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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正文 第80章

    第80章

    好在船上八个人都不是初入江湖的萌新,各种危急时刻也经历过不少。哗然了一会儿,好歹没乱方寸。

    小船摇远了些。阮小二令众人伏在船底。花小妹眼力好,负责瞭望。

    “看到什么了?“

    花小妹不愧是人肉裸眼望远镜,别人看来模模糊糊的一片远景,她一帧一帧地仔细观察,低声汇报。

    “没有能打的喽啰了,只剩下些老弱病残……你们看,官军在指挥他们,从山上往下搬东西。”

    小船轻轻摇晃。阮家兄弟咬牙切齿。

    “搬的什么?看得见吗?”

    花小妹补充:“搬的是金银、兵器、粮草……啊,还有一队人在赶马。我都不知道咱们有这么多马。”

    说明此时的梁山已毫无抵抗能力,官军的“清剿”进入收尾阶段。

    阮小七急问:“看到头领了吗?随便哪个?”

    花小妹仔细眺望,许久,摇摇头。

    “水边有人在挖坑,埋死尸。”

    三阮眼圈骤红。阮小七当即呜咽出声。

    “娘多半也没了……”

    张横张顺李立全傻眼。他们抛家弃业的跳槽大厂,结果入职手续还没办,大厂倒闭了??

    几尾大鱼在小船旁边跳来跳去,仿佛也急着诉说冤屈。

    阮小五冷静些,低声道:“夏天我在泊子里耍时,在金沙滩往东五里发现一条瀑布,断金亭下来的水,底下通一个山缝儿,从那里能爬到二关后面山坡下。”

    按照阮小五的指点,小船摇到瀑布下。钻进去,果然别有洞天。

    “好个去处!”张顺忍不住赞叹,“若从山上拉下粗索,这里就是个出其不意的埋伏点。来十个杀十个,来一百杀一百……”

    阮晓露也惊讶:“咱梁山还有这地方?快赶上庐山那个‘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啦。”

    阮小二皱眉:“你啥时候去过庐山?谁带你去的?”

    八百里梁山泊内,生着无数鬼斧神工的天堑,就连山上住客也未能全部探明。官军多半更是不知。

    山坡上垂下无数粗根野藤,有些直接垂入水面。寒鸦穿梭其中,风声送来野兽的咆哮。

    天气阴冷,土壤干硬。阮小二试探一拉,藤蔓禁不住壮汉的重量,先后断裂,带下来一阵泥土碎石。

    阮晓露当仁不让:“我上去探一番。”

    阮小二拍拍她后背:“当心。”

    话说出口,他才觉得有些异样。自己居然没说“你一个小姑娘上去太危险”之类的话。

    他天生块大力强,带着弟弟们横行霸道,从小便瞧不上自己这个普普通通的妹子,觉得给她多留一碗饭,多给一颗糖,就是好哥哥。至于自己兄弟们到处冒险惹事,从来不肯带她。

    妹妹哭,他敷衍:“等什么时候你能跟俺一起打架,俺就带你!”

    如今童年梦想实现。看着妹子身手这么利落,阮小二五味杂陈,傻笑两声。

    当年那个藏在他们羽翼下的、遇事只知晕头转向的憨妹子,不知何时从记忆里淡去了。还真有点怀念。

    阮晓露先天优势,体重比兄弟们轻一半。她将短刀挂在腰间,攀着藤蔓向上爬,粗藤摇摇晃晃,这次没断。

    三个新加盟的好汉不熟路径,负责在下面接应保护,以防她失足。阮小二藏好船,小五小七分头把住水路。花小妹眼力出众,爬到高处望风。

    一个小小的侦察队,在山坡下悄悄展开行动。前面水寨里的官军尚且不知。

    那山崖陡了数丈,坡度慢慢缓和。阮晓露爬了顿饭工夫,认出这里是后山军械库旁边的小耳房,是犯错喽啰关禁闭的去处。后头垦出一小片地,种点黄豆什么的,如今寒冬凛冽,全荒着。

    她小心跳上土墙,张眼一看,“禁闭室”里有人,门口守着个土兵,正在闲得踢石头子儿。

    这是山上的偏僻去处。官军人马再多,不可能面面俱到。

    她略一思索,墙头掰块砖,拨弄杂草出声。

    那土兵叫道:“怪哉,什么野兽聒噪?”

    提刀去看。

    她直接板砖招呼。因着自身地势高,这一下带着体重,那土兵一声不吭,仰面就倒。

    阮晓露跳下墙,直奔入禁闭室。里头的人被麻绳捆了手脚,栓在草堆里睡着。

    “兄弟,我来救你了!”她提刀就挑麻绳,“等等,你谁?”

    禁闭室里这个人她不认得,但见瘦高清秀,四肢纤长,戴个皂纱巾,倒像个白道官差,全然不似梁山喽啰打扮。

    而且看他手脚上绳结的形状,优美对称,不压血脉,好像是朱贵的惯用绑法。朱贵在山脚下开黑店,十几年绑人无数,是梁山闻名的捆缚专家。他打的绳结,熟人一下就能看出来。

    那人听到阮晓露破门,也吓一跳,手忙脚乱爬起来,自己绊个大跟头。

    “你……你……是什么人……”

    “闭嘴,噤声。”阮晓露瞟一眼外头,刀尖抵上那人胸口,“你是谁?在梁山上干什么?”

    那人再一定睛,见是个女子,突然面色一紧,纵身一扑,直接用双手间的麻绳绞她的刀!

    阮晓露说着话,没放松警惕,翻身一带——

    那人被自己脚上的绳子绊翻,扑在地上,呛一鼻子草灰,拼命咳嗽。

    阮晓露这回不客气,一只脚踩他后背,刀背抵住他后脖子。

    “再问一遍,你是谁?山上发生什么事了?”——

    禁闭室里的倒霉蛋,其尊姓大名倒是挺响,阮晓露居然听说过。

    “神行太保——戴宗?”

    戴宗手脚上的绳子又被她紧了两圈,眼下拧成麻花。他姿态扭曲地窝在稻草里,对于自己方才的鲁莽进攻,终于露出了一丝后悔的眼神。

    “原来是梁山水寨阮姑娘,是小人眼瞎,多有得罪。我在这里关久了,风声鹤唳,万望理解。”他小心赔笑,“姑娘揍也揍过了,能……能帮小人松了绑吗?捆三天了,再不松,手脚要坏了。”

    听口音倒是江州本地人,跟催命判官李立一个调调儿。

    但阮晓露还不忙给他解开。这戴宗眉清目秀,看似挺讲理,其实跟大多数绿林好汉一个臭德性:见她是女子,就心存轻视,以为能轻易压制。方才破门的若是个男子汉,这戴宗说不定还会“且慢动手”,叙叙江湖义气;见了她,直接上杀招,话都不多说。

    要治这臭德性,却也容易:“衙内愁”二两,拳头一双,肌肉率七成五,煎水送服,使其脸着地,即可。

    绝对不能手软。

    她不为所动:“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戴宗手脚剧痛,挨了一会儿,灰头土脸招供:“小人是江州两院押牢节级,平素跟揭阳三霸有来往。今年五月初时,得知宋公明配往江州,正在小人管辖下的牢城。他们决定劫狱救人,送到梁山去换赏钱——都是那个李俊的主意,小人没掺和啊,小人一点没掺和——小人脚程快,因此只管送了封信,然后就被扣在了二龙山……”

    阮晓露点点头。这跟她所知的信息吻合。谅戴宗此时也不敢扯谎。

    当初武松、鲁智深、孙二娘来“拜山”,就是因为捉了戴宗,搜出他身上那封勒索信,这才来跟晁盖商议,干脆大伙组队,直接去救宋江,不让揭阳三霸这群杂碎赚差价。

    她挑断绑在戴宗手上的绳子,问:“那你不好好待在二龙山,来这里作甚?”

    戴宗活动手腕,想解开脚上麻绳,手指僵硬不能动,只能坐地苦笑。

    “娘子近来不在山东吧?我便与你说知,你不要吓着。鲁师父带人去拜山以后,小人被软禁在二龙山,杨制使和底下小头领待我倒还客气。只是没过多久,青州慕容知府出兵扫荡辖境内盗匪,好像是因为此前一个叫秦明的军官通匪屠城,知府记恨,软磨硬泡许久,管朝廷要了军马,还要到一个叫呼延灼的大将,一发扫荡了什么桃花山、白虎山……”

    阮晓露咋舌:“江州也严打,青州也剿匪,今年这是怎么了,朝廷税收用不完了?”

    戴宗:“桃花山上李忠、周通,白虎山上孔明、孔亮,都有本事,但不多。官军一来,抵挡不住,齐来二龙山求救。可是二龙山……”

    “山寨空虚,抵挡不住,”阮晓露忍不住抢话:“因为都跑江州出差去了!”

    戴宗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又赶tz紧藏住,做出愁眉苦脸:“也没都走,剩一个人。杨志杨制使倒是个能打的,可惜独力难支,被官军抓走了。他手底下那些小弟慌了神,只能把小人放出来,派我星夜去梁山求援……”

    阮晓露为杨志叹口气。都落草了,倒霉之星还是当头照耀。怎么偏偏官军来打的时候,鲁智深武松都公费旅游去了,只剩他一个撑门面?

    她解开戴宗脚上的麻绳。

    “那你算是帮了二龙山一个大忙。”

    戴宗扶着墙,艰难地站起来。

    “这回总算没走错路。到了梁山,你们晁寨主刚刚带着一群人从江州回来。听得二龙山告急,鲁、武二位师父,以及孙二娘,都急得要命,当即便要回山。你们晁寨主说江湖儿女同气连枝,梁山不能袖手旁观,也立刻点了兵,当天就下山驰援,往青州去了。哎,真是一群讲义气的好男子啊。”

    阮晓露默默掰指头算时间。所以自己在海沙村当租借军师的时候,三阮和花小妹星夜南下驰援的时候,山东这边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故。

    她问:“下山增援的,都有哪些人?”

    戴宗道:“小人初来乍到,跟山上头领都不熟,认不得许多面孔。但留在山上的几个人,如今倒是都混熟了。有一个公孙法师,还有一个叫小温侯吕方,一个赛仁贵郭盛,一个石将军石勇……”

    阮晓露满怀希望地听着。

    戴宗说了四个名字,却挠挠头,没声了。

    她一跳三尺:“就留了四个人守家?吴用都走了?”

    只剩一个搞迷信的神棍,两位方天画戟cosplay选手,还有一个蹭功劳的混混?

    基地空虚成这样,她打游戏都不会犯这错误啊!!

    戴宗摊手:“没办法,青州官兵难啃,在绿林里出了名的,那呼延灼也是个老将,单枪匹马挑过十几个小山寨,也是出了名的。晁寨主义气深重,为了胜算大点,带了全部的精锐……哦,对了,听说原本水寨还有三个好汉,负责守护水泊门户。但那三人上个月擅自离山,至今没音讯。”

    阮晓露咬牙切齿,真想把不知在哪的凌振拉过来放个炮仗,把那混账老天爷炸个大窟窿。

    后来的事她也猜到了;梁山军马为了驰援青州,几乎是倾巢而出。然后就不出意外,被偷了家。

    济州府大摇大摆来摘桃子。此时山上只剩四个混日子的头领,几百个老弱病残的喽啰,水寨大门洞开,当即被官军一锅端,包了饺子。

    公孙胜这厮整天唠叨什么“上善若水”、“无为而治”,很可能带着大家投降,打都没打。

    阮晓露几乎可以想象那画面:一个步军都头闯进公孙胜的丹房,张牙舞爪地威胁:“投不投降,不投降就把你的丹炉都砸成渣!”

    ……——

    唯一可以慰藉的消息是,山上其他头领都没死,都在几百里之外呢。

    她忽然想起跟李俊临别时,他的警告:花无百日红,梁山树大招风,不可能永远烈火烹油的过日子。

    英雄聚义时豪气万丈,大多数人只图眼下快活,他们从来不会想,自己的退路在哪里呢?

    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宋江交的卷子是招安,结果是不及格,死路一条。

    在这个世界里,就算不招安,只要还是靠涉黑违法的勾当过日子,官府也迟早放不过这颗大毒瘤。

    瞧瞧,怕什么来什么。

    阮晓露思绪转了好几圈,突然看向戴宗,严厉道:“既如此,你跟梁山没有深仇大恨,为何却被我们绑在此处?”

    戴宗反倒委屈:“为了送封信,我只请了十天的事假,我还急着回江州去应卯呢!谁知他们不让我走,说什么,怕我泄露山寨机密,就捆上了。后来官军接管此处,也不听我分辩,把我当贼党,一直关着……”

    戴宗也有资格委屈。怪他利欲熏心,想要从宋江身上捞点好处。为了送个信,无故旷工,饭碗约莫都保不住。

    他骂骂咧咧地往门外走,一瘸一拐,走得艰难。

    阮晓露收起刀,一只手扶住戴宗腋下。

    “戴院长,这么着。”她跟戴宗商量,“虽然咱们方才有点小摩擦,但此时误会已释,咱谁都别介怀。如今咱俩是一条船上的,咱们同进同退,想办法把陷了的梁山兄弟给救出来,行吗?”

    情况紧急,能拉拢一个是一个。

    戴宗搓搓脸上的灰,怨恨地看她一眼,没吭声。

    阮晓露急道:“不是,你还记仇?”

    方才两人互相不谙底细,见面就打,下手都挺狠。况且戴宗被她结结实实地摔了半张脸。对一些心胸狭窄的江湖客来说,这仇确实能记一辈子。

    戴宗笑了笑,慢吞吞道:“小人可以保证,不会对娘子背后捅刀。但你说的什么救人,小人非梁山头领,没必要帮这个忙吧?”

    阮晓露想了想,那也成吧。就他这本事,帮不帮忙都一样。

    “那你告诉我,公孙胜、吕方、郭盛、石勇,眼下都关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