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是啊,没错,她说过这句话。
就在昨天下午,与浮云说悄悄话的时候,草稿都没有打,随口撒下的一句小谎。
所以说,谢无舟听到了那些话。
非但听到了,还配合她演了一出戏。
她以为自己偷到了的东西,其实是谢无舟故意给她的?
她以为自己带着浮云逃跑了,其实是谢无舟故意放她们走的?
鹿临溪感觉自己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
谢无舟见鹿临溪不答,便又笑着问了一句:“你不会真以为自己那点小动作能瞒过我的眼睛吧?”
鹿临溪:“你偷听我们说话?”
谢无舟:“生来耳朵好,我也很无奈。”
鹿临溪:“你这么做有什么意思!”
谢无舟:“你猜。”
这轻佻的语气,这浅浅的笑意。
多么显然,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他听着鹅悄悄说他坏话,他看着鹅费尽心思偷盗他的宝物,他由着鹅带走他随手捡到身边的“棋子”。
他非但耐心十足,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这是玩弄!赤/裸/裸的玩弄!
好大一只鹅,被反派玩弄得像个小丑!
现在,到了他炫耀自己胜利的时候了。
胜者往往不吝啬口舌,他们最爱看败者一脸求知地向他们追问缘由,最后被真相噎死的模样了!
所以,就算败了,她也要执拗地问出心中的疑点。
谢无舟应该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让浮云脱离自己的掌控,他很有可能在听到她们对话后变了一个假的玉佩出来钓鱼。
只要浮云身上的气息没被掩盖,他仍然可以随时找到浮云。
鹿临溪:“那玉佩是假的?”
谢无舟:“真的。”
竟然是真的?
明白了,玉佩虽是真的,但可以动手脚。
谢无舟修为那么高,只要在玉佩上加个追踪类的术法,依旧可以轻松找到浮云,根本不带怕的。
鹿临溪:“所以你在上面动了手脚?”
谢无舟:“没有。”
追踪术法也没有?
鹿临溪感觉头开始痒了。
谢无舟到底图什么啊?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的底牌往外面送啊?
谢无舟:“问完了吗?”
鹿临溪:“别催,我在思考……”
那一刻,一只搞小动作被逮了个正着的大鹅,分外冷静地表现出了自己愈渐强大的心理素质。
似是没能料到这样的答复,谢无舟眼底不由闪过了一丝错愕。
回过神时,他哑然失笑,起身走至大鹅身旁蹲下,伸手捏住了大鹅的后颈。
鹿临溪一下紧张起来,前一秒还十分恍惚的双眼瞬间清澈了不少,难掩惶恐地对上了那双幽寒的眸子。
她发誓,真不是自己胆子小。
这个大魔头自带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平日里并不外放,所以察觉不到,可一旦气场开了,一般人真顶不住。
谢无舟:“我倒想问问你。”
鹿临溪:“……”
谢无舟:“为什么不和浮云一起走?”
鹿临溪:“……”
谢无舟:“你就没有想过,生与死之间,还有生不如死?”
鹿临溪:“……”
这话好似威胁的话,可谢无舟的语气却是平静的。
平静得仿佛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吃了没”,竟是没有一丝一毫威胁的意味。
他好像真的只是在好奇。
这只大鹅分明有机会和浮云一起离开,去到她认为更可靠的天界太子身边,为何偏要独自留下?
到底有什么值得她留下的,哪怕笨笨的迷失在了山林里,身后那串枫叶似的小小脚印仍能证明她努力在走的一直都是回头路,只是方位偏了些许。
很快,他得到了那只鹅的回答。
鹿临溪:“因为你是个大骗子!”
谢无舟:“哦?”
“你先前说我身上没有半点仙气,其实是故意的吧?”鹿临溪没好气地说道,“我算是想明白了,玉佩确实不用动手脚,因为你可以靠我追踪浮云,我没说错吧!”
难得那张好看的脸和自己靠得很近,哪怕被捏住了后颈,大鹅仍旧倔强地尝试着向前叨了一下。
进攻的结果虽是没有任何结果,但这不妨碍她继续用嘴输出。
“你这魔头阴险狡诈得很,可这世上也不是只有你心眼多,我早就料到你会骗我了,所以我没有被你骗到!”
“怎么样?你也有错算的一天吧!现在是不是挺失望啊?我竟然没有跟着浮云一起走,害得你找不到浮云了,只能抓回来一个无用的我!”
“你就接着算计吧,我看你能算计到几时!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你那虚伪的面具总有被人撤下的一天!”
鹿临溪凶巴巴地说着,虽被扼住了脖颈,却不妨碍她脖子以下十分灵活,又是翅膀拍打,又是擡脚踢踹,疯出了一种极其美丽的精神状态。
忽然,她听见了一声冷笑。
本以为谢无舟又要小人得志的对她说点什么气死人不偿命的话了,没曾想他竟只是眸色一沉,缓缓敛去了脸上的笑意。
“我没骗你。”他冷冷说道,“你身上没有仙气,也没有妖气,与寻常未开灵智的生灵无异。”
这突如其来的变脸,携着一阵彻骨的寒意,让大鹅止不住打了个激灵。
好好好,又开空调是吧?
这次度数比以往都低,估摸着得下零度了。
她怎么记得这大魔头主修的是火系术法呢?
一个玩火的,动不动就对人开空调,这合适吗?
鹿临溪:“冷……”
大鹅在反派手里哆嗦了起来,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委屈。
她本想要说点什么,却感觉冻得脑袋发僵,啥都没说出来就算了,肚子还很不争气地打了一声鼓。
短暂尴尬后,那彻骨的寒意到底还是缓缓散去了。
“你什么也不是,我没必要骗你。”
谢无舟说罢,松开了大鹅的脖颈,起身拍了拍被她弄脏的衣袖,面色阴沉地走出了客房。
鹿临溪晃了晃脑袋,伸展了一下脖子和翅膀,好半天才让身子回暖。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窗边的茶案。
先前杯中未能饮尽的茶水,此刻竟已凝固成冰。
寒气一缕缕从那茶杯与茶壶上飘出来,又缓缓消散于晃眼的日光之中。
真可怕啊,大夏天的!
难怪她刚才会感觉那么冷,冷得脑子都有点僵住了!
刚才谢无舟说了什么来着?
她身上没有仙气,也没有妖气,和寻常未开灵智的生灵一样?
这话听上去有些离谱,可谢无舟的反应看上去不像假的。
他都说了,她什么也不是。
什么也不是的意思就是,她连一枚棋子都算不上,他根本没有骗她的必要。
虽说这是事实,可说出来多少带点儿鹅身攻击了……
鹿临溪挫败地叹了一声,觉得身上寒意还未彻底散去,干脆跳上窗沿,闭上眼睛晒起了太阳。
晒着晒着,身后响起了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大鹅连忙扭头望去,只见小二端着一小笼包子走了进来,站在桌边拿手一个个撕了起来,直到把每一个都撕碎了,又冲着大鹅招呼了两声,这才转身离开了房间。
鹿临溪吞咽了一下口水,片刻犹豫后还是扑扇着翅膀飞到上了饭桌。
她是真的饿了。
昨儿梦里下锅的但凡不是她自己,她都想扑上去大吃一斤!
这包子热腾腾的,但是因为被人掰开了,散了热气儿,吃起来一点也不烫嘴。
小二可不懂怎么照顾一只鹅。
她知道,这一定是谢无舟吩咐的。
可他刚才分明生气了……
鹿临溪确定自己对人类情绪的感知能力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那个大魔头在她面前表现出了大概是生气的模样。
如果说上次是因为她无意间显露出来的畏惧。
那么这一次呢?因为她不由分说的误解吗?
可这也太不现实了吧。
谢无舟怎么可能会在乎旁人怎么看他呢?
这世上厌他惧他的人那么多,如果挨骂真能令人打喷嚏,那他肯定一天二十四小时连带睡觉都会打不停的,
他就算想在乎,也根本在乎不过来啊。
总不能,谢无舟真不把她当“旁人”了吧?
鹿临溪想到此处,不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短暂愣神后,她猛地回想起昨天系统似乎激活了一个新功能。
好感度……
对,是角色好感度!
她于心底默念:“系统,查询一下角色好感度。”
【收到请求,系统正在为宿主查询——重要角色好感度。】
【当前好感度】
浮云:2890
沈遗墨:20
谢无舟:270
鹿临溪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浮云对她好感高,她是一点也不会惊讶的。
沈遗墨对她宛如路人,她也是一点都不意外的。
谢无舟怎么回事?
他竟真对她有好感度?!
所以二百七是个什么概念啊?
已有的参照物要么太高、要么太低,弄得鹿临溪完全搞不懂这二百七到底几个意思。
可不管这个数字是高是低,谢无舟似乎已把她当成一个朋友对待了。
她对他抱有恶意,他是知道的。
她在背后挑拨他与浮云,他也是知道的。
她一直在打他手中法宝的主意,他更是都知道的。
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由着她在眼皮底下乱来。
她把什么对不起他的事都做了,他却还把她从山林里捡回来。
就连被她凶巴巴的误会了,他也还是会让人来给她送饭吃。
鹿临溪后知后觉想起一些事。
如果谢无舟没有说谎,她身上真的没有任何特殊的灵息。
那么,他又是怎么在那片林子里找到她的呢?
或者说,他到底找了她多久……
他全然没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对她做出任何惩罚。
甚至,他从始至终没有对她用过一点法力。
鹿临溪不自觉耷下了脑袋。
虽然理智告诉她,谢无舟不是一个好人。
可先前被她暗暗压下的那份愧疚,还是在这一刻悄无声息涌上了她的心头。
大鹅埋头吃完了所有的包子。
背着一双翅膀,心事重重地在房门口走来走去。
人家啥都没做,就被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她总觉得自己该去隔壁道个歉。
可她平日里就没和那家伙说过几句好话,忽然要她跑去道歉,真的真的很难启齿啊……
鹿临溪焦虑得坐立难安。
一会儿看看系统里的好感度,一会儿看看茶案上还未化完的冰。
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她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反派其实是可以攻略的?
大反派那么厉害,要是能通过刷好感的方式阻止他干坏事,那不比和他对着干要容易很多吗?
可是一想到要攻略一只自恋的孔雀,而且还是以一副大鹅的身躯去攻略,她的头就好大啊。
这是一件可以被做到的事吗?
鹿临溪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鹿临溪终于鼓起勇气,蹑手蹑脚走到了隔壁客房的门前。
她难得礼貌,擡起翅膀敲了敲门。
但见屋内没有任何回应,还是未经同意便推开了房门。
她看见谢无舟坐在窗边。
他还是那么喜欢坐在窗边,不过这次没有饮茶,只是单手托腮,静静望着窗外。
屋内气压很低,鹿临溪却是十分庆幸,他没有一个人偷偷开空调。
“那个……”大鹅朝屋内走了两步。
在距离谢无舟两三米的地方,有些胆怯地停下了脚步。
“谢无舟……”她小声叫着他的名字,见他没有一点反应,于是又向前走了两小步。
大鹅低下头来,乖乖背着一对翅膀,十分不好意思地磨了磨脚掌。
“先前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大鹅说罢,翅膀向后翘起,身子略微前倾,脑袋于地面“砰”的一声,重重磕了一下。
这一声太响了,谢无舟转头望向她的眼里都不由得带了一丝诧异。
鹿临溪发誓,自己没有那么大的诚意。
她只是想鞠个躬,奈何脖子又太长了,一下没能控制好力度。
现在她的感觉就俩字儿:好痛!
但是痛归痛,她还是抽空看了一眼道歉过后的好感度。
——变成三百了!
不过好感是加了,气氛却是没有半点缓和的样子。
谢无舟只回头看了她一眼,便又扭头看向了窗外。
鹿临溪擡起头来,再一次向前走了几步。
见谢无舟没有阻拦,干脆扑扇着翅膀飞上了窗沿,扭着屁股挪了挪位置,站定于他面前,挡住了向外的视野。
谢无舟不由蹙眉。
“对不起,我不该自己在那胡乱猜测的!”鹿临溪说着,再次翘起翅膀和尾巴,倾身向前鞠了一躬,“谢谢你,没有把我留在深山野林里,明明心情不好,还是叫人给我做了包子吃!”
说罢,她擡头看向谢无舟。
谢无舟也看着她,目光毫无波澜,还是平日里那般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模样。
虽然眼里不见喜怒,但这家伙竟然还没有开口说话。
这很不符合一只孔雀的性格。
由此可见,他还在生气。
鹿临溪虔诚道:“我真的知道错了!”
谢无舟:“嗯。”
鹿临溪:“你不生气了?”
谢无舟:“……挪开,挡光。”
鹿临溪笑嘻嘻地往旁侧挪了挪,大着胆子打趣了一句:“您不是畏光吗?”
谢无舟扫了她一眼:“分情况。”
大鹅蹦下窗沿,踩上茶案,向前跳了两步,在谢无舟面前乖巧坐下。
鹿临溪:“我先前的问题没问完,现在可以继续问吗?”
谢无舟:“……随你。”
鹿临溪:“既然我身上没有特殊的灵息,昨晚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谢无舟:“你不知道?”
毫不意外呢,是以问句回答问句的老形式。
不过这一次,谢无舟不止回了她一个问句,还给了她一个嫌弃的眼神。
大鹅眨了眨眼,耸了耸翅膀,道:“我想……大概知道吧……”
她想,她大概可以确定了,谢无舟确实在那片林子里找了她许久。
鹿临溪换了一口气,继续问道:“那我放走了浮云,你就一点都不介意吗?”
谢无舟:“你觉得呢?”
鹿临溪:“……”
也许、可能、大概会有一些介意吧。
但他既然选择了默许,大概也意味着如今的浮云是否留在他的身边,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他有新的计划了,一切不再能发挥原本作用的棋子,被丢去哪里都不再重要了。
没准,他还想借这次机会,再次与沈遗墨有所交集呢。
鹿临溪这般想着,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望着谢无舟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那片灵花花瓣既是故人之物,对你应该十分重要,我把它偷去送给了浮云,为何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谢无舟闻言,忽而轻笑。
这反应多少有些莫名其妙了,鹿临溪不禁向前伸了伸脖子,问道:“你笑什么?”
“对,故人之物。”谢无舟笑着点了点头。
当他再次擡眸望向鹿临溪之时,那双平日里只有寒凉的眼底,竟都添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只那一瞬,鹿临溪便已经知晓,每当她觉得自己机智得一批的时候,其实都已经被这家伙拿捏得死死的了。
谢无舟:“你倒是说说看,它究竟是哪位故人之物?”
鹿临溪:“……”
看来她还是猜错了。
那片花瓣原来对谢无舟而言并不重要。
否则他不会随手借给田小芸,又由着她那么轻易地将其偷走。
如今想来,他随口一说的“故人之物”,应也只是用来误导她思路的。
难怪,当时他的反应那么耐人寻味,搞半天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谢无舟:“怎么,说不出来?”
鹿临溪:“……”
谢无舟:“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到底谁才是骗子?”
鹿临溪:“……我,我是骗子?”
大鹅咬了咬牙,觉得这不对劲。
短暂沉默后,她倔强地昂起头来。
“不对啊,你少来!”她侧身用翅膀拍了拍桌,一脸认真地分辨道,“在这件事上,你也骗我了,我们都是骗子,谁也不比谁高贵啊!”
好险,差点就陷入自责的深渊了!
好你个反派,三言两语就想PUA我?
必!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