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阮晓露躺在床上琢磨。杨志这招真损啊。
寨规只规定了不许兄弟斗殴,不许害人性命。但“下药”这种无害之举,虽然上不得台面,但还真不在严禁范围之内。
前几日,孔亮到孙二娘跟前犯贱,说嫂子你三十大几了咋肚子还没动静,不会是张青大哥不行吧?
孔亮芳龄二十五岁,上梁山以前接触的女性仅限于自家亲属,要么是五十岁姨婆,要么是五岁表侄女。如今来了大寨,总算能见到几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适龄女土匪。想给自己立个风流倜傥的人设,张嘴就是这么一句狗话。
这也赖他新上山,还没来得及参加新一期的“梁山特色男德班”——就算他上课了,毕业了,也只能学会“不近女色最光荣”,不会觉得开个黄腔算啥大事儿。
见孙二娘脸一黑,孔亮捏把汗,仗着自己年纪小,笑嘻嘻地扮无辜,说俺就是开个玩笑,嫂子您不会当真了吧?
孙二娘随即脸色如常,往他脸上甩个手帕,也开个黄腔怼了回去。大家哈哈大笑。
孔亮首次搭讪成功,美滋滋傻乐。
但是他临出门,突然天旋地转,腿一软,直接磕在门槛上,糊了一鼻子血。
大家齐齐看向孙二娘。孙二娘冷漠地说,他自己脚底下拌蒜,关老娘啥事。
这就成了无头悬案。虽说众人知道孙二娘的专长,九成九是她下的手,但孔亮又确确实实是他自己摔的。而且这点小伤,在天天有人干架挂彩的梁山,根本属于鸡毛蒜皮。为这点小事去翻军规、上纲上线,那要被全山兄弟瞧不起。
更别提,“被女人打了不能还手”,这军规自从立起,倒是没人违反过——因为山上的女眷不会随便打人。
(除了阮婆婆会教训儿子扇巴掌,那自然是不能躲的。)
可是孙二娘她不是一般的女眷。她能单手提武松!
谁敢以身试法,跑到她面前去挑衅军规?
于是孔亮自认倒霉,第二天就贴个膏药重出江湖,让他哥哥也不要追究这事。
反而有不少喽啰偷偷拜倒孙二娘裙下,请她教教下药的本事。
杨志看来是突击读透了军规,所以有恃无恐。就算他通过阮姑娘“滴滴下药”,只要没留后遗症,就不算犯规。
而且三阮都是血气方刚大小伙,算计他们不算戕害老幼妇孺;三阮曾经用蒙汗药劫了他的生辰纲,他同态复仇,以牙还牙,也不算违反江湖道义。这事也不在阮姑娘的“三不接”范围之内。
让tz这三个虫豸也尝尝,被信任的人算计,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
如果阮姑娘兄妹情深,向哥哥弟弟告发,那三兄弟肯定得去找杨志练一练。到时候杨志作为被挑战的一方,拥有场地选择权,可以在断金亭上把三兄弟血虐一番。
如果三阮被激怒,不耐烦登记直接动手,那更是正中杨志下怀。不光能揍一顿,还能让他们触犯军法,全山丢脸。
当然,她也可以退回军功券,拒绝陪杨志一起发疯。但吴用题的“排忧解难、有求必应”墨迹未干,她就要砸自己招牌,未免有点太输不起。
阮晓露翻个身,正襟危坐:“接,当然接!姑奶奶我还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然后咕咚躺平,倒头就睡。
*
不过,杨志给她出的这个难题,没让她纠结多少时间。时值春夏之交,冷暖不均,她又加班加点忙了几天。从济州府回来一趟,就躺床上发烧,水泥封鼻,刀片拉嗓,好不难受。
阮婆婆心疼:“乖乖小六,又不是没饭吃,每天忙里忙外的,做什么嘛!瞧瞧,吃不消了吧!”
老太太如今过得舒坦,头顶江州定做的大金钗,裹着张贞娘亲手纺的厚绸衣,穿着武松亲手打的狼皮做的软鞋,有什么吩咐,一群大小伙子抢着干活。每天就是在水边听号子,看风景,回首往昔。
老娘闲不住,好不容易有点事,赶紧活动老胳膊老腿儿,亲自下厨给乖女熬汤烧饭,又要到房里陪她。
阮晓露好说歹说,把老娘劝出去。
“别别,可别把您给传染了。”
迷迷糊糊中,依稀听得外头热闹非凡。听说阮姑娘身体有恙,门口排了百十来人,都是来探病的。
上山三年,混出如此人缘,阮晓露十分感动。
当然,也是因为这三年来,山上生重病的少之又少。健壮小伙子自然百病不侵,少数不怎么健壮的,也都参加过巡山一队,增强了体质。这次罕见一个病号,众人蜂拥而至,都来释放爱心。
鲁智深的大嗓门余音绕梁:“是不是没吃饱饭啊?把洒家房里的酱肉,送十斤过来!”
晁盖和吴用派人去山南摘了二十斤大毛桃,沉甸甸搬了来。公孙胜托人送来一瓶改良版五石散。孙二娘则带来一扇笼热腾腾大包子,保证里头都是纯正牛肉馅。
水寨喽啰偶然听阮姑娘说过,发烧之后可以沐浴降温。这会子已经搬了十几缸水,排在院子里,就等她一声令下,开始添柴。
林冲派罗泰送来烧鹅,让她好好补补。旁边齐秀兰坚持说病人不能吃烧鹅,俩人快打起来了。
张横张顺送来鲜鱼,为保新鲜,专门装在大缸子里擡了来。阮小二瞪眼,说俺妹子不缺鱼吃,俺们这个月捕捞成绩比你们高一半。
张顺笑道:“这鱼不是吃的,是看的。只生在泊子中央的水底,别处都见不到。送给姑娘解闷儿。”
鱼缸里一层圆石,带几株绿藻。一群小鱼从石头缝里钻出来。只见它们通体透明,见了光,身体反射出彩虹般的光晕。
旁边还点缀着几个淡水蚌,一开一合,里头隐约含着大珍珠。
彩鱼、珠蚌、水草飘摇,好像一个静谧的水下森林。这就是张顺从小到大的栖息环境。
阮晓露大开眼界,趴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一点也不觉得闷在屋里无聊了。
还有,石勇居然也挤过来,说当初官兵围山的时候,阮姑娘于他有救命之恩。他过去闯江湖的时候,得过一瓶特效药,特来送达。
“看封标——江南安道全出品!我自己患伤寒都没舍得用!”
……
山上物资不太丰富,更多人只是带了一个脑袋两只手,要来探望一下阮姑娘。
花小妹的声音:“和尚让开,让我进去!”
阮晓露挣扎着把三兄弟叫来,哑声道:“大伙好意心领了。礼物可以酌情收,但不需要探病,一个都别放进来。”
然后蒙上个自制口罩,又往房间里喷了半瓶醋。
免得一个传染一群,重现当年“时疫攻山”的惨状。
三兄弟果真守在门边,大嗓门招呼人:“多谢大伙关怀。六妹子病着,不方便出来。回头等她好了,让她去拜谢大伙。谢谢了啊!”
当然也有不高兴的。蒋敬路过客馆,连声抱怨:“吵死了。我的耳聋药到底何时能来?!”
……
物流工作只能暂停。反正又没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有自家兄弟把门,阮晓露清清静静地休养了十来天,满血复活。
出乎意料,石勇送的“江南安道全出品”的药丸,居然还挺管用。她开始害怕是“五石散”一类的玩意儿,舔一舔,有点腥甜,满口清凉。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思吃了两丸,咽喉疼痛就减了三分。一瓶吃完,清清爽爽。在医疗水平有限的古代,当真算是“特效药”。
难怪书里宋江费尽心思也要把这神医给弄上山呢。
阮晓露到聚义厅去销病假,顺便扁担挑了两大包炸鱼干,酬谢关心自己的兄弟姐妹。
特别要感谢石勇。她开始觉得这哥们只是个混日子的。现在看来,能混出这么个名堂,本人也必定有点名堂。
石勇却早就等在聚义厅里了。一脸忠厚的笑,正在跟晁盖说话。
“六姑娘,来得正好。”老大哥招呼她坐下,“刚摘的李子,好吃就都拿去。”
夏日来临,后山的果树开始陆续丰收。如今山寨人手足,定期派人去摘水果,桃儿、杏儿、梅子、李子、枇杷、山枣……聚义厅里每天都有新鲜果盘。
当然大多数好汉都更喜欢酒肉,不耐烦吃水果。这果盘摆上桌,少有人动,顶多是喝醉之后解解酒。剩下的,晚上都让女眷们端回房去。
阮晓露咬着一个脆李子,就听晁盖道:“有事跟你说。”
她有点意外,“嗯?”
“你这次生病,大家都看在眼里,老哥哥很心疼啊。”晁盖让人给她倒茶,“我想了一下,如今山寨人丁兴旺,各种杂事也多。你一个小姑娘,身体怕是跟不上。以后再累坏了,我可没法跟你兄弟和老娘交代——这样,给你找个帮手,石勇兄弟身强体壮,也乐于助人,愿意帮兄弟们跑腿。让他替你干一阵子,你好好休养三五个月,别落下病根。”
阮晓露越听越脸黑。再看石勇,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兄弟不才,自从十六岁上一拳打死了人,从此一直在江湖上闯,也知晓不少门路,也不缺气力。大妹子放心,肯定帮你把事儿办得稳稳当当,青出于蓝……”
阮晓露一眼不眨地看着他自吹自擂。
石勇憨厚赔笑:“别多心啊。兄弟是担心你忙不过来,再病一次,我可没那药了。”
言外之意,你欠我个大人情。没我送药,你哪能好那么快,还得多难受好几天。
阮晓露:“啊,呵呵。”
明白了。好家伙,这是趁你病要你命,打算取而代之啊!
说的好听,“帮一阵子”。实际上呢,等她休养个三五月,再要拿回这条物流船,石勇肯还吗?
山上人口爆炸,立功的机会也摊薄,军功券愈发难拿。唯有她这里,每次帮兄弟们排忧解难,自己都有个小小丁等功。虽然不值一提,但是它稳定啊。
作为梁山第一机会主义者,石勇独辟蹊径,早就盯上了她这个偏僻的刷军功点。这阵子他对她嘘寒问暖,连带着对阮氏三雄献了不少殷勤,以至于跟晁盖稍微一提“阮姑娘太辛苦了让她歇一歇”,老大哥就心花怒放,一挥手,准了!
阮晓露有点措手不及。这阵子工作量增大,她确实想过招一些小弟,升级一下人事和业务架构。但这事需要详细规划,一生病,就搁置了。
她迟疑:“让我想想……”
“有什么可想的。”晁盖爽朗道,“你怎么干,还让石勇兄弟怎么干就行了!回去你跟他交接一下,说道说道,然后赶紧休息。就这么定了!”
阮晓露悄悄瞪石勇:你有那么多渠道可以立功,干嘛非要抢我这一亩三分地?!
石勇憨憨地看她一眼,眼里闪过一股志在必得的惬意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