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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正文 第72章

    第72章

    梁山救援队在海沙村休整了五七日。一则他们此前日夜兼程奔波赶路,需要回复体力;二则盐帮重伤员太多,不tz如多留几日,等他们伤情稳定,再行离开,方为稳妥。

    况且,阮小七认为:“咱溜都溜出来了,那么急着回去作甚?”

    回山之后肯定得挨罚。没收军功券不用说,估计还得在聚义厅罚站示众,至少一个月起步。

    三人脸皮厚归厚,想想那万众围观的社死场景,还是有点腿肚子转筋。

    花小妹跟他们不一样,完全不担心这些。回山之后但有狂风骤雨,全有她哥挡着。

    她每天出去观光采风,一会儿帮着灶户堆卤溜子,一会儿到海里去练划船(三阮当然放心不下,每次都派个人去护航,还得悄悄潜在水里,不能让花小妹发现,几天过去,晒得比灶户还黑),一会儿又心血来潮,带着灶户小孩去红树林里捉螃蟹捉小龙虾。捉这些东西要眼疾手快,这就得练基本功。于是孩子们缠着她学武。她自己的武功造诣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跟百姓家孩子比,依旧是降维式碾压。一群孩子整天围她转。

    二十几个受伤的灶户,多半是青壮年妇女,在家里卧床静养,被动地放了有生以来最长的一个假。以童老汉为首的一群老头大爷,也破天荒地捋起袖子,伺候起这些晚辈姑娘媳妇来。

    在过去,灶户妇女由于岁额比男人轻,劳作之余,更要额外承担许多家事,从早忙到晚。这次一场大战过后,灶户们才发现,许多杂务缺了人手,不得不叫男丁顶上。

    但谁也不敢催这些妇人赶快重拾家事。大家有目共睹,这些平日里不声不响、老黄牛般的女流之辈,正是保护家园的中流砥柱。

    她们已经受足了训练,平时是民,战时是兵,有组织,有谋略,想问题的时候,思维比寻常男人还宽广。

    童老汉做主:“管什么男女之分,受伤的歇着,能动的,都起来干活!把房子修起来!把盐田耕起来!把船只修起来!天可怜见,这次没让咱们死成,那咱们就更得活出个样儿来,给他们看看!”

    ……………………

    阮晓露躺了一天,恢复了三分体力。出门找把刀,开始给自家三兄弟显摆自己新练的技术,让他们来个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不过三兄弟可没有给她当陪练的耐心。阮小二看了几招就皱眉,徒手把她的刀背一捏,让她暂停。

    “不对不对,风格不对,”阮小二围着她绕了两圈,摸着下巴批评,“太柔了,太斯文了,一点也不粗鲁,像个江南的小家碧玉。谁跟你练的?这种刀法能杀人?”

    这一句可是把盐帮所有人都骂进去了。阮晓露无语,指指旁边晒太阳的威猛兄弟:要不你们去跟“小家碧玉”练练?

    ……………………

    李俊偶尔兴之所至,想磨练一下掌勺的手艺。奈何村中存粮几乎见底,他巧汉难为无米之炊,只能请三阮帮忙,海里摸个鱼什么的。

    三兄弟开始懒得动唤。阮小七划了两下水,勉为其难地带回两条丑鱼。李俊从树林里刮了点作料,又要来孩子们抓的小龙虾,烧熟了,三兄弟每人分了两小口。

    第二天天不亮,三兄弟自发下海,扛回十几条海鱼,还有一只大海龟,把灶户都吓懵了,说几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尺寸的海产。

    李俊这次推脱忙不过来,让喜气洋洋的村民们把海产做成大锅饭。

    三兄弟提着刀,骂了一上午的李家祖宗。

    ……………………

    好日子没持续几天。这日天刚亮,就见花小妹带着一群小孩,提着好几网招潮蟹,屁滚尿流地往回跑。

    “不好了不好了!官军又来了!”

    阮小二正躺在田垄上晒太阳,闻言一个鲤鱼打挺,惊诧万分。

    “怎么可能?你不会看错……”

    “我怎么可能看错?!”一句话没说对,花小妹气炸,“我这种眼力怎么会看错?”

    阮小二:“好好好对对对,你当然没看错。”

    花小妹:“一队几十人,还带着仪仗锣鼓、缎带花红,还挑着军器辎重,威风得不得了。”

    更多人闻声凑近,听了花小妹叙述,互相看一看,觉得不太对。

    “打的什么旗号?”阮晓露问。

    “谁注意这个!”花小妹答。

    真是老天不给人安稳日子过。李俊绰了一把叉在手,叫道:“老大老二,随我去看个究竟。其余人,安顿乡亲,随时准备撤退。”

    三阮不甘示弱,即刻跟上,也提了刀。

    盐场外五里的官道上,果有一队浩浩荡荡的军汉,前有先锋,后有殿后,有人骑着马,有人挑着担。前几日村民与官军恶战,留下的陷坑遍布在彼,还有凝结发黑的血迹。这些人视若无睹,依旧头扬上天,匀速行军。

    一个穿绸缎的官骑在马上,看到了底下一群人,有男有女,神态警戒,颇为不悦。

    “尔等大胆!见到天使到来,如何不跪下听旨?”

    花小妹撇嘴。这开场白莫名其妙。她想,上次官军已被围歼,这次就算是跪,也应该是官军跪我们吧?

    阮晓露也有点迷惑。他说的“天使”,应该不是肉乎乎长翅膀的那种吧?

    几个资深好汉听了“天使”这两个字,脸上都微微变色。

    这波人自言身份,是金銮殿上的官家直接派来的天家使臣。跟上次前来围剿村庄的乡军,差了不止一个等级。

    跟地方军玩猫捉老鼠,那是绿林匪帮的必修课。只要是有点名气的江湖好汉,多少都跟官兵交过手,换来一纸通缉令,或是一顿皮肉之苦,或是几年牢狱之灾。有时候遇到大赦,还能既往不咎。

    但是,谁敢对“天使”不敬,哪怕只是出言不逊、不听号令——那就等于对皇帝不敬,等于谋反。

    好汉不吃眼前亏。李俊给个眼色,大伙衡量片刻,放下兵器,且略跪一跪,看他有何说法。

    “你们几个,姓甚名谁,速速报来。”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俊当即报了盐帮诸人名号,三阮也擡出梁山,看他能咋地。

    “吾乃殿前太尉陈十四!汝等听旨,”那绸衣大官自顾自地展开一张金黄色卷轴,摇头晃脑读起来,“你们在海沙村做下的事,朕已知了。自古英雄出草莽。现特赦免汝等罪孽,早早归降,必为重用……”

    刚听几句话,阮晓露就蓦然擡头,觉得四面八方涌来荒谬。

    首先,这“殿前太尉”怎么不是东京口音,说话的调调儿反倒跟威猛兄弟有点像?而且他都做这么大官了,不改个文雅点的名字吗?

    其次,“圣旨”怎么跟大白话似的,自己每个字都听得懂?不太科学啊。

    最后,这大官是什么意思,是在进行传说中的招安吗?

    左右看看,三阮二童李俊张顺,都是一副迷惑不已的神色。就连花小妹都觉得不信,轻声问:“招安?至于吗?”

    在《水浒传》的原剧情里,宋江心心念念的“招安”,得大半本书之后才写到。那时候,梁山泊已经凑了一百零八个天罡地煞,那叫一个火热兴旺,把朝廷派来的天兵天将打趴下无数次,甚至还把高俅给捉上了山——不仅费了老鼻子劲打仗,还要“文武兼修”,斥巨资走了名媛李师师的门路,才换来朝廷正眼一看,决定把这窝草寇收归国有,给个编制。

    现在呢,盐帮、灶户,加起来不过百来人,跟乡军械斗一场,就上达天听,不仅灶户直接无罪,而且为首的好汉还能摇身一变,直接当官……

    而且听这陈太尉的口气,见者有份。不仅领头的李俊他们有封赏,前来旅游观光的阮氏三雄估计也能跟着蹭个官当。

    这朝廷招安盗匪,都不带做背调的吗?!

    阮晓露头脑里乱哄哄,各种思路串成死胡同。

    她突然回过神来。陈太尉的嘴皮子一张一合,念完了“诏书”。

    “……兹命令汝等率领赴清溪帮源洞封官领赏。别耽搁太久了!钦此!喂,你们还不谢恩?是有什么不满意吗?”

    一帮南北盗匪跪在地上,风中凌乱。

    阮小二小声道:“招安招安,不让俺们去东京,去什么——什么洞?那是啥地方,官家行宫?离梁山远吗?”

    李俊知晓江南地理,微微蹙了眉:“不近。但……”

    童猛忽然发现什么,小声道:“你们看他们的装束!”

    “招安使团”人人穿着白衣,只是腰带头巾分不同颜色。除非服孝,正经人不会穿这么素。倒tz跟以前强占盐场、又被盐帮消灭的白衫军汉,风格上挺一致。

    张顺踟蹰片刻,快速道:“前些日子我听得风声,睦州好汉方腊,在清溪自立朝廷,发出诏文,令天下豪杰都来归附。那时咱们都在备战,我怕扰人心思,况且道听途说未必准确,就没跟你们细说……”

    阮晓露差点呛着:“方腊?就是那个方腊?”

    这不是水浒后期的大boss嘛!跟梁山干血架的哪个!他们来凑啥热闹!

    阮小七:“没听说过,哪个山寨的?”

    张顺:“不是山寨,是个教门……嗐,说了你们也不懂,反正是个厉害人物。我平时贩鱼都躲着他的地盘走。”

    童猛低声问:“这么大事,怎么没通报江湖?”

    “你傻啊,”童威怼他兄弟,“他都称王了,哪还瞧得上咱们这些绿林泥腿子。”

    事情很明显了。还在扩张地盘的方腊集团提前现身,将海沙村划入自己地盘。先是派白衫军汉来接管盐场。这些军汉欺负百姓太甚,被张顺和盐帮见义勇为给剁了。不知方腊怎么想的,也许是得知海沙村后来大败宋廷官军,觉得这村子觉悟尚可,可以拉拢;也许是知道自己这些白衫军汉太过分,于是表示只要你们加入大业,我就不计前嫌。

    太尉陈十四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连连催促。好汉们不叩首谢恩,那就是跟“圣公”方腊过不去。

    李俊打量“招安”使团,忽然高声道:“卫四宝,是你么?”

    使团里一个小军汉兴高采烈,挥手回道:“李大哥,是我!好久不见!我妹子和老娘还好吗?”

    阮晓露看那卫四宝的相貌,二十岁不到,瘦竹竿身材,一张瓜子脸,猛省:“这是卫珠娘她哥。”

    初相识时,卫珠娘曾诉苦,说她哥哥被白衫军汉抓走了。

    现在看来,卫四宝已经光荣加入方腊集团,并且“衣锦还乡”,好不得意。难怪见了李俊叫“大哥”,一下比他妹妹高了两个辈分。

    李俊站起来,旁若无人地走进使臣队伍,用力拍了拍卫四宝肩膀。

    “多日不见,出息了!当官了!”他朗声笑道,“今儿带你们太尉过来,也是你的主意吧?都是响当当的好汉义士,休要赘烦,先回村喝他一醉方休,给你们接风洗尘!走吧!”

    卫四宝以前是小小灶户子弟,李俊在他眼里就是个遥不可及的江湖偶像。如今“偶像”跟他称兄道弟,卫四宝一下晕头转向,乐得合不拢嘴。

    “走走走,陈太尉,进村吃席去!”

    他俨然成了半个东道主,热情招呼身边的白衣同伴。

    这陈十四也是绿林出身,粗鲁了几十年,近来摇身一变当太尉,“工龄”不足一个月。带着个草台班子,多数也是过去自己的喽啰,各种繁文缛节还没背清楚。听人叫他“好汉义士”,也不以为忤,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

    李俊回头连使眼色。阮小二阮小五立时会意,马上站起来,一左一右,十分热络地挽住陈太尉的手。

    “走什么走?上船!我们亲自给你摇橹!”

    *

    “招安使团”浩浩荡荡莅临海沙村。村民们自然莫名其妙,惊恐不已。李俊让大家先别问,赶紧整饭,大碗酒只顾筛来。

    几个老江湖轮流把盏,细说江湖豪杰之事。陈十四当了大官,却不忘本,拼酒量比谁都积极。酒过三巡,歪在一张椅子上,打起了呼噜。

    其余使团成员也没啥组织纪律,喝得晕头转向,李俊令村民扶进民宅里歇了。

    村民们也略微知晓了这群人的来历,一时间六神无主,悄声哀告:“不知这些大王要将我等怎样,全凭义士们做主,但求保我等性命!”

    李俊一招手,“义士们”立刻酒意全无,跑到刚修好的盐宗庙里,关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