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她虽然在宫里的时候比在家中的时候还要多,和五公主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可实际上并没多少机会可以接触到豫王。教她曾经想要和对方培养青梅竹马感情的计划彻底打了水漂。
尤其是初进宫的那一年,她偶尔遇到豫王时,还没来得及和对方说上几句话,便会被五公主那个憨货拖走,而后继续对她耳提面命,让她离那个专门欺负小姑娘的五皇兄远些。
后来她没有再这般做了,可豫王学业渐紧,已经更难有机会可以看见了。
豫王此时也看到了她,打起几分精神朝她快走几步而来:“筠瑶妹妹。”
彼此都已经不再是几岁的稚童,他自然不好再叫小姑娘的小名。
许筠瑶察言观色,见他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沮丧的气息,却假装没有看到,笑盈盈地道:“殿下能帮我捡几片竹叶么?”
豫王虽然不解,只是也没有多问,走过去捡了几片青翠欲滴的竹叶过来递给她,便惊奇地见小姑娘十指灵巧地用那竹叶在编织着什么,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一只活灵活现的草编蚂蚱便出现他的眼前。
“喏,给你。”许筠瑶将编好的蚂蚱递给他。
豫王一脸惊喜地从小姑娘那白嫩嫩的手掌上拿过那只蚂蚱,有点儿不敢相信:“真的给我的么?”
“给你的,喜欢么?”
“不公平,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你都没有给我编过蚂蚱!!”言妩‘嗖’的一下又从长命锁里飘了出来,又是不忿又是委屈地盯着许筠瑶。
许筠瑶假装没有看到。
“喜欢,很喜欢。”还是头一回有人给他编这个,豫王感到新奇极了,爱不释手地把那只蚂蚱来回地翻看。
“那这会儿心情可好些了?”他又听到小姑娘笑眯眯地问。
他愣住了,所以她是看出自己心情不好,才编了只蚂蚱逗自己开心的么?
“不好不好,我心情一点儿也不好!急需瑶瑶也给我编个蚂蚱!”言妩见她不理自己,围着她飘来飘去地叫。
许筠瑶笑容不改,视若无睹。
看着小姑娘的笑脸,豫王有点儿感动,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道:“好多了,多谢你。”
“那我家去了,爹娘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好,你早些回去,莫让唐大人和唐夫人担心。”豫王忙不叠地让出路来,看着小姑娘坐上了离宫的软轿。
言妩不甘地咬着小手帕,忿忿地瞪了豫王一眼,又看了看豫王手上的草编蚂蚱,不服气地道:“你别得意,等廷哥儿回来了,她就不记得你啦!”
说完,她又哼了一声,这才朝着许筠瑶的软轿追过去。
追出一段距离她又停了下来,一拍脑门道:“哎呦真笨,最好廷哥儿不要回来了……”
廷哥儿若是回来,她又得天天听着瑶瑶在心里左一句‘月光少年’,右一句‘少年将军’了,真烦人!
许筠瑶从软轿里探出脑袋来,朝豫王挥手道别,看着对方也笑着向自己挥了挥手,抿嘴一笑,便坐了回去。
一瞧豫王那沮丧的模样,她便知道他不是被太子,便是被襄王训斥了。身为皇后嫡子,纵然他性子再软,宫里宫外也没有人胆敢欺负他,更别说让他露出这样的一副表情。
太子性情暴躁,襄王……她的眼眸闪了闪,想到了上辈子偶尔得知的襄王某些怪癖。
“瑶瑶他还在看着你呢!”言妩突然冒了出来,穿过轿帘往后面看。
许筠瑶抿着双唇,眼中难掩得意。
本宫方才以实际行动安慰了他,以他的性子,自然会心存感激。
豫王一直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那软轿越来越远,最终彻底化作一个墨点再也瞧不见。
他望望手中那只草编蚂蚱,唇角微微上扬,眼神温和,可下一刻,却又不知不觉地变得迷茫起来。
也不知怎么回事,从去年开始,他每回看到筠瑶妹妹时,那股‘她不应该长得这般模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也不知是不是受这种感觉的影响,他有时候既想亲近她,却又有点怕亲近她。
不过现在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感觉了,因为小姑娘长大了,他也应该要懂得避嫌才是。
芳宜从树后缓缓走了出来,看着擡着许筠瑶的软轿越走越远,眼神冰冷。
“主子,要不要给她一个教训?”她身后的一名宫女低声问。
“暂且饶她这一回,咱们还有更重要之事要做,没有必要在一个臭丫头身上耗费心力。”
“那许汀若那里?主子打算如何处置?那丫头年纪虽小,可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今日引起了她的怀疑,只怕日后不好再取信于她。”
芳宜冷笑:“我自己调教出来的,难不成我还治不了她?她的心早就被养大了,便是我不用软的,她若想往上爬,自然也会找上门来。”
攻心不成,那便以利益诱之,天底下便没有成不了的事!
东宫书房内,为着如何寻回陛下一事,群臣争得面红耳赤,你觉得这样好,我却觉得那般做更妥当,可无论怎样,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当务之急是要寻回陛下。
群臣正争得热烈,却不妨出现了一道不怎么和谐的声音:“从边疆传消息回京,纵然是八百里加急,也要一个多月,万一陛下已然遭遇不测……又或者是落到了西狄人手上……”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众人视线齐唰唰地投向出声之人,认出是太子詹事卓茂宗。
卓茂宗清清嗓子,强自冷静地又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也得做好两手打算才是。”
“我打死你这老匹夫,父皇鸿福齐天,必能逢凶化吉,你这老匹夫却敢在此诅咒父皇!”书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见襄王赵元昌冲了进来,揪住卓茂宗就打。
众人大惊,连忙上前劝:“襄王殿下息怒,襄王殿下息怒!”
太子额头青筋频频跳动,着实没有想到襄王竟然挑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又见他二话不说便动手打人,登时大怒,重重一拍书案:“赵元昌,你眼里还没有孤?!”
“我就是眼里还有太子皇兄,这会儿才要打死这老匹夫!”襄王怒气未平,咬着牙关道。
卓茂宗趁机连滚带爬地逃到角落处,心有余悸地抹了一把汗。
“放肆,身为皇子却对朝廷命官大打出手,成何体统!!”太子怒吼。
眼看着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兄弟怒目相向,朝臣们左右为难,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遂齐唰唰地望向纪渊。
“两位殿下息怒,诸位大人也请稍安勿躁,且听微臣一言。”终于,纪渊缓缓站起,沉声道。
“卓大人话虽不怎么好听,只是也点出了最坏的情况……”顿了顿,他望向缩着脖子的卓茂宗温声道,“却是不知卓大人有何两全法子?”
被襄王压着一顿爆打,卓茂宗险些没挺住想打退堂鼓,可太子一记警告的眼神,瞬间便让他清醒了过来,硬着头皮继续道:“若按我来说,陛下必是要尽全力救回,只万一……万一真有个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与其到时候匆匆忙忙乱了阵脚,倒不如这会儿便准备起来。”
至于准备什么,在场众人一听便明白了。
“这……”朝臣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心里均感到有点儿微妙。
“狼子野心,你这是狼子野心!!”襄王愤怒地叫着。
“这恐怕不合规矩。”礼部尚书率先开口,表示不赞同。
亦陆陆续续有朝臣跟着表示此举万万不可。
终于,纪渊也缓缓地道:“太子殿下奉旨监国,代理朝政,不管发生什么,有太子殿下坐镇,诸位大人鼎力支持,必然可以安稳度过。”
连他也这般说了,太子遂沉着脸喝斥卓茂宗:“简直一派胡言,尽出些馊主意,你此举是想把孤置于不忠不孝之地,皇弟骂得对,你就是狼子野心,其心可诛!还不给孤滚出去!!”
卓茂宗吓得一个哆嗦,闻言连滚带爬扑了出去。
襄王朝着他狼狈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狗东西!”
纪渊见状暗暗摇了摇头。
而引得朝臣们忧虑不安的天熙帝,此刻浑身狼狈地靠坐在树底下,望向对面正胡乱地包扎身上伤口的少年,离少年几步之遥的地上,躺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口中更是塞着一只臭袜子的男子。
那男子虽然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可还是愤怒地发出一阵‘啊啊’的闷叫声。包扎着伤口的少年皱了皱眉,似是嫌弃他太吵,猛地一记手刃劈在他后颈处,那人眼皮一翻,瞬间便晕了过去。
天熙帝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连忙佯咳一声掩饰住,朝着少年扬扬手:“绍廷,到朕身边来。”
贺绍廷嗯了声,挣扎着来到他的身边:“陛下。”
“让朕瞧瞧你身上的伤。”
“不好看,别看。”贺绍廷摇头不肯。
“让朕瞧瞧你身上的伤。”他的语气虽然温和,可表情却相当坚持,贺绍廷皱了皱鼻子,最终还是松开了护着伤口的手。
天熙帝解开他胡乱包扎好的伤口,看着那一道道深得可见骨头的刀伤,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这样深的伤,这小子是如何做到一声不吭地扛着那奸细,与自己一起逃命的?
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可对敌时那股不要命般的狠劲,已经教他这个久经沙场的人都有几分胆寒,没想到他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伤药可还有?”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沉声问。
“有,还有一点。”贺绍廷有些不自在,可还是乖乖地掏出伤药交给他,又看着他撕下里衣用溪水打湿,细心地替他清理伤口,再涂上药,帮他重新包扎好。
“好了,且等等,朕已经在路上留下了记号,很快朕的亲卫军便能寻来了。”
“多谢陛下。”少年低着头小声道。
天熙帝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脑袋瓜子,随口问:“小子,你今年几岁了?”
“十八岁了。”贺绍廷从善如流,可当他对上眼前那双含笑的眼眸时,不知为何有点儿心虚,结结巴巴地道,“十、十七了。”
天熙帝还是没有说话,只望着他。
少年终于泄气了,耷拉着脑袋蚊蚋般道:“十六了。”
一会儿又飞快补充一句:“再几个月就十七了的。”
天熙帝好笑,却又有点儿心疼:“你家里人呢?为何一个人孤身到了边陲之地?”
“家里没什么人了。我就是想到处看看,见有商队到这儿来,才跟着来见见世面。”
天熙帝也想到了,家里若还有人,如何会让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流落至此。他在战场上的那种打法,完全是毫无牵挂豁出命去的打法。
他心里顿时又添了几分怜惜。
“有人来了!”本还垂头丧气,像极做了坏事被人抓住的小狗的少年,瞬间便提着刀蹦了起来,想也不想便把晕迷在地的奸细扛到肩上,护着同样警惕地握紧武器的天熙帝躲进了树林里。
果然,不到片刻的功夫,便有数名手持兵器的青衣男子出现,贺绍廷屏声敛气,把手中的刀握得更紧。
“没事,是朕的亲卫兵。”天熙帝认出来人,拍拍少年的后背,率先走了出来。
为首的那人一见他的出现,脸上顿时一阵狂喜,快速上前跪在地上:“末将等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贺绍廷沉默地站在天熙帝的身后,看着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赶了来的亲卫军,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
他对生死倒不在乎,就是怕没能护住皇帝,教他死在了西狄人手上。
“绍廷,过来!”被亲卫军簇拥着走出一段距离的天熙帝止步,见少年没有跟上来,出声唤。
“哦,好的。”少年持刀跟上,那名被他活捉的奸细,自有兵士押着与他们一起离开。
待御驾亲率将士攻入西狄国土数百里,迫使西延王递上降书,自此对大齐称臣的消息传回京城时,已经是三个月后之事了。
与这个天大好消息一同传入京的,还有陛下身边一名据说作战十分英勇的小将,听闻这员小将曾手刃西狄王子,火烧西狄营帐,年纪不大,却教敌人闻风丧胆。
许筠瑶得知后险些没高兴得蹦起来。
言妩一脸好奇地望着她:“瑶瑶你知道那小将是谁么?”
许筠瑶的声音难掩得意,眼睛也是闪闪发亮:“当然知道,他是廷哥儿,是大齐最出色的将领,也是本宫的月光少年!”
言妩惊讶:“他那般厉害么?比瑶瑶的爹还厉害么?”
“那是自然!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厉害之人了!”
等朝廷大军班师回朝,她就可以见到他啦!想必那个时候的他,便会真真正正与上辈子的少年大将军重合了。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应该记得吧?好歹他们也是相处了一段不短的时间的。
言妩托着腮帮子看着她,见她心情甚好地轻哼着小曲儿在屋里翻箱倒柜,忽地问:“阿妩和廷哥儿瑶瑶更喜欢哪个?”
“廷哥儿。”
“豫王与阿妩呢?”
“豫王。”
“周哥儿和阿妩呢?”言妩快哭了。
“周哥儿吧!”
言妩委屈地咬着小帕子,有点不死心地又问:“廷哥儿和豫王呢?”
“都喜欢。”许筠瑶举棋不定地翻着匣子里的头花,随口回答。
代表无上尊荣的皇后之位,照亮她心灵净土的心中白月光,二者当然都喜欢啊!
言妩委屈得眼泪‘哗啦’一下就流下来了,一跺脚:“我讨厌瑶瑶,最讨厌了!!”
明明还可以说都喜欢的嘛……
说完,化作一缕青烟,钻进桌上的长命锁瞬间便没了踪迹。
许筠瑶终于从挑选头花的左右为难中擡起头来,一脸莫名奇妙:阿妩那笨蛋怎么了?
“三姑娘,老夫人请你去一趟。”有小丫头进来禀报。
许筠瑶顿时也没空理会旁的了,随意把东西放好,便往王氏院里而去。
进得屋里,见除了王氏还有李氏和唐筠瑜母女二人。
她唤了声‘祖母’便被王氏拉着在身边坐下,疼爱地问了她几句日常之事。
许筠瑶装着乖巧的模样一一回答。
见那对嫡亲祖孙你一言我一语的没完没了,唐筠瑜有些儿不耐烦地挪了挪屁股,正要站起说自己先回去了,却被李氏一记警告的眼神瞪得重又坐了下来。
“大伯母瞧着瑶丫头仿佛又长高了些,估计再过不了多久便要长成大姑娘了。”李氏努力扬着亲切的笑容。
“可不是,当初才那么丁点,一下子便长这般大了。”王氏喟叹一声接了话。
许筠瑶装着害羞的模样埋进王氏怀里。
“小孩子就是长得快,瑜丫头也一样,我还记得她刚出生时,比她两位哥哥还要小些。”
许筠瑶没忍住小小打了个呵欠。
有话快说,磨磨蹭蹭的,打扰本宫歇晌了你担当得起么!
许是听到了她心中所想,王氏终于转入了正题:“宝丫明日去郑国公府参加郑国公三姑娘及笄礼,不知礼物可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许筠瑶挨在她怀里回答。
“你二姐姐长这般大还没有见过国公小姐及笄的大场面,明日宝丫去的时候,也带上你二姐姐可好?”
许筠瑶并没有意外,望向装作一脸毫不在意的唐筠瑜,脆声问:“是二姐姐自己想去,才让祖母来问我的么?”
“我才没有……”唐筠瑜下意识地回答。
“真没有?”
“没有!”唐筠瑜暗恼,瞪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女儿第一回说‘没有’时,李氏便心生不妙,又听许筠瑶问了第二回,可女儿仍旧回答‘没有’,这股不妙的感觉便又强烈了几分。
果然,不等她说几句缓和之话,许筠瑶便从王氏怀里起身,拍拍衣袖道:“祖母你也听到了,二姐姐说她不想去,我也不好为难人家。”
“我何时说过自己不想去?”唐筠瑜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又觉得丢脸,咬着唇瓣瞪了她一眼。
“可我瞧二姐姐却是一脸不乐意,想是祖母多此一举了。祖母,没其他事我先回去了!”许筠瑶懒得再理会她。
明明想去偏还要装出一副不情不愿,是别人求着让她去的矫情模样,本宫可没这个闲心惯着你!
见她擡腿便要走,李氏急了,用力扯了扯女儿的袖口,给了她一记警告的眼神。
唐筠瑜也有点急了,生怕她果真就此走掉,气急败坏地道:“是我想去,这样总可以了吧?!”
许筠瑶冷笑:“你自己想去却不亲自来找我,却想借祖母之手来逼我主动带你去?是什么给了你这个错觉,觉得我会捧着你?”
“你!”唐筠瑜气结,愤怒地瞪着她,李氏重重地咳了一声,道,“你三妹妹说得对,既是你想去,自是要你自己亲自问问她的意思。”
唐筠瑜又气又恨,深深地呼吸几下,这才勉强压下了心中怒火,咬牙切齿般问:“那请问三妹妹,明日郑国公府的及笄礼,可否带我一同前往?”
“不能!”许筠瑶毫不客气地一口拒绝。
“你!你欺人太甚!”自己都忍辱负重地向她低头了,对方居然还如此嚣张,唐筠瑜登时大怒。
“宝丫……”王氏也没有想到嫡亲孙女会这样回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筠瑶又是一声冷笑:“不错,你想去,你问了我的意思,我的回答便是——不、能!”
唐筠瑜气得快要哭了,便是李氏也起了恼意,觉得这死丫头是在把自己女儿当猴子般耍。
许筠瑶擡腿便走,走出几步便又停了下来,轻蔑地朝着恨恨地瞪向自己的唐筠瑜道:“想要什么便自己去争取,想要却偏又装出一副不想要的清高模样,还要别人跪着求你要,骗谁呢?旁人乐意哄着你是她们之事,若想着让我也来哄你,别说门,连窗都没有!”
“真是矫情!”她扔下最后四个字,扬长而去,完全不理会身后被她气得鼻子都快歪了的李氏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