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东西都准备好了,可要再清点一下?”蓝淳拿着礼单走了进来,递到她的跟前。
唐筠瑶接过细一看,而后又添了两样,这才吩咐:“就按这般准备,着人送过去便好。”
蓝淳应下,忍不住问:“夫人,这位夫家姓葛的夫人是什么人?山长水远的为何要送这般厚的礼给她?”
唐筠瑶笑了笑:“这位可是自家人,你家将军与我得唤她一声姐姐。”
这葛娘子正是当年的芳姐儿,自当年寻了个理由离开葛家村后,贺绍廷每年都会托人送点东西回去,或是他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银两,或是在当地置下的土仪物产,为的也不过是不让他唯一的亲人担心。
而自从被授了将军之职后,他不是忙着差事,便是领兵出征,根本抽不得出空间时间回去探望她。
唐筠瑶如今细一想,她也有许多年不曾见过芳姐儿了,最后一回见她还是在四岁左右的时候,一眨眼这般多年过去了,也不知芳姐儿可还记得自己。
这日,被关在大牢里将近两年的芳宜,终于等来了唐松年的身影。
“让公主殿下久等了,我这便让人帮公主殿下迁居。”唐松年脸上一片歉意。
被囚了这般久,又亲眼看到侄儿的人头,所有的追随者无一不被诛杀殆尽,所有的希望被打破,芳宜恨不得一死了之。
尤其是这两年一直没有人对她用刑,也没有人来审问过她,仿佛所有人都忘了她一般,更让她生不如死。
“是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此刻一看到唐松年的出现,她心里恨得要死,如利刃般的视线死死地往他身上刺去,恨不得把此人碎尸万段。
“我说过了,让给帮公主殿下迁入新居啊!”唐松年好脾气地回答,手一扬,便走进两名侍卫,二话不说便把一个黑布袋往她头上一罩,而后架着浑身软绵绵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的她,硬是把她给架了出去。
芳宜想要挣扎,想要大声咒骂,可是却没有那个力气,干脆闭口不言。
反正她连死都不怕了,还能有什么可以让她惧怕的!
至于‘新居’一说,她原以为不过是从一个大牢转到另一个大牢,可当头上的黑布袋被拿掉,她下意识地以手臂挡住明亮的光线,待眼睛适应之后缓缓睁眸,便看到身处之地竟是一间光线明亮的屋子。
屋里的布置虽然简单,可是却应有尽有,只除了窗户开得太高,以及铁门厚实些之外。
她心口一紧,尤其是在从屋里清晰地听到外头人群的说话声,对,是人群,就好像外间有一大帮人聚集在一起一般,像是熙熙攘攘的闹市里的那种嘈杂声。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颤着双唇问。
唐松年微微一笑,捊着短须回答道:“自然是个好地方,公主且静待片刻便可知道。”
“你到底要做什么?!”芳宜心中那股不安更加浓了,几乎尖声叫了起来。
唐松年却干脆闭嘴不言,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一副当真耐心地认真等待的模样。
见他如此,芳宜心里恨得要死,可却奈何他不得,加之身体缺力,整个人一下子便瘫软在地,唯有靠着以吃人的目光瞪着他。
片刻之后,一阵‘咚咚镪镪’,仿佛是唱戏的铜鼓之声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她先是一怔,随即皱起了眉,细一听,外间便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以及观众不时的喝彩声和鼓掌声。
她紧抿着双唇,此刻已经可以肯定外头必定有一个大戏台,毕竟听着观众如雷般的掌声,便可以知道人数必定不少。
她望向微阖着双眸,翘着腿,一边手随着曲调有节奏地轻拍着大腿,瞧来无比惬意自在的唐松年,心中不安与狐疑愈发浓了。
这个地方,虽不能看到外头的情形,可却能将外头的动静听得分明,旦生的唱词、观众的议论无一不是清清楚楚。
这老匹夫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的眉头愈拧愈紧,可见唐松年不理会自己,干脆也阖上眼睛默默地留意着外头的动静,想要从中寻找逃生的机会。
可是慢慢地,她的脸色便开始变了,尤其是听到青衣唱着——昏君!我夫为朝廷,为荀氏皇室四处征战,屡立奇功,不思酬功,昏君无道,沉迷酒色,欺辱臣妻,不知死于何地!
紧接着便是观众此起彼伏的骂声,当中还夹杂关老生高旷的一句唱词——贱妇不识擡举。
她气得脸色铁青,浑身更是颤抖不止,此时此刻终于明白唐松年把自己安置在此处的险恶用心,是要让自己亲耳听着百姓对荀氏皇族的痛骂。
“你、你们信口雌黄!你们……”她双目怒睁,指着好整以暇的唐松年气得脸都有几分狰狞了。
唐松年缓缓地睁开了眼眸,见状轻捊着短须缓缓地道:“此套戏虽经过艺术加工,可对你荀氏皇室的刻画却是取材自真人,令尊在位期间,贪酒色、施暴政、远忠良,近小人,使得江山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失所,戏中哪一句是骂错了他?”
“常言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荀氏一族早就招至天怒人怨,气数已尽,赵氏顺天而为,平天下,抚万民,乃属天道。偏你们要逆天而行,如今沦落到此下场亦不过是咎由自取。”
“如今唐某不过是让你多听多回忆,想想你荀氏皇室曾经造下的那些罪孽!”唐松年冷笑一声,轻拂了拂袍角,慢条斯理地又道,“公主殿下放心,此处可以清楚地听到外头一举一动,却不会把屋里的半点声响传到外头去。”
“你所居的此处,乃是朝廷在你朝康王府旧址新建的畅听楼,汇聚民间最好的戏班子,每日向万民免费上演一场好戏,年年月月永不落空。戏本通古今,以史为鉴,借史以此达到警示百官、教化万民之目的,雅俗共赏,利于广泛传播,相信不出三个月,整个中原地区的百姓便会再度忆起你荀氏皇族。”
“你、你、你!”芳宜整张脸气得扭曲,额上青筋都跳了起来,眼中含着刻骨的仇恨,只恨不得扑过来生啖其肉。
唐松年微微一笑,缓缓起身:“唐某另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扰公主殿下听戏了!”
说完,背着手,踱着方步出了屋子,听着身后铁门落锁的响声,他捊了捊短须,暗道:“宝丫与勉哥儿合作的这出戏本写得极好,尤其是勉哥儿,让他只在户部虚挂个头衔挣银子有些可惜了,应该再让他负责畅听楼今后的戏本才是。”
正在书房认命地敲着算盘的唐淮勉突然觉得背脊一凉,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他揉了揉鼻子,并不在意,只美美地想着。
此番大赚了一笔,足以向陛下大舅子交待了,他也能趁机休息一阵子。嗯,这一回不如寻个合适的时间,带着五公主到外头散散心,增进增进夫妻感情。
他越想越美,敲着算盘的动作愈发快速了。
唐筠瑶坐在畅听楼为达官贵人设置的小包间,望着台上正上演的一曲悲欢离合,听着曲中人物一声声发人深省摧心肝的控诉,再听着台下观众对戏中反派人物的句句咒骂,心情甚好,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此番试演的效果出乎她意料的好,也不枉她花了那般多心思挑选最好的戏班子,也不枉免谈居士修稿数十回,更不枉戏班子日以继夜地苦练。
“这便是岳父大人和你一直在计划之事?”贺绍廷坐在她的身边,好笑地问。
“不关我的事,是爹爹想的主意。”唐筠瑶冲他眨巴眨巴眼睛,表情看起来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贺绍廷低低地笑了起来。
主意或许是岳父大人想到的,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却是身边的小妻子。那位前朝的庆平长公主,一心一意想要光复荀氏江山,可日后她每日每夜听到的都是荀氏皇族曾经作的恶事,百姓对荀氏皇族恨之入骨的痛骂,这样的滋味,真真可谓生不如死。
“自古以来悲剧更能触动人心,而男女间的悲欢离合却能流传更广,百姓可能记不得哪个皇帝施行的暴政,但他们一定记得哪一对苦命鸳鸯被无道昏君生生打散。”
唐筠瑶愈发得意地抿出了腮边的小梨涡。
今日上演的便是这样一出爱情悲剧,一对男女相识于微时,相互扶持着经历无数风浪,男的胸怀天下,一心报效朝廷,而他最终也达成所愿,成为一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驱外敌,平天下。可惜功成名就之时,等待着他的却不是封妻荫子,而是相知相许的妻子为保贞节自刎御前。
虽然她看到这戏本时总觉得有点刻意制造悲剧,不过这不要紧,免谈居士的话本虽然骂者居多,可看的人也更多,相信他头一回写的戏本也免不得这个结局。
可那又怎样呢?百姓可不懂这些弯弯道道,他们只知道无道昏君贪图女主角美色,意图奸淫,女主角贞烈自刎,生生让恩爱夫妻天人永隔,一心报效朝廷的将军竟然落得个妻离子散的下场,从中也进一步说明了追随明主的重要性。
看着小妻子洋洋得意的小模样,贺绍廷哑然失笑,轻戳了戳她脸上那甜蜜的小梨涡,引来对方一记娇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