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眸望过去的时候,却只看到梁皇后扬着得体的浅笑,正与一名满头银发的老夫人说着话。
景昌帝赵元祐除册立梁毓嫣为皇后外,还封了一直侍候的两名妾侍许汀琬和画鹃为美人,诺大的后宫如今便只得这三人。
众命妇参拜完后便陆续退出殿外,只得皇后之母梁夫人被留了下来。
梁夫人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尤其是看到阮氏那张仿佛数十年如一日般年轻的脸,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了。
这妇人怎的这般好命,明明夫君位高权重,可家里居然连个正经的妾室都没有,这日子过得如此省心,怪道瞧着那般年轻。
自己嫁的那位,什么都不如唐大人,唯独家中的妾室比唐大人多。
不,她也有一点比这阮氏强,就是她有一位身为一国之母的女儿,这是那阮氏怎么也赶不上的了。
“这个月小日子还是来了?”她定定神,和女儿说了几句话便问起了最关心的事。
梁毓嫣无奈:“娘,虽说天子只需守孝三个月,可是若当真在一年的国孝期内有喜,对陛下、对本宫,甚至对本宫的孩儿都并非好事。”
“别尽听你舅母说那些有的没的,不趁着如今陛下身边还没有什么人时,赶紧怀上小皇子,一待国孝期过去,陛下充实后宫,到时候新人进来,陛下的心思必定会被勾了去,你想再怀怕是难了。”梁夫人皱眉道。
梁毓嫣想说这并不是舅母靖国公夫人对她说的,可听着梁夫人后面那关于新人的话,心里便有些不自在。
她如何不知这一层,可是怀不上她又能有什么法子?这几年陛下身边的女子,只有那画鹃曾经怀过,不过却没有保住。
想来也是因为此,那画鹃在陛下心中便也有几分地位,这几年恩宠不断,愈发让得那画鹃嚣张起来,连她这个曾经的太子妃,如今的皇后也不放在眼里。
此番若不是她从中阻止,陛下还想册封那画鹃为婕妤。
还有那许汀琬,明明长得比画鹃好,也有几分本事,可偏偏就是不能把那画鹃打压下去,倒是白费了她一番功夫。
——
唐筠瑶虽然察觉梁皇后对自己似乎有些不喜,不过并不放在心上。
自五公主出嫁后,宫中再没有她熟悉的、乐意亲近之人,她自然不会似以前那般常往宫里去,如此自然便会减少许多麻烦事。
而梁毓嫣虽贵为皇后,可也不是能凭个人喜恶行事的,只要她该有的礼节都做足了,自然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至于梁毓嫣因何会转了态度,唐筠瑶也没有那份闲心去探究。上辈子她借梁毓嫣之手回宫,梁毓嫣想借她之手对付丽妃胡燕仪,两人之间有过短暂的合作,不过这本就不牢靠的合作,随着她的日渐得宠,隐隐成为后宫第一人时便彻底打破了。
梁毓嫣从来就不是什么聪明人,她敏感、多疑,骨子里却又有几分懦弱与执拗,这便使得她哪怕心里憋着一堆的怀疑与不安,也绝对不会在人前显露出来。
偏她的夫君赵元祐虽然性情温和,但其实并不是十分细心之人,加之贵为一国之君,国事繁忙,自然也不会有那个闲功夫去关注嫔妃的心事。
其实似赵元祐此等念旧情之人是容易相处的,只要不触犯他的底线,对皇后应有的敬重他还是可以保证的。
梁毓嫣已经贵为皇后,只需稳坐中宫,尽着皇后的职责本分,不去多理会嫔妃之争,这辈子她便能安安稳稳地一直坐在皇后之位上。
可上辈子她却被胡丽妃逼得方寸大乱,昏招频出,最终彻底击怒了赵元祐,使得赵元祐不惜一切代价要废后。
虽然在朝臣的死谏之下得以保住后位,可也已经彻底失了帝心,一个遭了皇帝厌弃的皇后,仅有的也不过一个名份,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而上辈子的她也确是被困凤藻宫一年后,便郁郁而终。
她不知道这辈子的梁毓嫣又会走到哪一步,不过离胡燕仪进宫的时间越来越近,何况这辈子的后宫还多了一个未知数许汀琬,这后宫的争宠会闹到什么样的地步,唐筠瑶着实无法预测。
此刻她被阮氏拉着手,认真地听着阮氏的一番嘱咐,无非是让她注意不可在国孝之期闹出什么来。
她自然清楚这个‘什么’指的是孩子,寻常百姓之家倒也罢了,以贺绍廷和唐松年如今的地位,一举一动都被无数人盯着,若她果真在国孝期整出个身孕来,必定逃不掉一阵口诛笔伐。
“娘你放心,我们分得出轻重。”她郑重地回答。
反正也只剩不到半年时间,而这此期间,她也会好好料理身子,待日后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延续贺家的血脉。
母女二人说了片刻的话,贺绍廷便来接妻子回府了。
马车驶进将军府大门,车帘被掀起,唐筠瑶望向地上正朝自己伸出双手的那人,眼珠子骨碌一转,使坏地纵身朝他扑过去,而后稳稳地落入熟悉的温暖怀抱。
“淘气!”贺绍廷横抱着宝贝疙瘩,一脸无奈地道。
唐筠瑶双手挂在他的脖颈处,双腿晃晃悠悠的,笑眯眯地望着他,就是喜欢看他对自己那既无奈又宠溺的神情。
“就淘气,偏要淘气!”她傲骄地仰着脸,存心与他作对。
贺绍廷低声笑了起来,左右望望,趁没有人留意,飞快地在她唇上啄了一记,而后抱着她专挑些少人往来的小道而走,免得教他那些属下看到了,使得他人前的威严荡然无存。
正走过来的范广看到这一幕,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对身旁的曹胜道:“将军自从成了亲之后,彻底被个小妇人给拿捏住了。”
一时又发狠道:“所以世人才说美人乡是英雄冢,此话当真不假!”
曹胜瞥了他一眼,拂了拂袍角,懒洋洋地道:“那这辈子你便继续打光棍吧!”
顿了顿又喜滋滋地道:“我得请夫人也替我寻一处美人乡,闲来醉卧美人乡,当真是平生一大乐事……”
范广目瞪口呆地看着好兄弟潇洒地抛下自己离开的身影,久久说不出话来。
国孝期正式结束的当晚,唐筠瑶命人准备好满桌酒菜,又沐浴更衣精心打扮,等待着贺绍廷的归来。
贺绍廷进门便看到明显精心打扮过的夫人款款迎上前来,许是这一年来看惯了她素净淡雅的妆扮,如今乍一看到她刻意描绘的芙蓉妆,脸上顿时难掩惊艳之色。
“好看么?”唐筠瑶满意他的反应,可还是捏着裙摆在他跟前转了一圈,微仰着脸笑盈盈地问。
他点了点头,视线却不舍得离开她半分。
唐筠瑶踮着脚尖,环着他的脖子娇嗔地道:“那你说好看,快说!”
贺绍廷下意识地搂着她纤细的腰肢,鼻端萦绕着的是一阵熟悉的馨香,让他不知不觉便有几分沉醉,顺从地回答:“好看。”
想了想又识时务地加了句:“宝丫是人美心善的小仙女。”
唐筠瑶却一下子便愣住了。
咦?她还没有灌他酒呢,他怎会就这般听话地……
贺绍廷轻笑,稍一用力便将她抱离地上,让她的视线与自己平视,望着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的小小自己,以极轻柔的嗓音又重复了一句:“宝丫是人美心善的小仙女。”
明明是她总喜欢哄着人家说的话,此前也不知从他口中哄出来了多少遍,可这一回他清醒地说出这句话时,她却突然生出几分羞涩来。
“你是不是瞒着我在外头喝酒了?”她泛红着脸,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理由。
“没有,一出宫便回来了,哪儿也没有去。”
家有娇妻,归心似箭,哪还有心思在外逗留。
唐筠瑶像只小狗一般在他身上这里嗅嗅那里闻闻,确定没有一点儿酒味才放下心来,可一擡头,便被他堵住了双唇。
她柔顺地伏在他的怀里承受着那阵绵绵细雨,在他想要停下时不经意地撩拨一下,满意地察觉他的身体僵住,而后便是一声喘息,亲吻如暴风骤雨般袭来,也让她彻底瘫软在他怀里。
良久,贺绍廷才喘息着松开了她,可双手却仍紧紧地锁着她的腰肢,瞥一眼那桌上精心准备的酒菜,额头抵着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哑声问:“小骗子,你是不是又在打着坏主意?”
“咦?你发现了啊?”唐筠瑶故作惊讶,抱着他的脖子,飞快在那薄唇上亲了一口,娇憨地道,“我想勾引你,让你失控,然后给你生个孩子……”
贺绍廷只觉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这小骗子又娇又甜,再以这娇娇糯糯的语调,说着这番暖心窝的话,让他恨不得把命都给了她。
他突然一个用力,在她的惊呼声中把她打横抱起。
“哎呀,你还未曾用膳呢!”
“晚膳可以歇一歇,香火传承之事更重要些。”
唐筠瑶噗嗤一笑,看着他这急切的模样,故意娇滴滴地道:“那是不是说我的勾引成功了?”
贺绍廷止步,望着怀中的娇颜,挑了挑眉:“你这小骗子还需要勾引么?”
唐筠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愈发笑得欢畅了。
是呢,对着他,她不需要用什么手段,只要顺着心意而为便可以了,也不必担心他恼了便会扔下自己不理,因为他不管怎么恼,到了夜里都必定会躺回她的身边,拥着她入眠。
这样的夫妻相处,她很喜欢。
国孝期一过,便有朝臣奏请陛下充实后宫,延续皇室子嗣,唐松年、邱仲、韦良等重臣亦附议。毕竟陛下成婚多年膝下无子,也确是应该郑重考虑子嗣之事了。
赵元祐想了想便准奏了。
景昌二年,空旷的后宫终于迎来了新的一批嫔妃。
唐筠瑶放下手中的新戏本,喟叹一声。
这辈子景昌朝的后宫之争终于拉开序幕,可这一回,她却不过是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