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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正文 第104章

    第104章

    阮晓露口袋里凭空多出五十两银子,跟李小二夫妻告辞,哼着小曲儿上街。

    还有一瓶酒,送给张贞娘一家人。她来到小院门口,伸手就要敲门。

    等等……

    院子里传出谈笑声,有男有女。男声并不苍老,不是张教头。

    阮晓露心领神会,旁边找个茶馆,叫了个煎茶,慢慢地喝。

    喝完两壶茶,院门打开,林冲轻快出门,不见平日练兵时的严肃,反而笑意盈盈,每根头发丝儿仿佛都在跳舞。

    没走两步,又回去,把着门,依依不舍地跟里头讲了两句,又笑着出来,手里多了包东西,搂在怀里。

    然后他走两步,一擡头——

    “啊,阮姑娘。”

    阮晓露浑身一惊。只顾瞧热闹,忘记挡脸了!

    虽然自己没做坏事,但脸上依然瞬间发热,尬笑道:“林教头,好巧啊。”

    是不是她看错了,三十大几的绝顶高手,平日在山上不茍言笑、能把小喽啰训哭的大教练,好像……也脸红了?

    林冲:“我、我来……有个江湖火拼,人家请、请梁山的人来说合……”

    行了行了,您不用解释。我又不是管宿舍的辅导员。

    阮晓露假装想起什么,“有事先走!”

    丢下几个钱在桌上,溜之大吉。在街上绕了一圈,回到张贞娘门前。

    这次她正常叫门,正常拜访,正常喝了个茶,给张贞娘送了酒,闲聊两句。

    “那个周淑娘呢?”她想起来,“还在这里住吗?”

    从鸡屎坡山贼手里救出的秀才娘子,被书呆老公给休了,无家可归。阮晓露介绍她来张贞娘这里纺织,也算有个落脚之处。

    张贞娘忙说,周淑娘为人谦和,从不跟人纷争,和她和锦儿都处得不错。

    只有一点。张教头毕竟是男子汉,跟周淑娘无亲无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时间久了不方便。

    张教头是厚道人,不愿人家年轻娘子为难,于是等伤好以后,就发展出个钓鱼的爱好,每天在外头呆好几个时辰,晒得皮肤黝黑,傍晚带回几条小虾下酒。

    张贞娘觉得这么下去不行。老爷子年龄渐大,外头万一出个三长两短,连个救应的人都没有。

    “正好隔街有屋出租,我跟家父商量,如今每月也有些余钱,打算将那里租下来,专门劳作。”张贞娘眼中带光,温温柔柔地介绍,“顺便再摆几台提花织机,可以租给邻舍娘子……”

    织机是顶顶重要的生产工具。有的简单小巧,每家每户都能置备,放在床边,织点自用的粗布;有的却庞大而精细,高度足占一层楼,需要织工爬上爬下、协作运转。织出来的布,种类和质量都堪称精品,还能施展创意,织出各种复杂的花纹,卖出扶摇直上的价钱。

    大型织机成本高,并非家家负担得起。如今时节,除了官方织坊,也有不少民间的纺织作坊,或拥有织机,自行雇佣织工;或将织机出租给临近妇女,算是个原始的规模化纺织工厂。

    张贞娘以往都在家纺织,如今有了伙伴,自己眼界也阔了起来,野心勃勃,想要来个自主创业。

    阮晓露忍不住问:“刚才就是跟林教头商量这事来着?”

    张贞娘脸色微红,过了一会儿,才笑道:“他说,只要泰山和我能过得舒适,让我自己拿主意。”

    曾经的她,只知安稳待在后宅,事事让男人顶在前头。历经风雨才发现,原来有些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难。

    “民间开织坊,需要官府许可。我刚弄明白该如何写那文书,省了请先生的费用。”张贞娘略带骄傲,告诉她,“周娘子和锦儿出去看屋,如果价格合适,就回来跟我商量……”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两人听到重重的脚步声。

    迎出去一看,周淑娘和锦儿双双进门,本来温婉贤淑的两个娘子,此时摆着两张臭脸。锦儿更是鼻翼抽搭,快哭了。

    “娘子!”锦儿诉苦,“那牙人欺我们两个女流,临时提价,非要每天五百钱!一个小小济州府,敢跟东京城要一个价!——阮娘子,你信吗?”

    锦儿看见阮晓露,没心思客气招呼,直接抱怨。

    阮晓露噗的一声:“每天五百?那不是每个月十几贯?”

    东京城她去过,经济火热,遍地投机,炒房的比比皆是。物价跟地方上相比,极其悬殊,远远超过现代“首都和地级市”的差距。

    也就是现在没监管,才能让牙人肆意提价。

    小小一个济州府,中介敢要东京城黄金地段的房价,明摆着欺负人家娘子没老公。

    林冲走早了。

    “本来按市价,一个月一两贯钱就够了。”周淑娘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算账算得清楚,“他们非说,里头的织机金贵,一定要额外收费,但我看那不过是寻常的提花机,也没什么了不起……”

    “在东京到处都是。”张贞娘接话,“无妨。等家父钓鱼回来,请他去说。”

    几个姑娘围成圈,用尽自己所知的粗鲁言辞,骂了一圈无商不奸。

    锦儿忽道:“阮娘子,你嘴皮子利落,不如你先帮我们去说说?”

    阮晓露为难。她会讲江湖腔,不会租房讲价啊!

    但是万事都有个开头。连张贞娘这种闺秀都赶鸭子上架,去研究个体户开业文书了。她有什么可畏难的?

    不就是个无良中介,还能比官兵大炮厉害?还能吃了她?

    她挽过身边几个娘子,气势汹汹地闯出门。

    “走。带我见识见识去。”——

    胖胖的牙人鼻孔朝天,对这个新搬来的救兵正眼不瞧。

    “不是小人刁难你们。这屋子的屋主在东京开脚店,人家不缺钱,也瞧不上你们那点细水长流。每个月一两贯?还得雇人来回寄送契约文书,还得防着租客欠租,还得担心租客把房子给住坏了……这钱还不够费事的呢!你们想省钱,也得体谅体谅人家不是?您不租,有的是富贵人家租用。娘子们慢走,小人还得去收账呢。”

    锦儿朝阮晓露挤眉弄眼。看见了吧,就是这么讨厌!

    其实一两贯在生活中也不是小钱,足够小门小户一个月的嚼用。但在无良房产中介口中,就成了蚊子腿肉,一番舌灿莲花的企业级PUA下来,反倒让客户自我反省,觉得是不是自己太抠门了,不适合进入这个高大上的产业。

    别处倒是也有合适的房源,但张贞娘和周淑娘两个家庭妇女,一直以来都习惯在家劳作。就算另租房,也希望是擡腿就到,不考虑每天长距离通勤。

    两条街以内,适合开纺织作坊的空屋,目前只这一间。而且里头织机都是现成的,空手进去就能开工。

    偏偏这屋子是个“独家房源”,屋主远在东京,把这房子全权托付给做牙人的亲戚打理,或租或卖,能有点额外收入。这亲戚也不客气,一tz家老小都住进去了,美其名曰“帮忙看屋”。如今有人来租,牙人当然不想搬走,又要亲戚那面子好看,这才高价刁难。

    阮晓露弄明白前因后果,恍然大悟:“原来是屋主怕麻烦。——那要是有人把这屋子买下来,一劳永逸,也省得人家惦记,你也能挣点佣金,是不是?”

    那牙人笑道:“这位娘子见得极明。要是有人肯出个几十贯钱来,直接拿下,岂不是皆大欢喜!没奈何,咱济州穷酸多,没那么多有钱人哇……”

    这话有点夹枪带棒。锦儿急了:“说谁穷酸?”

    随后又红了眼圈。当年在东京城,官人拿着朝廷高薪,几百贯的积蓄信手拈来。如今生活虽然安稳,到底清贫许多,连个小小牙人都敢挤兑她们。

    张贞娘拉她:“走吧,不跟人口舌。”

    阮晓露却来了兴致,问:“几十贯钱?到底是几十呀?二十跟九十可差得多了。你二十贯卖我个屋子好不好?”

    牙人本是随口一说,被她话赶话,愣了一下,才笑道:“六十贯现钱结付,我就卖!”

    瞧这几个娘子衣着简朴,头上钗环也都是寻常样式,几贯钱的房租还叽叽歪歪,绝非富贵人家。

    六十贯?也就做做梦,她们要是拿得出来,也不用这么斤斤计较了。

    所以这牙人安心放大话。

    阮晓露也跟着放大话:“这可是你说的。我现在就回老家凑钱去,你等着……”

    牙人让小厮收拾茶水,笑着送客:“好好,俺等着,等娘子凑出六十贯,这屋子我给你留着!”

    阮晓露就等这句话。当啷一声,众人眼前一花,桌上扣了一锭巨型大银。

    “五十两,十足成色,你占便宜了!写契书吧!”

    那牙人瞬间傻眼,弯腰摸摸那银子,不是纸糊的。

    真大啊,他见过十两、二十两……最多二十五两的银锭,没见过五十两。

    看这姑娘一身布衣,也没个从人,好像随随便便出个门,怎么可能怀揣巨款?这钱哪里变出来的?

    张贞娘第一反应慌了:“姑娘,这是我们几个人的事,用不着你破费啊!”

    阮晓露问周淑娘:“你方才上街,看近日银价如何?”

    如今白银短缺,银价时时浮动,兑铜钱大约在一贯多一点。

    周淑娘又惊又喜,当即道:“方才倒是留意过,今日一两银兑一千钱……”

    “那不正好,”阮晓露笑道,“你刚才说六十贯,就是四万八千钱,折银四十八两。剩下二两送你当搬家费,把屋子给俺们收拾干净点,重新刷个墙。”

    牙人抚着自己的大肚皮,目瞪口呆,还没太反应过来。

    “这、这……小人方才说着耍的……”

    “在场这几位娘子都听见了,你家几个小厮也听见了。”阮晓露振振有词,“你明明说了个一口价。如果你说的是十贯八贯,大伙都知道是笑耍,我也不会硬要跟你做这个买卖。可六十贯是市场价,你们做牙人的,更不能出尔反尔,否则信誉何在?”

    六十贯确实是市场价不假,稍微偏买方,但也算公道。可那牙人后悔不叠,深恨自己过于实诚。刚才要是多报点数,这土豪姑娘是不是还能多扔两块银子?

    殊不知阮晓露也在心疼。刚才自己急着充霸总,也忘了再跟牙人周旋一番。万一能再诓他说个低价,自己是不是能少掏点钱?

    但这想法也就是一闪而过。费那鸟事干嘛,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屋子买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眼看那牙人还想狡辩,她沉下脸:“不如去官司分辩一下?在场诸位都是证人。不过提前告诉你,我跟太守大人是老相识,一起喝过酒,一起爬过山,一起乘过船。我知道你不信,去衙门里验证一下最好。”

    牙人既然翻脸不认账,那她也只好耍无赖。正在府衙办公的张叔夜大人连串喷嚏。

    那牙人哑火半晌,失魂落魄地开始签文书。

    都是寻常百姓,谁敢没事上衙门。看这姑娘胸有成竹的架势,如果她认识父母官,自己肯定讨不到好;如果她是吹牛,那也说明她有吹牛的本钱。多半涉黑。

    牙人社会经验丰富,知道这种人还是少惹为妙。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六十贯他也不亏。

    锦儿欢天喜地,张贞娘却坐立不安。

    “阮姑娘,这……”

    “这是我私人积蓄,不是寨子里公款,我爱怎么花怎么花。”阮晓露低声道,“既然租约谈不拢,正好手头有钱,买下来,省好多事。咱俩也是老熟人了,互相信得过。跟别人,我还不会这么爽快呢。”

    “可是……”

    “你忘了,当初我为了从牢房里赎人,还借过你们的款子呢!多少钱我忘了,反正跟今日差不离。这次就当还了,你也别觉得欠我什么。”

    张贞娘扑哧一笑。当然记得她借钱捞人的事,但那钱,她父女俩当时就说不用还了。此时旧事重提,不过是找个理由,让她心安罢了。

    “姑娘仗义疏财,真是好个巾帼英雄。”张贞娘只好表示接受,微笑道,“往后多来我们织坊做客,有新的布样子,我第一个给你。”

    阮晓露被夸得全身骨头轻两斤,总算明白了,宋江为什么那么喜欢“仗义疏财“。

    能拿钱帮别人解决燃眉之急,感觉真好哇!

    话说回来,她这笔钱拿到梁山,真的没卵用,只能放床底下生蘑菇。若是自己外头乱花呢,这银子形状饱满,成色十足,就像一张簇新的巨额支票。拿着它去零花,万一引起好事者怀疑,也是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趁此机会,直接“大额转账”,把私盐黑产洗成合法房产,也是给自己降低风险。

    牙人写好契书,张贞娘和周淑娘都说不肯掠美,坚持要将这屋子记在阮姑娘名下。阮晓露当然不肯,这样两位娘子岂不是成了寄人篱下。大家推让几番,最后敲定,阮姑娘占八成产权,张、周两人各占一成,作为打理房屋的报偿。

    北宋年间商业发达,分散产权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都有现成的文书模板。女子单独置产也很普遍,三人分别按手印,不需要男性家长许可,便有法律效力。

    喜气洋洋的回到自家小院,正好张教头钓鱼回来,得知自家女儿跟别人一块,即兴买了个房,老爷子拎着个拇指大的螃蟹,门口愣了半天。

    几个人买点小菜,开了“仙人酿2.0试用装”,憧憬着未来织坊的运作,吃了顿舒舒服服的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