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怎样?我是不是很能干?”唐筠瑶眉飞色舞地问。
贺绍廷轻笑,相当合作地颔首:“是,筠瑶真的很能干。”
话音刚落,便见她笑得一双好看的眼睛都弯成了两轮新月。
“廷哥儿,你怎的不叫我宝丫了?明明以前你还叫我宝丫的。”半晌,他便又听到她不怎么乐意地问。
他微怔,为什么不叫她小名了?自然是因为她已经长大了,他又是外男,自然不好再叫得那般亲密。不过那只是他以前的想法,如今不会了,他不会让自己成为她的‘外男’的。
“宝丫。”他含笑唤。
唐筠瑶这下子终于满意了,双唇一抿,诱人的小梨涡又耀武扬威地跳了出来,瞧得贺绍廷指尖痒痒的,好想伸手去戳一戳。
“绍廷!”他脸上的笑意在听到身后的声音时瞬间便敛了起来。
唐筠瑶察觉他态度的变化,狐疑地望向正朝这边走来的杜诚忠,又望望脸色一下子变得相当难看的贺绍廷,心中充满了不解。
“杜将军。”她定定神,向着杜诚忠招呼了一声。
杜诚忠皱眉望着她,神情有几分不悦,意有所指地道:“唐姑娘好歹也是大家闺秀,还是要收敛些才好。”
“杜将军,你管得太多了。”贺绍廷往前迈出一步,把唐筠瑶护在身后,不满地道。
“我也是为了你着想……”
“够了,我不需要。”贺绍廷低声打断他的话,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和,“宝丫,你先回去。”
唐筠瑶察觉他们之间似乎有些不寻常,只是一时也想不明白当中原因,只是见他脸色不好看,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那双好看的眼睛溢满了关怀,也让心情已经变得有些糟了的贺绍廷添了几分暖意,知道她不放心自己,遂柔声道:“不用担心,我没事,回去吧!”
唐筠瑶见状也只能点头应下,又偷偷地瞪了杜诚忠一眼,这才提着裙裾转身离开。
她刚走出几步,便听到杜诚忠略有几分苦涩的声音:“绍廷,我毕竟是你的父亲……”
父亲?她惊讶地停下脚步,知道贺绍廷一直在看着自己,故而很快便掩饰过去,加快脚步走到路对面的唐府侧门,用着与蓝淳约好的记号敲开了门,趁着迈进府里之机回过身过,远远地望了一眼仍旧注视着自己的贺绍廷,微微一笑,冲他扬了扬手,示意他快些回去。
贺绍廷看懂了她的手势,虽然知道她未必看得见,可还是笑着朝她点了点头以作回应。直到看到那门重又关上,他转过身,视若无睹地牵过缰绳。
“绍廷,你且听为父一言。唐家姑娘虽好,只是并不适合你。你可知道,豫王曾经向皇后言明想要娶她为正妃,后来虽不知为何没有成,可是她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若不是纯心撩拨豫王,豫王又怎么会主动提出想要娶她?可见她本就不是个安份的。身为武将,常年累月领兵在外,最忌的便是妇人的不……”
“住口!不准你污蔑她!她是什么样的人,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杜诚忠,不要让我再听到你说她半个不字!”贺绍廷脸上杀气一闪而过,仿佛只要他再说半个字,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拔刀相向。
“还有,别再在我面前提什么‘父亲’,你根本不配,每一回你提什么‘父亲’,我都觉得可笑。杜将军,我非意气用事,所言均是发自内心,我与将军实无父子之缘,除了公事以外,私底下还是少些接触为好。”他平复了一下心中怒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
杜诚忠愣住了,很明白一个人愈发平静,内心便愈是坚定。一直到看着贺绍廷策马离去,又想到方才他为了唐筠瑶爆发的怒气,长叹一声:“红颜祸水啊,果真是红颜祸水!”
好好的孩子,偏被个女子给迷住了!
镇远将军府内,外出归来的冯维亮忽见府里那长年空置的东院,这会儿让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不但如此,还见下人擡着一个又一个箱子进进出出,一时好奇地抓住行经身边的一名下人问:“是谁让你们收拾这院子的?府里可是要来贵客?”
那人恭敬地回答:“是将军吩咐布置的,只说日后大公子若是回来也有地方住。”
说到此处,那人望向他的眼神隐隐带着几分同情,怕他察觉,又忙低下头去掩饰。
“大公子?哪个府上的大公子?”冯维亮一时有些糊涂。
那人飞快地瞄了他一眼,将头垂得更低:“是咱们府上的大公子……”
又似是怕他发作,那人连忙寻了个理由急急便离开了。
“哥,你傻站在这儿做什么?”杜杏嫦从云氏屋里回来,见兄长怔怔站在路的一旁,不禁好奇地上前问。
“大公子?他若是大公子,那我是什么?我是什么?!”冯维亮喃喃地道,末了脸色变得有几分狰狞,把杜杏嫦给吓了好一跳,也一下子便明白了兄长在纠结些什么。
她轻叹一声道:“原来是这事啊!爹爹今日出门前便已经交待了管家重新布置东院,听他的意思,仿佛绍廷哥哥会回来。”
“贺绍廷会回来?!”冯维亮脸色都变了,声音甚至还带着几分尖锐,“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早前表现出的抗拒不过是欲擒故纵,他又如何会舍得真的放弃咱们府里的一切!必是一早便打定了主意要回来抢夺的!”
杜杏嫦有些不赞同地道:“绍廷哥哥自己就是大将军,品级甚至比爹爹还要高些,他的一切全是凭着双手一点一点打拼回来的,何需去觊觎别人的东西?”
“绍廷哥哥绍廷哥哥倒是叫得亲热,只怕你把他当作哥哥,他却未必肯认你这个妹妹!你不过就是瞧着他如今头上有着忠勇大将军的头衔,若是他是个一无是处的流氓地痞,我瞧你还会不会这般轻易地叫出绍廷哥哥四个字!”冯维亮瞪了她一眼。
杜杏嫦神情有些不自在,对兄长这番话却也无法反驳。
别说冯维亮,便是与杜诚忠做了十几年夫妻的云氏,也没有想到夫君竟会作出这样的安排。让下人称贺绍廷为大公子,那置自己的儿子维亮颜面何地?
亮公子?她嗤笑一声。
一声‘亮公子’,亲疏远近立见。
维亮虽非他亲生孩儿,可这些年来却视他如亲父般敬重有加处处体贴,没想到到头来却敌不上那人一身血脉,教他如今成了府里下人们的笑柄。
若是他日后再风光迎回‘亲儿子’,只怕她的维亮就会成为全京城的笑话,再有何颜面在外行走?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眼中一片阴鸷。
——
唐筠瑶怎么也没有想到镇远将军杜诚忠居然是贺绍廷的生父,想来想去上辈子好像也没有察觉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联系,不过她也没有想过去打探什么,只待哪一日贺绍廷愿意了,亲口告诉她便是。
此刻她正低声吩咐着蓝淳:“你悄悄地在府里散播消息,便说陈家表少爷与二姑娘两情相悦,两家的亲事很快便要订下了,保媒的还是陈家表少爷的姑姑易夫人。”
蓝淳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只是也没有多话,听话地应了下来便出去着手了。
唐筠瑶随手夹了块点心送进嘴里轻咬一口,眼中波光流转。
李氏多半不会愿意将女儿嫁到陈府,毕竟那陈兆勇一无是处,怎么也不符合她对女婿的要求。
可那又如何呢?她不介意再添把火,把两家的亲事彻底坐实,流言说得多了,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相信的人便愈发多。再加上方才在易府发生之事,李氏母女必然心虚,这人一旦心虚,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底气,外人瞧来只会觉得她们在虚张声势。
隔得小半个时辰,带着女儿回来的李氏直奔三房,拉着阮氏自又是好一顿闹,可这回阮氏深恨大房那对姐妹竟然算计自己的女儿,难得地梗着脖子寸步不让,妯娌二人闹得厉害,连近些年来愈发深居简出的王氏都惊动了。
唐筠瑶本是想去助娘亲一臂之力,哪想到阮氏一早便猜到她的打算,特意让抚琴过来传话,让她好好地呆在屋里哪里也不准去,更不准插手大人们之事。
唐筠瑶无奈,知道她也是出于保护女儿的心思,不愿她沾染这些阴私之事,倒也不坚持。反正结果如何她早晚也会知道,倒也不用急于一时。
她闲着无事,便难得地开始整理屋子,这里翻翻那里翻翻,竟然找出一箱子小时候穿过的衣服、收到的各样小礼物。
她拿着那小衣裳在身上一比划,暗暗咂舌。
“这小衣裳可真可爱,布料软软的,做功也好,是姑娘小时候夫人给你做的么?”蓝淳眼睛闪闪亮,看着这小小的衣裳便爱不释手。
“多是娘做的,有些是祖母做的,还有些是碧纹和翠纹做的。”唐筠瑶如数家珍地指着那一件件小衣裳解释道。
“姑娘可真厉害,小时候之事还能记得那般清楚。”蓝淳一脸崇拜地道。
唐筠瑶干笑几声,心道:自然记得清楚,毕竟那个时候的她里子里便不是真的懵懂不知事的婴孩。
怕这憨丫头又会继续问她一些小时候之事,遂随手一指:“蓝淳,把那个盒子拿来我瞧瞧。”
蓝淳清脆地应下,快步走过去把她指的那个锦盒抱了过来。
唐筠瑶接过打开一看,见里面放着的都是一些旧物,当日那块烧焦了的护身符也在。
她想到已经许久感觉不到了的言妩,略一思索:祖母说小时候这护身符替她挡了煞,虽然她一直觉得不过是把上辈子的自己招了来附在宝丫身上,可就算如此,也只能说明这符纸确是有些效用,说不定还可以帮她把言妩唤出来。
她把那护身符拿了出来交给蓝淳:“你瞅个机会出府一趟,拿着这东西去找赛神仙,替我问问他,这护身符到底是个什么用处?顺便请他照着原样替我再画一张。”
蓝淳接过那符应了下来,只待寻个合适的机会再出去找人。
阮氏的态度强硬让李氏占不到半分便宜,待晚间唐柏年回来后,便拉着他好一顿哭诉。
唐柏年听罢眼神微闪,只觉得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遂一拍长案,愤怒地道:“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连自家姐妹都害,唐筠瑶那死丫头着实是欺人太甚!不行,我去找唐松年要个说法!”
说完,怒气冲冲地出了门,径往唐松年书房而去。
唐松年刚从宫中回来,换上常服正端着茶盏呷了一口热茶,但见唐柏年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他朝着紧跟着唐柏年欲阻止他闯入的仆从摆摆手,示意无妨,这才问:“大哥可有事?”
“我问你,你的宝贝女儿设下毒计陷害我女儿清誉,此事你管是不管?!”唐柏年怒声质问。
唐松年讶然,却并不相信他的一面之辞。
他的女儿是何性子难道他自己不知道?虽然性子是彪悍些,可却从来不是那等会主动挑事之人。
只不过他混迹官场多年,自然一眼便瞧出,唐柏年前来为女儿讨公道是假,只怕是另有所图。
“都是自家兄弟,大哥有话直说便是,无需顾左右而言他,更不要以污蔑侄女的方式来挑起话题。大哥应知道我的脾气,宝丫乃我掌上明珠,也是我的逆鳞之一,谁若是敢动她半根汗毛,我纵是豁出性命去,也必要教他负出代价!所以,大哥还请慎言!”他平静地道。
唐柏年被他一噎,气势顿时便弱了几分,原本想要借女儿一事要挟他的打算也不得不搁置,只是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冷哼一声:“你疼爱女儿,难不成我便不疼我的女儿?筠瑜好好的一个姑娘,经此一事,还能有什么清誉?勇哥儿那混账小子如何配得起我的女儿!若不是你那宝贝女儿做的好事,筠瑜何至于会落得如今进退两难的地步?”
见唐松年脸色一沉,生怕他当真恼了使得自己的打算泡汤,他忙又道:“并非我污蔑自家侄女,你若不信,自回屋去问三弟妹便是。”
唐松年听他说得有板有眼,仿佛真有其事,心中狐疑又深,暗暗决定待会儿便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哥放心,我自会去问个清楚。是或不是,自会有个说法。”他不紧不慢地道。
“我自然不会拿这事唬弄你。”顿了顿,唐柏年才终于说起了他此行的目的,“听说安丰县令任满,安丰县令之位暂且空置,区区一个县令之位,以你大哥我的资历足以胜任,你如今高居吏部尚书之位,想来替为兄安排这么一个官位不难。”
唐松年气笑了。安丰县乃京郊之地,虽地方不大,可却颇为富庶,又是天子脚下,有多少封疆大吏愿自降品阶出任安丰县令,在他的好兄长眼里,就不过‘区区县令之位’,可以任由自己替他安排?
“通州知州、安阳刺史、汝陵知府、新科状元,截止目前为了这‘小小县令之位’求到我跟前的至少便有这四位,大哥认为自己的才干、人脉都比这四位高么?”
唐柏年愣住了。
唐松年摇摇头:“大哥有进取之心是好事,只是也要脚踏实地。安丰县确是个好地方,可盯着它之人也不少,一旦行差踏错,所受冲击也必是其他县州数倍。”
“大哥只需安下心来踏踏实实干,终有一日会达成心中所愿。还是淮兴亦是如此,眼看新一科便又要开始了,可近来却甚少见他温书,总是得了空便往外跑,这样可怎么行呢!大哥也要盯紧些才好。”
唐柏年脸色相当不好看,说来说去不就是不肯,不想让自己出头,生怕将来自己会压了他一头么?
“你的意思便是说,安丰县令之位我拿不到手对吧?”他沉着脸。
“以大哥资历,确是够不上。”
“好,我明白了!”唐柏年阴沉着脸,知道所谋不成,又不敢撒野放赖,唯有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过得几日,钱氏便为自己的孙儿陈兆勇上门求亲,求的自然便是已经和她的孙儿有了‘肌肤之亲’的唐筠瑜,李氏哪里肯同意,又想到女儿吃了亏却没能从三房处得到半分补偿,怒火中烧,竟也顾不得许多,指着钱氏便骂。
钱氏哪是个肯吃亏的,又觉得自己乃是长辈,居然让一个晚辈如此对待,当下毫不客气地反骂回去。曾经相处得无比融洽的两人,恨不得把天底下最难听最恶毒的话全喷到对方身上,直让周遭的下人们叹为观止。
为着陈唐两府的亲事,大房闹得人仰马翻,李氏连连受挫,积了满肚子的怒火便全然发作在唐筠柔身上,也让唐筠柔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唐筠瑶被唐松年和阮氏护得好好的,大房怎么闹了没有人敢闹到她的跟前,还有一个蓝淳不时将大房的闹剧当笑话般向她道来,听得她津津有味。
这日,终于寻到了机会溜出府去寻赛神仙的蓝淳一脸凝重地回来了。
“姑娘,赛神仙说这根本不是什么护身符,而是用人的鲜血混合朱砂画出来的拘魂符!”她迫不及待地道。
唐筠瑶大吃一惊。
拘魂符,拘的是谁的魂?是她的,还是真正的宝丫的?
“赛神仙想见姑娘一面。”蓝淳低声又道。
这会儿,何止是赛神仙想见她,她也想见他问个清楚。
待主仆两人偷溜出府,一直寻到了赛神仙与蓝淳约好之处后,唐筠瑶还来不及说话,赛神仙便迫不及待地问:“这符纸令祖母是何处得来的?”
唐筠瑶定定神,略想了想才回答:“我记得不错的话,祖母曾说过是从朝云观一位玄清道长处求来的。”
“朝云观?玄清道长?”赛神仙皱起了眉,并不记得这么一号人物,低声又问,“姑娘可听说‘移魂续命’?”
唐筠瑶心头剧震,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回答:“从话本里听说过,是人死之后因缘巧合,灵魂便覆到了另一个刚死去之人身上,以对方的身份活了下来。”
赛神仙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么一回事,只是此符却是更为恶毒,它是强行把活人之魂拘来,移到另一个濒死之人的身体里,与原主的魂魄共存一体。”
唐筠瑶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颤声问:“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延续原主的命格。姑娘需知,人的命格自出生便注定,以魂为主,魂定命格。一个人死之后,纵然是因缘巧合魂魄附到了另一个人身体上,延续的也只是他本人的命格,而不会是被他占用了身体的那人的命格。也就是常言的‘麻雀就是麻雀,纵是飞上枝头也成不了凤凰’。”
唐筠瑶脑子一片空白,不知为何一下子便想到了言妩,那个长得和上辈子的自己一模一样,还知道许多上辈子自己隐秘之事,甚至连‘做梦’还能梦到上辈子她经历过之事的‘女鬼’。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抖得那么厉害:“既然一体有双魂,那又是以哪一方为主?”
赛神仙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初时自然是以新入之魂为主,毕竟会想到用这种法子的,原主之魂必定已经相当孱弱。只是……”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地又道:“只是,姑娘需知道,人的身体与人的魂魄乃是一对一,身体就像是为魂魄特意打造的一间屋子。原主之魂再弱,可身体里的一切都是应它而生;新主再强,却不可能会完全适应这根本不与她适配的‘屋子’,长年累月之下,弱者变强,强者变弱,直到最终,已变弱的‘强者’便会被强行驱离。”
唐筠瑶身体不停地颤抖,可还是坚持问:“那驱离之后呢?”
“自然是魂飞魄散,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
唐筠瑶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人紧紧掐住了一般,教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半晌,她还是一字一顿地问:“那么,同时存在一体的两魂,是否能感知对方的存在?”
“仍留在屋里的主人自然会知道有‘入侵者’,可‘入侵者’多半会以为这是一间已经无主的‘空屋’,未必知道对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