,彼此之间更是连交谈的意愿都没有。
如今还被困在殿内的,都是支持冯太后的,又或是想要在太后与皇帝之间保持中间的,早早便投靠了皇帝的朝臣,自然被安排了差事。
文官之首的尹德璋,也保持不了往日的镇定,背着手不停地在殿内走来走去,不时望向殿门,似乎在等待着某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有不少朝臣本想与之交换一下想法,见状也放弃了。
总归这个时候,除了耐心等待之外,他们暂时也做不了其他。
尤其是那些一直支持冯太后的,听闻太后被魏国摄政王带走,愈发难安。便是想要在太后与皇帝之间保持中立的,在得知皇帝竟是联合了魏国发动宫变,亲手将太后交到了魏国手上,心里亦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原本大梁灭掉了夏国,满朝文武饱受鼓舞,只觉得事隔百年之后,大梁将会一统中原,开创一个新的大一统时代,人人磨拳擦掌,打算好好做一番事业,以见证这一时刻的到来,亦盼着能青史留名。
哪里想得到平地一声雷,年轻的皇帝突然发动宫变,毫无准备的太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有朝臣暗地沉思起来。
太后当真是毫无准备么?那个智多近妖的女子,当真会这般轻易地被一个毛头小子赶下台去?
想想这些年来在冯太后,甚至当初的冯皇后手底下经历过的一切,他们还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毕竟相较一个手段稚嫩的年轻皇帝,如今的大梁更需要的是冯太后。
而一众武将的脸色却相当难看,而好几名与北营卫将军交好的将领更是面露悲愤之色。
穆垣当日杀卫将军,不过是想着杀鸡儆猴,让那些武将知道,如今作主的不再是冯太后,而是他。
却是没有想此举不但起不到震慑作用,反而愈发激起了武将的愤怒。
更让武将们难以接受的,便是素有威望,深得他们敬重的大将军瞿亭,还是此番变故的郐子手。
冯太后有心一统中原,这本是他们这些武将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君不见原本名不经传的许跃平,因灭北夏有功,一朝扬名,待来日班师回朝,封侯是免不了的。
可是如今……只盼着太后能平安无事地归来,大梁能安稳地度过此关。
穆垣到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朝臣们翘首以盼的模样,心中隐隐有几分得意。
他正要进殿,忽向郑太妃带着侍卫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从另一侧走了过来,只朝他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便要迈进殿门。
他连忙叫住对方:“母妃,你怎的过来了?”
“本宫自是来亲眼见证,朝廷更换当家人这一关键时刻。”郑太妃含笑回答。
原来如此……穆垣点了点头。
确实,他们母子受了这么多年的气,如今好不容易翻身,也难怪母妃会想到正明殿来。
郑太妃说完,带着侍卫率先便迈进了殿,本欲进去的穆垣却落到她的身后。
看着那个走在了自己前面的身影,穆垣的脸色一下子便得极为难看。这一幕,让他想起了在此之前的每一日,他都只能跟在另一名女子的身后,走进这座宫殿。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迈着大步上前,而后一把抓住了正走到殿中央的郑太妃手腕,阴沉着脸,道:“母妃也累了,不如还是先回宫歇息吧!待朕处理完朝中要事之后,再去向母妃请安。”
郑太妃脸上笑容不改,瞥了一眼他抓住自己手腕的手,缓缓地道:“本宫等今日着实等了太久,又哪里有心思歇息。倒是陛下,一夜未睡,连眼睛都红了,不如先去小憇片刻,若有什么要事,本宫替陛下先行处置了便是。”
穆垣下意识地将她的手腕抓得更紧,铁青着脸问:“母妃这是何意?!”
“陛下是担心本宫处理不来么?放心,本宫有内城卫,不怕有人会不听话。”郑太妃丝毫不在意被他抓得生疼的手腕,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得意。
穆垣先是一愣,随即不敢相信地擡眸望向,一直沉默地护在郑太妃身侧的那名侍卫,认出对方竟然是内城卫的首领,心头剧震。
“你、你背叛朕?”
“陛下说的哪里话,怎能说是背叛么?他们一直是本宫指派给陛下,以助陛下成事的。”郑太妃的语气相当轻柔,可听入穆垣的耳中,却像是往他心口扎了一根针。
不错,内城卫与左林卫会归顺他,很大程度是因为他的母妃。他母妃当年怀上的那个孽种,生父便是内城卫中的一员。
他不知道郑太妃到底是如何说服了内城卫,但想来也离不开那些肮脏事。若非用人之际,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这些奸/夫还活在世上的。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母妃,居然还打着别的主意。
他冷着脸,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可还是刻意地压低了声音:“母妃想当第二个冯太后?”
郑太妃笑得意味深长,眉梢轻扬,却没有回答他此话。
虽然她没有直接给出答案,但她的表情却已经证实了他所言非虚。
穆垣怒极反笑:“并非朕小瞧母妃,只是,母妃想做第二个冯太后,还要看看自己有没有冯太后的本事。”
郑太妃脸上的笑容敛了起来:“陛下拭目以待便是。”
朝臣们看到母子一前一后地进来,一时有些奇怪,但也并没有多想。只是忽又见这对母子就在殿中央说起了话,双方的表情瞧着都不怎么好,朝臣们面面相觑,均搞不明白这对母子之间发生了什么。
只是,当他们看到郑太妃神色自若地走上了玉阶,顿时惊讶万分。
哪怕最终是陛下坐到了原本属于冯太后的位置,而郑太妃坐到了原本陛下所在之位,但亦让他们震惊得一时说不出来话。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陛下没有妇人陪着,便坐不到正明殿了么?
朝臣们的脸色均有些古怪,只是谁也不敢说话。
穆垣居高临下地坐着,憋屈了那么多年,终于坐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原本应该是件极高兴之事才是,偏偏他的生母却横插一脚,让他心里又生出了如出一辙的憋屈之感。
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深深地呼吸几下,这才故作悲痛地道:“魏国狼子野心,竟借观礼之名行刺杀之事,母后不幸,遭贼人所掳,因奋起反击,惨遭魏贼所杀!”
朝臣们大惊失色。
太后薨了?
尹德璋率先出列:“敢问陛下,此言可属实?可有目击者?太后……又在何处?”
“朕命周季澄周大人,领精兵前去营救,周大人亲眼所见,母后因遭魏贼暗自,掉下悬崖,尸骨全无。”
“周大人又何在?”尹德璋追问。
“周大人如今正带着兵士,誓要把母后找回来,与太.祖皇帝合葬。”穆垣冷静地回答。
反正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说死了就是死了。
“陛下所言非虚,周大人前来禀报之时,本宫亦在一旁,可以作证。”郑太妃不疾不徐地补充道。
穆垣眸色一暗,不过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袖中的拳头又握紧了几分。
朝臣们彼此对望,一时不知是否该相信。
唯有文华馆大学士严伯谦站在一旁连连冷笑,当晚亲历了宫变一幕的朝臣们,亦是垂眸不言不语。
穆垣自然也发现了他们的异常,抿了抿双唇,掩饰住满身的杀意。
这些人,早晚他会一一收拾,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下。还有曾经支持过冯太后的,也绝对不能再留!
能站在朝堂之上的,只能是他的人!
“此番变故,不少忠心为国之士惨死魏贼之手,朕虽感痛心,但朝中政事却不能耽误,朕……”
郑太妃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本宫一早便与陛下商量过,对众卿家职务重新进行分派,以稳住局面,不教魏贼趁虚而入。应大人,还不将本宫与陛下旨意速速念来?”
一直守在她身侧的内城卫首领应良,掏出明黄的圣旨就要宣读,反应过来的穆垣正要制止,却又听到郑太妃刻意压低,却依然充满了威胁的声音:“皇儿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穆垣陡然转身望向她,眼中的杀意再也掩饰不住。
郑太妃被他的眼神惊到,心口一痛,可仍没有丝毫退让。
只有她自己掌了权,才没有人敢干涉她的事,正如曾经的冯太后,哪怕情人一个接一个地往宫里带,谁又敢说她半句不是了?
只有她自己立起来,才可以随心所欲,不会连自己喜欢的人、自己的腹中骨肉都保不住。
穆垣额上青筋频频跳动,可到底没有出声,只是听着应良念着的任命圣旨,怒气反而一下子便压了下去,嗤笑出声,低声道:“朕原以为母妃想擡举娘家人,却不曾想到,母妃竟然是要擡举死去奸/夫。那种废物,他也配?”
这一“圣旨”,把奸/夫亲人一脉都提到了最重要之位,若是真的这样安排下去,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只会听命于郑太妃,他这个皇帝,将会再度延续‘有名无实’的日子。
此时此刻,他总算是明白了,原来他的生母,因为一个奸/夫、一个孽种,而记恨了自己这么多年。
真是天大的笑话!
郑太妃被他又是奸/夫又是废物的一番话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心,可她还是极力压着满腔的怨恨,冷着脸移开了视线,不再看这个让她伤透了心的儿子。
朝臣们亦是掩饰不住满脸的惊讶,对‘圣旨’上提及的那些人,丝毫没有半点印象。这些人就像是平空生出来的一样,居然要占据那么重要的位置?
他们再一看上首同样震惊不已的陛下,又瞧瞧好整以暇的郑太妃,顿时便明白了。
这道圣旨,根本不是陛下的意思,而是郑太妃的。
这个时候,便是再蠢之人,也明白了郑太妃打的如意算盘,她分明就是想当第二个冯太后,想掌控朝政,把皇帝架空。
朝臣们这下子可都不满了,尹德璋率先出列,义正词严地表示无法接受。
虽然他的官位不变,但他手下那些得力的官员,无一例外都被换掉了,替代他们的,是一个个也不知打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人。
有人带了头,又见上首的陛下丝毫没有制止之意,立即便又有陆陆续续的朝臣们表示了抗议,更有甚者,直接便质疑起圣旨的真伪。
郑太妃冷笑,朝着应良打了个眼神,紧接着,众人只得到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回身一望,殿内已经站满了内城卫,一个个充满了肃杀之气。
众人一下子噤声。
郑太妃得意地起身,缓缓地道:“诸位卿家都是聪明之人,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择。本宫今日敢站在这里,便已是有十足的把握。”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诸位都是经历过齐王之乱,见过冯太后手段的,本宫如今的手段,比当年的冯太后,只会更厉害。”
听她提及齐王之乱,朝臣们亦不禁想到了因齐王之乱,给朝堂带来的血腥。
“太妃说得好生厉害!只是,太妃又拿什么与太后相比?凭你,也配?!”有脾气火爆的武将忍不住了,跳出来指着她就骂。
“太后这两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来,简直是对太后的污辱!老子征战沙场,为大梁出生入死,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若要老子屈于你这等粗鄙妇人之下,老子还不如直接抹脖子,九泉之下请太.祖皇帝作主去!”
郑太妃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敢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一时大怒:“内城卫!把他拖下去!本宫成全他!”
一声令下,内城卫当中居然没有一人有动作。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本宫的话么?!”她大怒。
内城卫仍然一动也不动。
坐在一旁看戏的穆垣此时察觉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了,扯了扯郑太妃的袖口想要提醒,可盛怒当中的郑太妃又哪里理会他,直接便拂开他的手,厉声道:“内城卫!立即把他拖下去五马分尸!”
“皇帝的大好日子,你作为生母的,却在这喊打喊杀的,未免有些不妥吧?”殿外忽地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郑太妃身体一僵,不敢相信地擡头,死死地盯着殿门方向。
阳光的映照下,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渐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的瞳孔微缩,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站在她身旁的穆垣更是吓得连退几步,一屁股便坐到了宝座上:“母、母母……母后!”
朝臣们亦看到了突然出现的冯太后,尹德璋更是率先跪下高呼:“恭迎太后!”
其他人亦立即反应了过来,跪地齐声高呼:“恭迎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