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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正文 第111章

    第111章

    这次是五花大绑,脚上也栓了链子,再不给耍滑的空间。

    祝彪亲手锁上牢门,钥匙挂在自己腰上。

    “哼,原本看你们本事了得的,也算是条汉子,这才客气一点儿。再起歪心思,割了你们头,送到梁山去!”

    阮小七指着石秀,笑道:“我倒罢了,他不是梁山的,你别乱往俺们山上扔垃圾!”

    石秀抹掉鼻子里的血,急了,跟他吵:“老爷就是要投奔梁山去的!戴宗的举荐信都送到了!不是在这鸟庄子耽搁,如今早就坐交椅了!”

    阮小七被绑着,无法挥手以壮声势,只能跷个脚,表示不满:“那老子天天断金亭揍你,揍到你下山为止。”

    两人吵个没完,祝彪连连冷笑,“把嘴也堵上。”

    忽然目光一转,锁定那个“女匪”。

    “把她带出来。”

    阮晓露被带到一间小屋。庄丁见她是女的,给了点“优待”,只捆手,没绑脚,大概觉得她跑不远。

    麻绳硬硬的,硌得她胸口极其不舒服。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是怀里的三张军功券,晁大寨主亲手交代下的跑腿任务。

    只为给山寨找一批酒,结果落到这步田地。要是梁山开年会,年终评选倒霉之星,今年阮姑娘稳拔头筹。

    她一个趔趄。祝彪一把扯住她身上绳子,开门见山。

    “扈成活着吗?”

    阮晓露双眼骨碌骨碌转,向下使劲看自己鼻尖。

    祝彪这才想起什么,又扯开她堵嘴的布。

    “扈大郎与我自幼一起长大,”祝彪低声道,“前日偶然误伤,我也后悔。你告诉我他在何处,我去延请名医,给他疗伤请罪。”

    阮晓露舔舔干裂的嘴唇,瞄一眼祝彪的眼睛。

    “我可tz以告诉你他死在哪儿。你能把我放了吗?”

    祝彪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兴奋,随后又是阴云密布,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说辞。

    “你们绿林不是最讲义气么?”祝彪鄙夷道,“能眼睁睁看着朋友伤重而死?还拿他跟我讨价还价?”

    阮晓露不说话。今日三个法外狂徒闹了一通越狱,祝彪显然措手不及,鼓着气势,但眼里满是焦急。

    而且听他话中之意,他以为扈成早就跟梁山好汉暗通款曲,成为莫逆之交——其实根本没有。扈成第一次接近梁山,是在济州府的李小二酒店里,充当人肉运钞车给她送钱,而且还鬼鬼祟祟的,生怕人看见……

    阮晓露突然悟到什么:“你一直在监视扈成!”

    “休要打岔!”祝彪耐心一点点耗尽,“你以为这还是在你们土匪寨,让你耍小性儿吗?你不说,我有的是方法让你开口!先剥光了在庄子里示众!如何!”

    他盛气凌人地捏住她衣领,阮晓露猝不及防,吓一身冷汗,眼看祝彪的脸近在眼前,居高临下的一双眼里亮出无数戾气。

    奈何不了那些五大三粗的土匪汉子,还提溜不动一个普普通通的土匪娘子?

    阮晓露本能地往后缩,心里权衡不定:是服软呢,还是再来一遍“梁山警告”?

    待要开口,小窗外映出一个高挑的影子。

    “三郎?”

    是个清冷的女声,语调微有不悦。

    “听说三郎庄上擒到女匪?这是在做什么?”

    祝彪吓了一跳,慌忙整理一下脸上的表情,把阮晓露丢开三尺。

    “是、是这女匪不要脸,勾引我,想让我把她放了!三妹,好妹妹,你别误会啊……“

    阮晓露:“……”

    变脸够快啊?!

    同时心中大大一跳。门外正是传说中那个又美又能打的一丈青扈三娘!

    她深吸口气,豁开嗓子就叫。

    “你哥——”

    一团布重新堵上嘴。祝彪眼神凌厉,尖刀顶上她胸口。

    和“梁山大军前来报复”相比,祝彪更怕的,显然是在未婚妻面前,被叫破他对大舅哥下毒手的事实。

    阮晓露从他的眼神中感到寒意:要是你敢叫,老子真敢杀!

    她只能气鼓鼓地瞪眼,不敢再做出动静。

    扈三娘并未进门,转过半个身,门缝里看到一个婀娜矫健的影子,立在晶莹的月光下,好像雪地里一只敏捷的羚羊。

    “既然是女匪,别让那些蠢汉看押,万一出点事,落人口实。”扈三娘语气淡淡的,“找几个婆子单独看守最好。”

    祝彪收了方才的凶样,转个身,成了个风度翩翩少年郎,兜头跟扈三娘作个大揖,笑道:“三妹多虑。这女匪穷凶极恶,伤了我好些庄丁,跟男人也没区别。你要发善心,也不必用在这地方……”

    扈三娘轻声打断:“哪有女子自愿做贼的道理?多半是被父兄丈夫牵连逼迫,不得已才栖身绿林。你休要心急,对她客气点,说不定人家能弃暗投明,站到你这一边。”

    阮晓露嘴被塞着,被扈三娘这一句话说得百感交集。

    她可不就是被自家三兄弟给坑上山的嘛!

    祝彪何德何能,攀上这么一个清明通透的未婚妻,简直是用尽了他祖宗十八代的福!

    不过扈三娘这第二句话,阮晓露可就不敢茍同。当土匪虽然破事儿多,但在这个混乱末法的世界里,有时候还只能靠暴力解决问题。退一万步,就算当反贼有千般不好,她也绝对不会跟伪君子祝彪跑到同一条战线上。

    她在角落里安安静静,但祝彪显然还不放心,一直拦着扈三娘往里面看。

    “三妹,”祝彪赔笑,“你我不几日就要成婚,现在见面……不太合适吧?”

    扈三娘也笑了,仰头点亮门口一盏灯。

    “打小一块儿长大,现在你倒懂规矩了?再说,捉了梁山贼寇这么大事,我凭什么不能过问?现在你就管我这么宽,以后可怎么办?”

    这话虽是责怪,却也不乏亲昵。祝彪立刻顺杆子爬,堆笑道:“也是,也是,是我多嘴。不过咱们两姓马上就是一家人了……”

    “扈家庄还有我哥哥呢。”扈三娘又有些不悦,提醒他,“待我父亲百年,是他当家,不是我。”

    “那是,嘿嘿。”祝彪腆着脸回,“你当我们祝家的家。以后大事小事都听你的——哎,今儿风真大,你冷不冷?快,把我披风穿上。”

    这几句话甚是肉麻。倘若祝彪长着尾巴,此时已经摇成电风扇了。阮晓露苦于没法捂耳朵,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扈三娘又问:“我哥哥算来这个月该回山东,你可有他的音讯?”

    祝彪诚恳道:“却是没有,许是又耽搁了。他可曾递信给你?”

    阮晓露在后头皱眉。前几日,扈成低调闪现祝家庄,有那么五七个庄客小厮都见过他。想来这些人都已经被祝彪严令封口,所以他才如此自信地睁眼说瞎话。

    祝彪又低声问了两句扈老太公的病情。扈三娘情绪低落,也低声回答几句。

    祝彪轻轻搂过扈三娘,安慰道:“所以咱们早日成婚,既是他老人家的心愿,也能给老丈人冲冲喜。你刁难也刁难过了,考验也考验好了,别再多想生事,好好的过门,让我的泰山大人安心。”

    扈三娘“嗯”一声,许久不说话。

    两人邻庄长大,青梅竹马,一个挺拔,一个飒爽。单看背影,活脱脱金童玉女。

    却是谁也看不出,其中一人,内里已成一团败絮。

    天色渐明,有扈家庄庄客来拜见:“老太公醒了,叫着人伺候。”

    扈三娘旋开披风,解缰上马。

    “这几个捉到的人,都得好生养着。死了一个,咱们便是理亏。”她嘱咐祝彪,“让你庄子上的人做好梁山贼寇入侵的准备。不指望能大获全胜,至少,要打到他们不敢小觑咱们……”

    当着下人的面,祝彪被未婚妻吩咐做事,脸上难免挂不住,又不敢表露,敷衍地“嗯嗯”两声。

    “还有,”扈三娘道,“李家庄庄主李应,前几日演武被你误伤,你去道歉了吗?”

    祝彪:“……”

    “你这样磨蹭,万一梁山攻来,如何叫他助你?”

    祝彪明显不耐烦:“好好,我今儿就去。你快回吧。”

    扈三娘轻轻叹息一声,拍马而去——

    托扈三娘的福,阮晓露被挪到一个废弃空房子里,象征性地栓在个柱子上,门口守了两个威武雄壮的祝家庄婆子,也不跟她罗唣,每天两次扔点水和干粮。

    比起前番在地牢里男女混住,待遇提升不少。起码不用闻一群大汉的汗味,上厕所也不用让小七帮忙挡着。

    但她心里并没有觉得痛快。有一股子气始终憋着,说不出来由,也找不到出口。

    入夜,看守婆子睡了,门口呼噜声此起彼伏。

    阮晓露用指甲在墙上画了个小人儿,低声冲墙嘟囔。

    “你那男朋友不是啥好东西,但待你是真不错,见了你就摇尾巴,换我我也喜欢。不过呢,谈朋友是一回事儿,嫁过去是另一回事儿。你是不是早觉得这祝家庄跟你气场不合,所以才推三阻四,提出各种苛刻条件,迟迟不跟他完婚?但是你老爹病重,怕你守孝,误了大好年华,病床上大约没少跟你催婚。你哥是个憨憨,一年里有大半年不着家,也帮不到你什么……”

    孤独是智慧的良伴。说着说着,她的思路慢慢清晰。先前乱哄哄时来不及细想的细节,此时慢慢拼凑到一起。

    “祝彪为什么非要跟梁山贼寇作对?嗯,送分题。一是为了江湖声望,二是为了官府赏金。不然以祝家庄的规模,只靠田产收租,日子可过得有点紧吧。可现在庄子里关着三个,却为什么不迟迟解送官府请赏?因为……啊,是了,他要拿我们当证据,同时钉死了扈成通匪,把他也弄进去!

    “祝彪可能原本想等成婚之后,再搞他的大舅子。但婚礼前夕,扈成带着俺们两个梁山草寇混入祝家庄查看婚礼用酒。祝彪发现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当机立断决定下手。两个贼人抓住了,扈成却失踪。所以他才那么着急,一次次询问扈成的下落……

    “祝彪为什么要搞扈成?这题也不难。扈老太公病重,一旦他驾鹤西去,扈家庄就是扈成当家。扈成若是不走正路,跟反贼勾勾搭搭,被国家法办之后,扈家就只剩一个三娘。而三娘早晚是他的人。他便可以名正言顺,接收扈家庄的所有财产。tz

    “而相邻的李家庄,听说也富得流油,庄主年老无子,又在演武时被祝彪误伤,病重在床。等他再一命呜呼……”

    阮晓露心头敞亮,一巴掌拍在墙上。

    “祝彪这绝户吃得挺爽啊!”

    祝、扈、李三个庄子,结盟几十年,共同武装,对抗草寇。因此获得一定的自治权,从官府也拿了不少方便好处。先前几代人里,他们三足鼎立,都相安无事。

    可是到了这一代,祝家连生三子,李家却无子,而扈家最厉害的是个女儿,且跟祝家三郎青梅竹马,早定终身。儿子做着走南闯北的高风险职业,很容易音讯全无,静悄悄地消失。

    天平慢慢地往祝家倾斜。也许是祝彪一人的野心,也许是祝家父子四人共同的谋划。他们早就开始行动,趁着邻庄青黄不接之际,打算慢慢的把它们都吞并下来,独占资源和特权。

    而他们梁山几个俘虏,只是这一盘大棋里的几个小棋子儿。

    …………………………

    阮晓露自言自语,一边推理一边骂。

    “不成,我不逃了!我高低得亲口跟扈三娘说一声,她这小白脸不是玩意儿!”

    忽然,房梁上传来一个尖细的人声。

    “姐姐说得好!我就知道这祝家庄不是嘛玩意儿!”

    阮晓露差点尖叫!

    心脏一下跳到喉咙口,擡头看房梁,黑乎乎一片。只有轻微的沙沙声响,仿佛是——

    耗子打架?

    一个废弃空屋,有耗子也正常。

    还是她幻听了?

    再细听,周围只有自己急促的喘息声,还有外头看守婆子的鼾声。

    “甭着急。”那尖细的声音非男非女,似是中气不足,又像指甲刮铁,让人寒毛直竖,“她们听不到咱。”

    阮晓露抖抖索索的站起来,手掌撑地时,碰到脚边一物。

    软绵绵、滑溜溜。黑灯瞎火看不清,但指尖一捋,分明是一根油光水滑的鸡毛!

    “啊,掉这儿了。”头顶上声音移动两步,“受累姐姐,这个还我。”

    一阵妖风掠过,掌心的鸡毛徐徐飞走。

    她思维混乱,慢慢道:“鼓上蚤时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