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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正文 第96章

    第96章

    戴宗正要乘船出泊,被人拦在鸭嘴滩。

    “戴院长,”阮晓露开门见山,“合作吗?”

    戴宗莫名其妙,“姑娘,不是你提议的竞赛吗?”

    随后他脸色转晴,自己明白过来。

    如今有六位选手同场竞技。其中两人合作办点事儿,起码能把剩下四个人甩下一截。

    当初也没规定tz,必须自己的任务自己完成啊。

    戴宗也是聪明人,一拍即合:“你要什么?”

    “你要去东京看望宋公明哥哥,对不对?”阮晓露坐在船头,“我还听我二哥说,给我娘置办高档酒席这事,你好几天都躲着他,想来是进展困难。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条件是,你到了东京,帮我做件事。”

    去东京长途跋涉一趟,费时费力,不如旅程外包,雇一个二级跑腿。

    戴宗来了兴趣:“一言为定!细讲。”

    阮晓露:“宋公明宋大哥如今在蔡京府上做抄事,你去找他的时候,顺便请他介绍一个蔡京府里的厨子,一问便知……”

    戴宗听得一愣,随后一拳头拍在船帮。

    “我怎么没想到!”

    蔡京是正儿八经的钟鸣鼎食之家。如果能把他家的菜单给抄回来,何愁席面不排场?

    随后又有点懊悔。这么简单的主意,他自己也能想到……

    但已经跟她“一言为定”,他戴宗如今是梁山好汉,不能耍赖。

    “姑娘要我做什么?”

    “也不太麻烦你。”

    阮晓露递过去一张纸,上头只四个字:《齐民要术》

    “据说这本书只有贵人府上才有收藏。帮我问问。若蔡京府上有……”

    戴宗脸上青筋暴起,眼看要炸,“你给我点拨一句话,让我去太师府上偷东西?”

    “……我再想办法弄。”阮晓露云淡风轻。

    戴宗:“……”

    好吧。还算公允。

    *

    等了三天,戴宗旋风般返回梁山。

    阮晓露赶来相迎,再次膜拜:“你这速度……”

    比马拉松冠军还快啊!不科学啊!

    戴宗不接这话茬,神色郁郁。

    “我向宋大哥递了话,他一切都好,也有信送来梁山,问各位兄弟们好。今日例会,聚义厅上宣读。”他把披风丢给小喽啰,朝阮晓露微微拱手,“但我拜托宋大哥问遍了太师府上的大小人等,从没见过《齐民要术》这本书。抱歉,无功而返。”

    阮晓露慢慢点头。也不太失望。

    反正只是投石问路。戴宗没理由瞒她。毕竟蔡京权势虽大,不是专门管农事的,朝廷也不会把种田秘籍发给他。

    宋江到哪都有好人缘。到了太师府,尽管职位卑微,定然也混个上下脸熟。如果他都打听不出来,那十有八九就是没有。

    这年头的知识垄断也太夸张了!

    她转而笑问:“菜单拿到了?让我开开眼界。”

    谁知戴宗更脸黑:“你道蔡京他们家如何开筵席?全是民脂民膏!那一道鹌鹑羹的菜,是几百只鹌鹑的舌头炖出来的。一顿饭动用的厨子足有百来个,有人和面,有人做馅,有人有专门镂葱丝儿!这样的席,谁敢在梁山上开?做上一桌,耗山寨一年钱粮,我才不做这损阴德的事儿!”

    旁边几个喽啰听得舌头缩不回去:“奶奶的贪官狗官,杀不干净!”

    戴宗当了半辈子皮鞭挥向穷苦囚徒的牢头,终于接受了一回革命再教育。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大步上山,顺带咒了蔡京十八辈祖宗。

    *

    阮晓露早有第二手准备。戴宗脚步声还没消失,她就拎起打包好的行李,自己领了条帆船,出了泊子,径直往北。

    她手里攥着个地址,一路走,一路打听,行了两日,来到沧州城外一所大庄园门前。

    四下一周遭一条涧河,跟林冲描述的一致;阔板桥旁都是柳树,和武松说的无二。

    院墙内,隐约可见雕梁画栋,朱甍碧瓦,是个富贵人家。

    可是上了那阔板桥,她不由得皱眉。怎么门口排了一大队人,足有三五十个?

    林冲武松也没跟她提,说这里定期施粥啊。

    门口的庄客忙着接待客人,见她凑近,看都不看,挥挥手,“排队排队!后面排队!”

    她只能跟到队尾。

    排队的都是七长八短的江湖汉子,烈日下擦着汗。

    听得有人搓着手说:“如今梁山大寨收人严格,俺上个月被拒了,过来跟柴大官人这里讨个举荐信,再去二战。”

    有人说:“我不指望上梁山。能在这里躲过杀人罪,我就谢天谢地。”

    还有人笑道:“你们都是江湖好汉。俺不一样。俺这几日手气背。柴大官人既然奢遮,俺来了,怎么也得给几两银子打发,哈哈哈!”

    ……

    随着梁山出名,小旋风柴进的庄子,作为梁山的人才储备库,也跟着门庭若市。

    小旋风柴进,是故周柴世宗的嫡系子孙。因为陈桥让位有德,太祖皇帝敕赐丹书铁券,诸人不许欺侮。

    江湖上好汉,哪怕做下弥天大罪,只要跑进柴进的庄子,就相当于进了保护区,无人敢搜。柴进又有钱,想留多久留多久。如果想投奔绿林山头,柴进还能给开个介绍信。

    有人看到队尾一个单身小姑娘,嬉笑着打趣:“小娘子,你知道这里的主人是何来历?他只看重英雄好汉,可不收风尘行院之人哪!”

    无怪他轻率推论。单身行路的妇女,这年头不少见;然而单身跑到柴大官人庄园求庇护的女眷,在旁人眼里,肯定自身有点儿问题。

    阮晓露假作惊讶,回:“你前头有个要插队的。”

    嘴碎那人赶紧向后转,跟紧前面的人。

    可是等了一会儿,还是有几个忍不住嘴贱,又回头搭讪。

    “姑娘遇到何种难处,先给我们讲讲,说不定哥哥们能帮你排忧解难,嘿嘿……”

    说着伸手挽她胳膊。

    阮晓露吓一跳,“诶?”

    柴大官人的庄客看着呢?!

    在梁山上人人恨不得供起来的阮六姑娘,下了山就是路人甲。这年头没有社媒和照片,就连大佬宋江走在路上,也可能被不长眼的毛贼捉去吃肉剥皮。

    眼看那咸猪手又往自己怀里伸,阮晓露不忍了,撂下包裹,干脆利落伸手一带——

    啪!啪!啪!

    三个江湖烂人脸着地,哎唷哎唷起不来。

    大动静终于惊动了庄子里的人。几个衣衫光鲜的庄客跑过来大惊小怪,指着阮晓露说不出话。

    “你你你……”

    阮晓露待要解释,那庄客却又惊又喜,叫道:“你既有此等本事,别排队了,快跟我进去!”

    顶着太阳排队的一群人都惊呆了!

    *

    小旋风柴进,正如无数梁山兄弟所描述,生得龙眉凤目,唇红齿白,全身上下都是气质。不管跟谁站在一块儿,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其中最富贵的。

    不过,许是贵人日理万机,他那一双凤眼之中,隐约透着些许疲惫。

    他原本在接见一个前来投奔的义士。听庄客说有位姑娘一连撂倒三个糙汉,赶紧告罪,过来见识见识。

    “柴进有失迎迓!”声音敞亮,温暖如春,“柴进广结天下豪杰之士,今日头一次见到女侠来访,难得难得。不知女侠因何事而来,快让人看座……”

    柴进那热情的语气让人如沐春风,好像久旱逢甘霖,好像刘备终于找到诸葛亮。

    不过这热情也并非独独对她。方才他跟其他来投奔的义士攀谈,火热的态度始终如一。

    阮晓露怕他失望,赶紧澄清:“我不是来投奔的……”

    刚刚自我介绍一句,柴进的惊喜不减反增:“啊,梁山阮六姑娘,有求必应,排忧解难,更闻你游历淮东之时,拔刀相助,杀尽无良官兵,保全一村百姓性命——真侠女也!不期今日来踏贱地,得识芳颜,宿生万幸!”

    阮晓露被他捧得晕头转向,笑呵呵道:“我那么厉害?”

    想想也不奇怪。柴进府上养着天南海北的江湖豪客,自然能听到各种第一手信息。而这些豪客为了给自己擡咖,讲故事的时候肯定怎么夸张怎么来。

    ——道理她都懂,可是夸得她真舒服啊!

    她总算没昏头,呈出一厚沓信:“我就来跑个腿。”

    梁山不少好汉都跟柴大官人有渊源。阮晓露在山上也久闻柴进大名。今日前来拜访,顺便帮有需要的好汉们捎个平安信。举手之劳,不要军功券,纯赚个人情。

    一时间军师的小院爆满,都是排队来求写信的。草莽英雄知恩图报,都没忘了柴进当年收留之恩。

    吴用写得手酸,唉声叹气:“谁能把萧秀才请上山,重重有赏……”

    一沓厚厚的书信呈到眼前。柴进一怔,接过来翻一翻,激动万分。

    “林教头……杜迁……武松……啊,你们都好,你们都好……”

    江湖上久闻柴大官人仗义疏财,但他跟宋江的“仗义疏财”又不一样。这是一种完全不求回报的——有钱、任性。

    他就像一个大肆兴建希望小学的慈善家,看到他资助的学生一个个茁壮成才,寄来歪歪扭扭tz的感谢信,心中的满足无与伦比。

    至于这其中,“成材率”多少,有多少银子打了水漂,柴进完全不在乎。多年前王伦也被他资助过,然而得知王伦在江湖火并中惨死,柴进也只是感叹一句:时也命也。

    完全不记恨杀掉王伦的林冲。

    柴进忙着读大伙的感谢信。庄客关闭大门。

    “今儿大官人有事,暂时不见客了。大家回去吧,回去吧,明儿再来。”

    不出意料,门外一片怨声载道,还有人脾气爆,当场就开骂。

    骂得还很难听。柴进一个皇亲贵胄,脸色不免难看,轻声朝左右抱怨:“这些人也忒粗鲁。”

    阮晓露忍不住提建议:“柴大官人,你得管管你这门口。我排队的时候可见识到了,没几个优秀的,都是把你当凯子……不对,来薅羊毛的……”

    柴进让人给她看了茶,无奈笑道:“那怎么办?一概拒之门外,万一错过了真英雄,岂不是万年遗恨。”

    柴进态度这么好,阮晓露忍不住当上了精神贵族,替他谋划:“可以在门外摆个擂台嘛。你家里这么多武师,派他们过去检验一下,到底又没又真本事……”

    “不妥。”柴进又拆开一封信,读得眉花眼笑,“万一有人人品高洁,只是武功逊一点,岂不是要沧海遗珠了?”

    阮晓露想了想,又道:“你有这么多门馆食客,派他们先做一下前期筛选,人品合格了,再引荐给你,不就行了?也免得你每天什么都干不了,光接见江湖混混。”

    柴进依旧摇头:“好汉们慕名而来,慕的是我柴进的名。倘若我连脸都不露,随便指派什么人去打发,岂不是怠慢人家?人家怀揣诚意而来,我起码要见一面啊。”

    阮晓露:“……”

    看出来了。柴进抱怨归抱怨,还是很享受这种江湖顶流的甜蜜烦恼。

    那就不给他瞎出主意了。

    读完信,柴进命人设宴款待阮姑娘。

    “姑娘如欲留宿,我叫人收拾客房……”

    “不用客气。”阮晓露忙道,“其实还有一件事……”

    *

    “《齐民要术》?”

    柴进微微凝眉,向老管家投去疑惑的目光。

    老管家一摊手:“咱们藏书阁里几千几万本书,就算有,也找不过来哇!”

    阮晓露从中听出希望,忙道:“请大官人帮忙!”

    萧让告诉她,这本书被统治阶级垄断。戴宗进一步告诉她,就连蔡京府上都没有。

    再高阶的“统治阶级”,阮晓露打破脑袋也接触不到。她想来想去,突然发现,这不是现成有个“前朝余孽”嘛!

    宋室对后周皇族还是很优待的。生活水准一点不差,也允许他们保留了许多私人收藏。柴进府上,光她能看到的地方,就有无数她叫不上名字、也说不出成分的奇珍异宝,让人犹如身处一个精致的小众博物馆。

    如果说,除了大宋皇室,如今还有谁家可能藏有《齐民要术》的善本,那就是柴进家!

    阮晓露满怀希望地拜访柴进,送了他一沓“受助儿童感谢信”,听了他一通夸夸,吃了他一桌好菜,可是临到头,柴进却面露难色,对她摆摆手。

    “不是柴进不愿援手。我家那藏书阁,确实遗珍颇多,其中不乏孤本珍本,几辈人没有动过。如要寻书,须得我亲自在场,才能放心。以我家藏书的数量,就算是起早贪黑的翻动,最起码要找上三五日。可是姑娘也看到了,敝庄宾客繁多,柴进又有诸般杂务,实在是分不开身哪……”

    话音未落,厅里突然窜进来一个小男孩,拉着柴进衣裳就跳:“好无聊啊!那些人都不肯陪我玩!”

    阮晓露吃一惊,看那孩子三四岁年纪,梳两个角儿,坠着珍珠,脖子上挂着银项圈,胖乎乎的胳膊腿儿像藕节,整个人像个年画娃娃,散发着奶香奶香的气息。可惜这年岁的人类幼崽都是无限待机,几句话的工夫,已经把柴进拉到门外,蹦跳了几十下。

    “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

    柴进回头,无奈一笑,意思是看吧,我忙着呢,闲不下来。

    一边走一边哄那孩子:“走走,带你去读书,今天该读哪本了?……”

    阮晓露一个人留在厅里发愣。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不过,偌大个庄子,没个保姆吗?

    虽然以这位幼崽的精力,大概需要七八个保姆。但柴进也不是请不起呀。

    旁边老管家苦笑:“姑娘体量。有这位公子在府上,别想一刻宁静。夫人已经累病了,大官人又不放心别人带,只能亲自陪玩。找书的事,改日再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