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到自己房间的那一刻,大鹅忍不住高举双翅,从齿缝间发出了一声极轻的:“耶!”
虽然她想偷东西被物主撞了个正着。
虽然她打不过一丝灵力都不用的谢无舟。
虽然她可怜的鹅屁股让没礼貌的家伙踢了两脚。
但是她这一趟绝对没有走空!
因为她得到了一句承诺——大反派一个月内不会对她使用灵力的承诺!
原本她忽然发疯,只是想要蒙混过关,没成想竟歪打正着,让那反派来了莫名其妙的兴致。
该说不说,这还真是一个意外之喜。
虽说目前看来,就算谢无舟不使法术,她也不太能够近他的身。
但这总比一直有道看不见的灵墙阻着她要好上太多了!
大鹅轻手轻脚回到好姐妹的身旁卧好,脖子往身后一扭,嘴巴往翅膀里一放。
非常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那天夜里,鹿临溪做了个梦。
梦里,她蹦蹦跶跶追着大反派腰间的玉佩跳腾了许久。
从鹅圈追到山野,又从山野追到城镇。
甚至一路追着他去到了一座仙雾缭绕的山巅,仍旧如何努力都够不着那枚玉佩。
大反派忽然取下玉佩,将其化作一片灵花的花瓣,蹲下身来,问她是不是想吃这个。
那笑容、那语气,温柔得不像真的。
她连连点头,终于得偿所愿,将那片花瓣含进了嘴里。
含着含着,花瓣融化了!
就像糖葫芦外面包着的那一层纸,入口没多久就化得啥都不剩了!
这不行啊!
它化了,她要怎么帮助浮云离开谢无舟啊!
鹿临溪几乎瞬间“呱”的一声惊醒过来。
脑袋从翅膀里抽出来的那一刻,她看见浮云正歪着脑袋俯视着她。
浮云:“你醒啦!”
鹿临溪:“啊……”
浮云:“是做噩梦了吗?”
鹿临溪:“是也不是吧……”
怎么说呢,万恶的大反派竟会主动把法宝给她,这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都该是一场美梦。
可那法宝竟会被她吃掉,这多少就有些离谱了。
果然是梦,梦里的一切都是莫名其妙的,包括大反派突如其来的温柔……
鹿临溪这般想着,起身伸展了一下脖颈。
她脑袋轻轻那么一扭,便从余光之中看见了一抹红色的衣角。
——不确定,再看一眼。
大鹅猛地将头扭向右后方。
果不其然,谢无舟正坐在窗边优哉游哉地喝茶呢。
鹿临溪:“……他怎么在这里?”
虽然站队不是好文明,可先前不是说好了要站队的吗?
浮云连忙摇头晃脑地挥起了自己的翅膀:“他是自己进来的!”
似是为了证明浮云确实没有半分背叛之举,谢无舟轻轻放下茶杯,淡笑着问了一句:“休息好了吗?准备上路了。”
鹿临溪:“这次又上得是哪条路啊?”
谢无舟:“没变过。”
鹿临溪:“不走夜路了?”
谢无舟:“近日反思了一下,觉得晚上还是用来睡觉比较好,做别的事多少有些鬼鬼祟祟。”
鹿临溪一时噎住。
她合理怀疑谢无舟在指桑骂槐。
可就算指桑骂槐,大家也是一样的鬼鬼祟祟,谁都光明正大不了一点!
“饿了,我要先吃饭。”
谢无舟低眉看了她一眼,沉默数秒后起身向屋外走去,唤小二上来点了些热乎的吃食。
一顿饱餐后,两只大鹅再次跳上了新租的马车。
只不过这一次,谢无舟花钱请了个车夫,同大鹅们一起坐进了车内。
马车内多出一个人的那一刻,两只大鹅不禁面面相觑。
鹿临溪不满地上前两步,摆出了一副“大鹅我此刻就要倒反天罡”的凶狠架势。
“你进来做啥!”
“我也不能总在外头风吹日晒吧?”
“咋地,那么娇弱!”鹿临溪梗着脖子阴阳怪气起来,“外头那风啊日啊,是能把您晒黑了还是吹皱了啊?”“是啊,我身子骨向来不好。”谢无舟笑道,“不只畏光,还吹不得风,淋不得雨。”
好敷衍的语气,好虚假的话术。
动动指头少说能弄死一条街的家伙,身子骨不好才有鬼了!
鹿临溪叹了一声,决定不再和这只孔雀斗嘴了。
他根本没有半点羞耻心,可以轻易免疫所有来自外界的嘲讽。
想在言语上与他过不去,不可能有半点胜算,只会获得一肚子挫败感。
鹿临溪没好气地拍拍翅膀,往浮云身旁挪了挪屁股,把头扭向了窗外。
浮云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一双豆豆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似是想要问问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又全然不知怎么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鼓起勇气,将嘴凑到了鹿临溪的耳边,超小声地问了一句:“小溪,你们到底怎么一回事啊?之前不都一直好好的?”
浮云的疑惑,让鹿临溪产生了一瞬的恍惚。
是啊,她和谢无舟先前确实一直好好的,她甚至一度对他产生了几分好感,多了一种没来由的信任。
但从主动求着他带自己出门,到一见面就势如水火,似乎也就是一个下午的事。
仔细想想,架是她单方面要吵的。
谢无舟非但没有哪里对不起她,还对她做出了不小的让步。
不仅如此,就在他做出让步的前一天,她似乎还让他生气了。
而这一切,好像只是因为他杀了三个人。
——三个该死之人。
她害怕了,而他生气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生气,突如其来的冷脸吓得她觉都睡不太安稳,一门心思就只想帮着浮云赶紧逃离他的掌控了。
可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难道是气她的难以接受杀戮,气她明知他是为她出手,却还是露出了畏惧的神情?
但这怎么可能呢?
像他这样的人,旁人怕他,他该开心才对吧?
也不对,大概连开心都说不上。
他才不会在意旁人如何看待自己呢。
就算在意了,应也只会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去“消除”偏见,而不是一个人生气。
除非……
他真把她当朋友了?
鹿临溪想到此处,猛地摇了摇头。
短暂冷静后,不由自主地朝谢无舟偷瞄了一眼。
他好像睡着了,靠着窗沿、闭着双眼。
脸上不再留有那种藏了刀似的莫测笑意,乍一看,还真不像什么坏人。
这个大魔头一旦安静起来,竟是半点都不惹人讨厌。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家伙本性其实不坏,只是被天道预言断定了善恶?
小说里大部分的剧情都还没有发生,甚至不少地方都因为他出手相帮,朝着更好的方向走了。
昨夜他说偏见,是否也是想要告诉她,他真的不是一点也不在意呢?
人还什么坏事都没做呢,自己就带着偏见去揣度了,会不会确实有些过分了……
忽然有那么一瞬,鹿临溪心里泛起了一丝愧疚。
但是这份十分危险的愧疚感很快便被她的理智狠狠摁回了心底。
她要始终坚信古往今来的第一真理。
——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她凑到浮云耳边,同样超小声地回了一句:“他是坏蛋,我发现他做过不少坏事,我们必须开始小心他了。”
浮云闻言,不由将自己那双小眼睛瞪得贼圆,眼底先是不可置信,后渐渐浮现略显头脑混乱的挣扎之色。
她歪了歪头,又张了张嘴,一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鹿临溪凑上前又补充了一句:“现在不方便说!你信我!”
说罢,她特意又朝谢无舟看了一眼。
这么密闭的空间,她不信自己和浮云的悄悄话能逃得过谢无舟的耳朵。
可她坏话都说那么直了,他却仍旧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到底是在装呢,还是昨晚没睡好,所以现在真睡着了?
而一旁的浮云虽是一脸懵逼,却也没再追问,只是冲她点头眨眼,以示相信。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危机,她很安静地闭上双眼开始了今日份的修炼。
马车内忽然彻底安静下来了。
鹿临溪紧张了片刻,观察了片刻,犹豫了片刻,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谢无舟腰间的那枚玉佩之上。
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但是首先呢,她得往谢无舟那边靠一些。
至少要靠近到脖子伸出去可以够着玉佩的程度。
马车虽然不大,可她先前赌气坐得远啊!
一时间,大鹅悄无声息地挪动着。
每挪一寸,都心惊胆战,生怕惊动了车内的一人一鹅。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成功挪到了差不多的距离!
在深吸一口长气后,鹿临溪屏住呼吸,把脖子向前伸了过去。
就在嘴巴快要够着玉佩的那一秒,她忽然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有一道目光正自上而下地注视着她。
女人的直觉一向准得恐怖。
每当直觉出现,鹿临溪都会选择相信。
所以她一秒改换攻势,毫不犹豫地往谢无舟大腿上用力啄去。
下一秒,她又一次被谢无舟捏住了后颈。
哈哈,还真是毫不意外呢!
该说不说,这家伙的警惕心未免有些太强了,他到底会不会进入深度睡眠啊?
鹿临溪用力仰起头来,倔强地瞪了谢无舟一眼,假装这只是一次日常性质的偷袭。
后者毫不在意,只笑着将她随手扔到了一旁。
这个动静惊得浮云睁开了眼,可车内依旧无人说话,安静得仿佛有人放了集体禁言术。
鹿临溪扭头对浮云使了个眼色。
浮云一秒懂得,当即再次闭上双眼,重新进入了修炼状态。
鹿临溪则在谢无舟无声却略带笑意的凝视下抖了抖翅膀,一声不吭缩到了车角,脑袋向身后一扭,把嘴巴埋进了翅膀。
昨晚睡得太晚,今天起得较早。
来日方长,既然现在什么都做不了,那倒不如先睡一觉。
说来日方才,还真就来日方长。
在不知去往何处的路上,鹿临溪没有放过任何一次“出嘴”的机会。
可这一路走走停停,转眼好几天过去了,她连碰都没碰到过那枚玉佩哪怕一次。
谢无舟身上仿佛有那个什么“鹅达”,不管睡在车上,还是睡在床上,看上去睡眠是深是浅,只要有鹅靠近,就会哔哔哔地把他叫醒。
该说不说,除去完全不让看的洗澡,平日里哪怕是睡觉,鹿临溪也从未见过谢无舟脱衣散发的模样。
也不知是有外人在不好意思,还是他们这些仙妖神魔一向如此。
她只知道,谢无舟这样真的大大增加了她偷东西的难度。
那玩意儿永远被他贴身戴着,他又警惕得惊人,简直让鹅无从下嘴。
但鹿临溪感觉自己简直越挫越勇,一种奇怪的胜负欲在她心里燃起来了。
在马车上,她会尽可能与谢无舟坐得近一些。
在沿途的客栈里,她说什么也要和谢无舟睡同一间屋子,任由谢无舟怎么轰都轰不走。
非但如此,其余时候,也是尽可能与谢无舟同进同出,活像个跟屁虫。
对此,浮云万分诧异,忍不住找了个机会,把鹿临溪拉到了小角落里,目露担忧地问询起来。
她说:“小溪,你说谢无舟是坏蛋,那我们应该远离他才对,为什么我总感觉你和他越走越近了?”
鹿临溪下意识朝谢无舟的方向望了一眼。
今日天色渐暗,沿途恰有一间客栈,车夫提议在这里先歇一晚。
此刻车马刚被安顿好,谢无舟正和热情的掌柜有说有笑地,也不知在聊些什么,反正注意力全然不在她们这边。
鹿临溪安心下来,凑到浮云耳边,小声说道:“我靠近他,是为了远离他呀!”
浮云茫然道:“我听不懂,靠近就是靠近,远离就是远离,怎么还能扯上关系呢?”
“他身上有个宝物,可以隐蔽灵息,就是之前田小芸用过的那个。”鹿临溪认真解释道,“只有把那东西弄到手,才有可能逃离他的魔爪!”浮云:“可是,就算谢无舟真是坏人,我们偷他东西好像也是不对的。”
鹿临溪:“少来,偷蛋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浮云瞳孔地震了一下,短暂愣神后一对翅膀于身后不好意思地抖了抖。
“那,那……借来用用,不算偷……”她这般说着,似是想起来什么,忽然昂首挺胸起来,“反正那些蛋最终都是要被人类捡走的嘛!”
“这就对了嘛!”鹿临溪认真道,“我们也就借来用用,等咱逃远了,不会再被抓回来了,再想办法还给他呗!”
浮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道:“可他也没拦着我们啊,我们不能直接走吗?”
鹿临溪叹了一声:“你想啊,他都是坏人了,把我俩带在身旁肯定有所图啊,哪能轻易放我俩走呢?”
浮云又问:“那他图我们什么呢?”
鹿临溪一时语塞。
她原本以为浮云应该挺好忽悠的,现在看来浮云在一些奇怪的地方,似乎有着自己奇怪的坚持,不刨根问底就浑身难受。
她沉思片刻,凑到浮云耳边,小声问道:“你可知谢无舟是什么身份?”
浮云:“不愚山,灵鹤仙人的弟子?”
鹿临溪:“NO!NO!NO!”
浮云:“诶?哪里漏了?”
鹿临溪:“额,我的意思是,我们大家都被他骗了!”
浮云:“啊?”
鹿临溪:“他根本不是人,他是只妖!”
浮云歪了歪脑袋:“妖怎么了,我们也是啊。”
鹿临溪:“是人是妖确实不重要,问题你知道他是什么妖吗?”
浮云摇了摇头。
鹿临溪:“孔雀妖!”
浮云:“那是什么?”
鹿临溪:“……额,那,那是……那也是鸟类的一种!”
浮云:“那不是我们的同类吗!”
鹿临溪:“这才是最可怕的!”
浮云:“诶?”
“你有没有听说过吃啥补啥!”鹿临溪忽然张开翅膀,张牙舞爪道,“大鱼吃小鱼,大鸟吃小鸟!他把我们养在身边,是为了等我们修为高一点的时候,一口吃掉我们的妖丹!”
浮云张大了嘴巴:“不会吧!”
鹿临溪见她不信,连忙又说:“骗你做什么?你看他,生得好看吗?”
浮云点了点头。
“你想想看啊,寻常妖族哪能生得那么好看?”鹿临溪笃定道,“肯定是吃同类吃的啊!”
“啊?”
“你问我怎么忽然不待见他了,因为我亲眼看见他杀人了,足足三个人,死相奇惨!”鹿临溪夸张道,“他杀人的时候好可怕,两眼血红、尖嘴獠牙的,差点没把我吓死!”
“啊?!”浮云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还记得吗,我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谁好!他现在这副随和的模样根本就是假的,是用来骗我们放下戒心的!”鹿临溪越说越激动,“浮云你想啊,你修为比我高,如果他要吃,肯定先吃你!”
“啊啊啊!!!”浮云吓得羽毛都竖起来了,却还认真思考着往后的活路,“可我们修为那么低,离了他又能去哪里呢……”
见浮云这般反应,鹿临溪松了口气,轻声说道:“咱们可以去找沈遗墨啊!”
似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似的,浮云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可很快,她眼底的光又暗了下去。
浮云:“可我们是妖啊,沈遗墨是仙门弟子,就算他对妖没偏见,他师门中那么多人,总不能每个都容得下我们吧……”
鹿临溪:“先别想那么多嘛,小命要紧!”
浮云:“也对……”
“我们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今天的话你放在心里,当我没说过!”鹿临溪说着,挥了挥翅膀,“先不说了,我要为了我俩的小命去和那妖怪斗智斗勇了!”
“太危险了!我们一起去!”
“诶!咱们两只鹅目标太大啦,当初偷蛋我就比你熟练,你等我消息就好。”
鹿临溪露出一副舍生忘死的神情,在浮云担忧的目光下,转身奔着她心心念念的玉佩追了过去。
浮云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脑袋忽然向右歪了歪。
——不对啊,当年偷蛋,不一直都是自己更熟练吗?
客栈之中,谢无舟刚点了一壶茶,还未来得及倒上一杯,便见一只大鹅从外头飞了过来,扑扇着翅膀落在了他的面前。
大鹅撑开双翅,一副不给喝的霸道模样:“你少喝点茶!别晚上又睡不着!”
谢无舟:“……你倒是越管越宽了。”
“我承认,我确实是想趁你睡着偷袭你。”鹿临溪理直气壮道,“但我这么做,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真的为你好啊,喝茶确实会影响睡眠的嘛!”
“你这大魔头啊,心眼那么多,心事自然不会少!”大鹅扑扇了一下翅膀,“要还总喝这种促使大脑兴奋的东西,失眠一定会更严重的!”
她说着,余光扫见浮云小心翼翼从屋外走了进来。
两鹅四目相对了一瞬,浮云先一步扭头哒哒地跑上了二楼,四下张望着嘎嘎叫了几声。
马夫从一间客房中走出,学着鹅叫把她招呼了进去。
鹿临溪见状,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经常失眠,人会变得易怒易胖,身材会走形,皮肤会变差,会有难看的黑眼圈,还有可能秃顶呢!”她的语气十分认真,好像真有在为眼前之人的健康考虑似的,“你也不想自己变丑吧!”
她说着说着,发现谢无舟半点反应没有,只是单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鹿临溪:“大魔头,你有在听吗?”
谢无舟:“你接着说。”
鹿临溪:“我说完了。”
谢无舟:“那你可以挪开了。”
鹿临溪见这家伙油盐不进,干脆转身一翅膀扇开了茶壶盖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嘴往茶壶里啄了一口。
烫烫烫!!!
但是,这茶只能是她的了!
她嘴巴碰过的东西,谢无舟是不会再碰的。
不管过去多久,这一招都屡试不爽!
鹿临溪正得意呢,便被一只大手抓住了翅根。
“诶!诶诶诶?”
“你干嘛!放开我!!!”
大鹅叫嚷着,奈何那只手没有放开她,只是从翅膀换到了双脚,一下将她倒拎了起来。
下一秒,她感受到了剧烈的抖动!
谢无舟竟然在抖她,他甚至不惜站起身来用力抖她!
白色的鹅毛在大力抖动中片片飘落。
鹿临溪被放回地上之时,头晕眼花到站都站不稳。
枫叶似的小脚掌胡乱踩着脱落的鹅毛,好半天才站定下来。
“啧啧。”谢无舟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张手帕,一边擦着从大鹅脚上沾到的泥土,一边淡淡笑道,“我看你也不能再喝茶了,脱毛很严重啊。”
“……”
鹿临溪望着一地被人抖落的羽毛,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
怎会如此?
最近的她已经失眠到这个地步了吗?
再这样和谢无舟耗下去,她一定会是先秃的那一个。
这种事情不要啊!
哪怕是只鹅,她也希望自己是只健康的鹅。
可这世间所有的心心念念,于她而言往往都是——求之不得,痴心妄想。
怎么想都是谢无舟全责。
他凭什么不好好睡觉,害她也跟着每天熬鹰。
好不容易不用上班了,她本也可以做一只作息规律的鹅……
现在倒好,作息烂掉了,东西没偷到,毛已经大把大把开始掉了!
大鹅一下伤感了。
大鹅忽然自闭了。
她失落地迈着丧尸般的步伐,缓缓走到了墙边,将脑袋一下子怼到了墙上。
身后万恶的大反派用脚尖轻轻踹着她的尾巴,她也全然不为所动。
短暂尴尬后,谢无舟在大鹅身后蹲下,揉了揉她的脑袋。
谢无舟:“生气了?”
鹿临溪:“……”
谢无舟:“天热,换羽,掉多少都很正常的。”
鹿临溪:“……”
什么情况?这是在安慰鹅?
但是没用了,她暂时哄不好了。
鹿临溪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当场进入了补眠状态。
不蒸馒头争口气。
不管再怎么艰难,她也要和谢无舟一直熬下去!
当天晚上,她依旧赖在了谢无舟的客房里。
一双圆溜溜的豆豆眼时刻盯着那家伙的一举一动。
谢无舟是约莫三更上的床。
窗帘落下之时,屋内烛火也尽数熄灭了。
一个经验老道的大鹅,是绝对不会相信谢无舟能在这个点睡着的。
鹿临溪耐着性子等了很久。
等到天边的月色西沉了,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悄咪咪走到床边,伸长脖子,将一颗小脑袋钻进了合拢的床帘。
其实她没抱任何希望,甚至觉得自己会和往常一样,在探头进去的瞬间对上谢无舟的目光,然后再灰溜溜地把脑袋从里面抽出来。
她会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谢无舟有着一双非常特别的眼睛。
在某种术法的伪装下,他的眸子是淡淡的琥珀色,乍一眼看似柔和,却又隐隐携着几分暗红,总会给人一种如同罂粟般美丽又危险的感觉。
这样一双眼,哪怕是黑灯瞎火,也让人无法忽略。
正因如此,鹿临溪总能在钻进帘子的第一时间,看见那双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这样的事情发生很多次了。
从受到惊吓到逐渐习惯,也不过就是多来几次的事儿。
可这一次,她竟然没有撞上那双眸子!
她严重怀疑自己眼花了,不由得定睛多看了两秒,这才敢确认谢无舟真的没有睁眼。
短暂愣神后,鹿临溪止不住心跳加速。
她小心翼翼伸长脖子,小小的脑袋朝着谢无舟腰间的玉佩偷摸摸地靠了过去。
嘴巴触碰到那枚玉佩之时,那陌生而微凉的触感,让她激动到全身都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她想拽,但不敢用力。
脑袋光速转了一圈,大鹅松开了嘴里的玉佩,转而用牙齿折腾起了系着玉佩的挂绳。
这鹅嘴虽不如人手好用,但在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下,鹿临溪很快便解开了那个绑着玉佩的活扣。
她张开嘴巴,一口咬住玉佩。
悄悄地、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把脑袋从床帘中抽了出来。
大鹅做贼似的迈着熟练得让人心疼的猫步,无声无息将房门推开后又轻轻关上,摇着尾巴吧嗒吧嗒冲进了隔壁车夫和浮云同住的客房。
浮云是被鹿临溪连喊带拍弄醒的。
她刚一睁眼,便见鹿临溪嘴里叼着个东西,火急火燎地在她面前将走未走,两步一回头地来回蹦跶,口齿不清地低声念叨着:“跟我走,跟我走!快快,快点跟我走!”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浮云还是迷迷糊糊追在鹿临溪身后跑了好远好远的路。
两只大鹅避开了人类的道路,张开双翅全速奔逃在寥无人烟的山野之中。
就像她们第一次从鹅圈中逃出来那样。
跑到看不见月亮了,跑到遥远的天边泛起微光了。
鹿临溪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在浮云分外诧异的目光下把嘴里的玉佩放到了地上,又从灵囊中取出了那颗名为[大幅度提升修为的灵丹妙药]的玩意儿,用自己的一双翅膀捧着,小心翼翼送到了浮云面前。
“小溪,这是……”
“我从谢无舟那偷来的东西!”鹿临溪激动道,“这药能让你修为涨至幻化成人,这玉能够隐蔽你的灵气!”
“那……”
“你把药吃了,玉佩随身戴着,谢无舟就找不到你了!”
“那你呢?”浮云着急道。
“药只有一颗,玉也只有一块呀!”鹿临溪摆了摆手,“没事啦,我修为那么低,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吃我的!”
“不行,要走一起走!”
鹿临溪摇了摇头,哄孩子似的张开翅膀抱了抱浮云。
“浮云,信我,我可厉害了!”她信誓旦旦说着,“这些东西,我能偷一次,就能偷第二次!”
“可是……”
“你就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一直走一直走,逢人多问问玉山在哪儿。沈遗墨办完手里的事一定会回玉山的,你去玉山找他,他一定不会不管你的!”
“我找他做什么,我要和你一起。”浮云不禁急红了眼,泪水在眼睛里不停打转,“小溪,你不能让我丢下你!”
看见浮云那么不舍的模样,鹿临溪不禁犹豫了一下。
她记得谢无舟曾经说过她身上没有半点仙气。
没有半点仙气,是否也意味着她不需要任何东西遮蔽灵息,谢无舟也无法找到她呢?
或许,她可以试着和浮云一起离开……
可万一谢无舟在骗人呢?
她此刻跟着浮云走了,不就把浮云拖累了?
鹿临溪一时有些头疼,焦虑地在原地转了几圈,最后也没敢赌这一回。
她想了想,开口安抚道:“浮云,我们两个一起走不掉的,你不想丢下我,那就更该去找沈遗墨了!”
浮云:“为什么……”
鹿临溪:“因为他是真正的好人啊,你赶紧找到他,告诉他谢无舟是只很坏很坏的大妖,然后带他回来救我,我们不就都安全了吗!”
浮云:“那你会不会有危……”
“你速度快点就没危险!”鹿临溪打断了浮云的话,急吼吼地把药塞进了浮云嘴里。
浮云明显被那药丸噎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努力咽了下去。
她打了个大大的嗝儿,茫然道:“小溪,我没感觉吃了这个有哪里不一样啊!”
“药嘛,和饭差不多啦,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也很正常啊!”鹿临溪焦急地扑扇着翅膀,大声催促起来,“快点吧,再不走就都走不掉了,到时候我俩一起被抓回去,就真没脱身的机会了!”
浮云被她夸张的话语吓得紧张得不行,一时拍打着翅膀转身便飞了十几米远。
她一边飞,一边大声喊道:“小溪你等我!我很快回来救你!”
忽然,身后传来了鹿临溪叫魂似的呼唤:“回来!你回来!!”
浮云回头一看,原是那枚玉佩被自己落下了。
她眼含热泪飞了回去,衔起玉佩,再一次转身飞走。
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影,鹿临溪不由得松了口长气。
【恭喜宿主成功帮助女主脱离反派掌控!主线即将步入未知的全新篇章!】
【积分+1500!当前积分:3000!】
【好感度系统已激活!】
【宿主可随时查询角色好感度!】
想不到送走浮云后,不止主线的进度动了,那失去的一千五积分也一起回来了!
鹿临溪高兴得原地跳了起来。
这下好了,浮云带着那个法宝,一定可以避开谢无舟的搜寻。
等她幻化成人,再找到沈遗墨,俩人就会像原文里写的那样一眼万年。
到那时,谢无舟彻底失了先手了,就不会再有机会伤到浮云的心了。
远方的太阳升起来了,鹿临溪止不住轻叹了一声。
——她该回去找谢无舟认罪了。
浮云是谢无舟用来算计沈遗墨的棋子,灵花花瓣是谢无舟口中的“故人之物”,或许也是他行走人间从不曾被天界发现的依仗。
按理来说,这俩无论哪个,对谢无舟而言都是十分重要的存在。
如此重要的存在,却都被她偷偷弄走了,他会不会气到直接暴走啊?
也不知道那家伙暴走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好像光是想想都很恐怖……
不过话说回来,谢无舟若真被气到失了智,直接出手把她杀了,何尝不是一件美事呢?
鹿临溪这般想着,回去认罪的步伐更加坚定了。
然而走着走着,她发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出来时一通乱飞,没注意这一路的花草树木都长得差不多。
——她要怎么回去来着?
抱着这份疑惑,大鹅在荒无人烟的山林里走了很久很久,走到肚子都快饿扁了,也没辨别出自己到底该往哪个方向去。
独自一人迷失在山林之中,时间过得好像很慢,实际却又很快。
仿佛只是一转眼,天色便已黑了下来。
鹿临溪走得实在太累了,忍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罢了,摆了,不找了。
走得累死了,爱咋咋地吧!
整个精神松懈下来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笨笨的。
她又不是一个很有自理能力的鹅。
没了浮云的照顾和保护,没准过不了几天就会死掉。
谢无舟又不一定真会杀她,她为什么一定要回去找谢无舟呢?
鹿临溪这般想着,不禁放宽了心,仰头望着刚刚爬上树梢的月亮,安安静静地发起了呆。
在这个夜深人静,无人打扰的夜晚,她偷偷想了很多很多的事。
比如,自己有积分却不换果子吃,几天后饿死在这山里了,是算作自尽还是历劫成功?
再比如,这黑漆漆的山林之中,会不会有什么凶禽猛兽,可以发发善心送她上西天?
还有呢,浮云那只小呆鹅,要是发现她死了,会不会特别难过……
鹿临溪想着想着,忽然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夜里,她做了个梦。
梦中的自己被五花大绑,倒挂在一口面上飘满了辣椒和花椒的油锅上方。
——初步断定,这是重庆口味。
谢无舟站在边上,指尖凝着一把羽毛般轻薄的红色灵刃。
他说忽然想要片鹅来吃。
通俗点说,就是把她身上的肉一点点片进锅里。
但是与此同时呢,他会护住她的心魂,保证她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一定一定不会死掉。
她吓得不停挣扎,大声叫嚷着求他给自己一个痛快。
可下边红通通的油锅很快就烧开了,飘起的油烟熏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那薄薄的灵刃一点一点向她靠近。
轻飘飘一刀下去,刮掉她好多羽毛,露出粉粉的皮肉……
大鹅挣扎着从梦中醒来。
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她发现竟已经回到了无比眼熟的客房之中。
谢无舟到底还是找到她了。
他先前分明说过,她身上是没有半点仙气的,结果她自己都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却还是被他抓回来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该说不说,毫不意外呢。
还好她昨天没跟浮云一起走,不然此刻被抓回来的就不止自己一个了。
鹿临溪这般想着,脖子稍微一扭,便看见了坐在窗边饮茶的谢无舟。
来吧,是时候面对风暴了!
她昨天上午就已经准备好了!
“醒了。”谢无舟语气平淡地向她打着招呼。
那双幽寒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她,依旧和先前一样,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这反应不对啊……
他为什么这么淡定啊?
是没发现自己丢了什么,或者没发现浮云不见了吗?
“你这什么反应?”鹿临溪有些懵了。
谢无舟:“你说说看,我该有什么反应?”
鹿临溪:“……”
谢无舟:“生气,愤怒,杀了你?”
鹿临溪:“……”
谢无舟将手中茶杯轻轻放下,仿佛很无聊似的,用指甲在杯面上敲出一下又一下让人略感焦虑的声响。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鹿临溪。
鹿临溪:“喂,你没疯吧?”
谢无舟嘴角不由勾起一丝笑意,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大鱼吃小鱼,大鸟吃小鸟,你的妖丹要不借我补补?”
鹿临溪:“……”
好耳熟的话,仿佛昨天刚刚说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