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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正文 第123章

    第123章

    黑皮大汉被摁进水里,七进七出,淹个半死,趴在一个臭水沟旁边喘气,死样活气地哀鸣:

    “俺是客人啊……有这么对待客人的吗……呜呜呜……”

    李瑞兰在旁边泪如雨下。几个喽啰笨拙地围着安慰:“没事没事——哎,这人干啥了?惹你了?”

    阮姑娘一声令下,大家不分青红皂白先揍人,揍完了才想起来问问缘由。

    阮晓露简略说了。

    这一听不要紧,兄弟们当场怒从心中起,心里都是一般想:梁山上虽有单身姑娘,俺们自己都还不敢瞎唐突呢,轮得到你一个外来的渣滓祸祸?

    于是拳头脚尖齐上,又把这蠢汉揍到吐血。

    阮晓露鱼叉压着那人喉咙,“道歉。”

    “俺道歉,道歉,是俺犯贱,冒犯几位姑娘,以后不敢了,不敢了,女侠饶命,别杀俺……”

    “杀你?”阮晓露嗤笑,“脏我的手。”

    她收了鱼叉,命令众人:“给艘船,给包药,把他送出泊子去。几个酒店都通知一下,这个人拉黑名单,一年不许来拜山。”

    如此“待客之道”,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也。大伙围一圈,齐齐盟誓,谁都不许把这事往外说,就当这人是自己从半山腰跌下去的。

    大伙欣然应和,分头去办事。

    阮晓露气还没消,拉过李瑞兰:“跟我走。”

    李瑞兰整理衣裳,顺从地跟上。

    过了许久,才鼓起勇气问:“姐姐要去哪呀?”

    “找寨主。”阮晓露不假思索,“你去好好哭一番。然后我趁机提议,把咱们的寨规也抄在四方酒店里。凡是来拜山的,都得宣誓遵守,才能放进来。咱俩一唱一和,凄惨一点,老大哥会同意的。”

    给山寨建言献策,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可李瑞兰听了,当即吓得停住脚步。

    “不不不还是不麻烦了……万一大王们不愿意,嫌麻烦,姐姐不是平白吃挂落……”

    阮晓露回头笑道:“那也是我挨批,连累不到你。走吧!”

    李瑞兰跺脚:“那更不行呀!”

    好说歹说,就是不敢去为自己发个声。

    阮晓露只好暂时停住六亲不认的步伐,“那……那我送你回宿舍。”

    转念一想,也不能怪人家姑娘胆小怕事。阮晓露自己在梁山居住数年,立功无数,满山熟人,自然不怕唐突老大哥;李瑞兰刚来没几天,路还没走熟,人还没认全,就让她去勇闯聚义厅,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阮晓露心里盘算,等得空,自己去跟领导提一下,也不是非得带着她。

    刚一迈步,李瑞兰忽然抓住她衣角,扑通一声跪下了。

    “姐姐可怜见!”

    阮晓露吓一跳,把她拎起来,盯着她问:“何出此言?最近有什么不正常的事吗?”

    李瑞兰红晕满脸,嗫嚅半天,才小声道:“不是,别误会,奴家……我是想学武功。姐姐能不能教我?”

    阮晓露松口气,乐了:“大喘气,吓死我。”

    看李瑞兰的脸色,并没有轻松多少,紧抿着嘴,又说了一遍“我要学武功”,神色间视死如归。

    阮晓露眼神指指水面,一艘船正解缆,上头趴着那个遍体鳞伤的骚扰犯。

    “想自己教训那种人?”她笑问。

    李瑞兰低下头,又沉默半天,神色间大约是个“没错”。

    阮晓露自己性子直爽,不太习惯跟别人吞吞吐吐的沟通。但是看李姑娘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也不好意思直接告诉她:练武功强身健体,她一百个支持;可若是要练到能一把掀翻一个彪形大汉的程度,既需要勤学苦练,也需要先天身体条件。

    李瑞兰身量娇小,目测不超过一米五,就算学会“衙内愁”,也没法像阮晓露那样一招制胜——身高劣势。除非对手弯下腰来配合,否则根本完不成动作。

    就算她突然变成运动达人,练出一身腱子肉,那体重也超不过一百斤。碰上大吨位敌人,照样吃大亏。

    在这种劣势条件下,如果想要以弱胜强,以小博大,练成一代高手,则需要数倍于常人的努力和光阴。如果不是天生热爱武学,这条路会走得很痛苦。

    阮晓露想了想,尽量说得不那么丧气:“嗯,如果你只是想防身,我觉得更好的方法是练跑步。只要比敌人跑得快,就不会被打败。这个我可以安排……”

    李瑞兰紧张摇头,“不不,山上女眷跟我说,说……要想过得自由……就、就得武功厉害……”

    磨蹭半天,阮晓露才弄明白她的想法。

    李瑞兰上山这阵子,几个上了年纪的女眷可怜她遭遇,自发组成个妇联小组,每天跟她聊天谈心。

    从这些大娘大婶的言语、以及自己的观察中,李瑞兰得出结论:这土匪寨虽然接纳女流之辈,但女子要想活得像样,要么得有丈夫兄弟做靠山,要么得武功出色。如果两者都有,像阮六姑娘、花二小姐那样,既有亲人撑腰,自己又有些本事,那就绝对没人敢惹。

    “……你一个无主的姑娘,没脚蟹,又不会打架,谁看着都好欺负。”大娘们谆谆善诱,“没关系,山上有的是盼娶媳妇的小伙子,赶紧挑一个好的嫁了,至少早点定上,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虽说李瑞兰正在孝期,但平头百姓生活要紧,亲人丧了,一般是守个七七,最多一年半载,就得重新出来生产生活。倘若学那些皇亲贵胄,动不动就守个三年五载,耽误大好人生,那死去的亲人在地下也不安心。

    这是大娘大婶们的人生智慧,也不能算坏心。

    李瑞兰听在耳中,觉得挺有道理。

    她吞吞吐吐的说完这个意思,阮晓露扑哧笑了。

    “我明白了。你在这山上没有瞧得上的人,不想随便嫁了。‘找靠山’这条路不想走,所以打算习武自强……”

    李瑞兰慌忙摆手:“姐姐误会!奴并非水性杨花之辈,也不敢看不起寨中好汉。只是……只是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配不上英雄豪杰,不敢高攀……这么多天了,也没人过来要奴家侍奉,想必也是嫌我……”

    阮晓露一路黑脸,跟李瑞莲进了她宿舍,找面墙,自己拉伸跟腱韧带。

    真是上山太久跟社会脱节了。现在外头都这风气?

    梁山风气是禁欲至上,好汉们私底下怎么想她不知道,但在公开场合,谈论女人的次数屈指可数,“残花败柳”这种词更是没听说过。谁敢出此猥亵之言,且不说会被旁人笑话,石秀的小报告直接打到聚义厅,转天就让你社死。

    “首先呢,有一点你大概不知。”她似笑非笑,“到现在也没人向你提亲,不是大家看不上你,而是tz看上你的人太多了,谁都不敢出头做那第一个。”

    李瑞兰要拜师学武,能不能学出名堂来尚且另说;就冲这份劲头,阮晓露觉得可以跟她多聊聊。

    不近女色是梁山的政治正确。但那是基于一个很朴素的理念:风月之事搞太多,会导致身体虚弱,影响英雄气概。如果因为好色而做出伤天害理之事,那更是做好汉的大忌,给整个梁山丢脸。

    但是正常人伦,男婚女嫁,可不算堕落。如果能正正经经的娶个娘子回来,老婆孩子热炕头,谁不乐意呢?

    问题是,娶不到啊!

    倒是有人胆大包天,打过山上单身小姑娘的主意。花小妹虽然骄纵暴躁,毕竟年轻漂亮。也曾有人去向花荣提亲,抱着自己多年抢劫的积蓄,低三下四地说:俺虽然身份不高,武功一般,但比过去那个秦明强多了……

    这些尝试,无一例外石沉大海。因为花荣老早就保证过,婚姻大事让妹子自己做主,他可不敢瞎掺和,否则后果他担不起。

    花小妹过惯了快乐的单身生活,自然谁都看不上。有人碰壁几次,大家也不去自讨没趣。

    也有去找阮小二碰运气的:“六姑娘也老大不小了……”

    但是他们不知道,阮家三兄弟早就达成共识,这山上没人配得上小六。谁敢上门提亲,那就是不安好心,成心削他们兄弟面子,必须一顿拳脚打出去!

    这个共识,从上山伊始,一直无脑贯彻到现在。

    光阮晓露知道的倒霉蛋就有那么七八个。肯定还有她不知道的。

    好在倒霉蛋们都是广撒网,碰运气,也未必对她多么一往情深。被揍了自认倒霉,掸掸身子站起来,只怪自己不够优秀。

    如今山上来了个梨花带雨的李瑞兰,没背景,没靠山。只是晁盖严令“不准趁人之危”,大家才不敢在这风口浪尖去求爱。

    但可以预料,时间久了,迟早会有人到她这里来探苗头。

    李瑞兰听她这么说,满脸通红,绞着手帕,半天不说话。

    阮晓露问:“你是想在这山上短住呢,还是长居?”

    李瑞兰不明白:“何谓短住,何谓长居?”

    “要是短住,就等休养好了,回归社会。如果要嫁人。寨子里的大哥们倒是有些社会关系,都可以帮你介绍。但俺们的身份你也清楚,这些社会关系,你多半也不想沾染。如果你想自力更生呢,我在济州府有一间织坊,里面已有三五娘子……”

    李瑞兰羞惭满面:“奴不会纺织。”

    “那没事,我也不会。”阮晓露想了想,又道,“想在山上长住,也没看起来那么困难。有人罩着最好,但谁说靠山一定要是丈夫。你可以像别人一样认大哥呀!你姓李,最好办了,山上至少三百个大哥候选……”

    她拉伸完,找个凳子坐下。李瑞兰立刻给她端来一碗温水。阮晓露赶紧谢谢。

    “至于锻炼体格,那是应该的,但也不是非得练到天下无敌。只要有一技之长,让山寨能有所用,照样可以立足。你看萧让、金大坚、凌振、蒋敬……嗯,你有什么特别擅长的事情没有?”

    李瑞兰想了半天,还是轻轻摇头。

    “奴不会。”

    她自幼就在乡绅家做贴身使女,学的都是端茶倒水察言观色,没有任何劳动技能。

    阮晓露也有点没辙。她知道,在一个法制健全的理想社会里,无依无靠的弱者也能得到相同的尊重,不被歧视,不挨欺负。

    但这个社会,显然还离得很远。

    李瑞兰如果啥都不会做,在山上只怕永远低人一等。

    两人面面相觑,无奈苦笑。

    外头有人招呼吃饭:“今儿萧娘子家里开伙!李姑娘,吃得惯辣汤么?”

    女眷们有时不愿吃大锅饭,自己宿舍里轮流开小灶。

    李瑞兰收拾笑容:“姐姐跟我来,先吃了早饭。”

    阮晓露跟一干女眷都熟,当即欣然而应,自己拿了双筷子。

    萧让娘子持着个团扇,先招呼她,又对李瑞兰笑道:“姑娘这扇子真是精致,一笔一画都是工夫,这份巧心思更是难得。我小时候也学过绘绣样,可惜没坚持,现在想来,真真可惜。”

    阮晓露一看,萧让娘子手里那个团扇,上头画着简单的花鸟,虽然并非精品,但架构有些章法,明显不是信手涂鸦。

    她惊讶地看着李瑞兰:“你……”

    你不是说你啥都不会吗?!

    这时候另几个女眷入座。人人手里摇着个手绘团扇。

    “李姑娘说,谢谢我们几个照顾,非要送这些。也只好却之不恭了。”金大坚娘子笑着解释,“可惜那些大老爷们都不识货,昨天那栾廷玉嫌热,借走一个,两下就扇坏了,万分对不住姑娘……”

    筷子叮当响,一桌女眷欢声笑语。

    只有阮晓露万分无语,忍了又忍,低声对李瑞兰:“姐姐,你以后能别说一半藏一半吗?我又不害你!”

    李瑞兰脸红过耳,半晌,才细声解释:“在花街的那几个月,让人逼着学的,让我送给客人当定情信物……唉!丢人,我不想到处说。”

    阮晓露:“……”

    好吧,不凶她了。

    “再说,画个扇子,对山寨有什么用?”

    李瑞兰苦笑一声,小口吃菜。

    这倒是真的。山里都是大老粗,天热了随便拿个破衣服扇扇,没这个高雅品味。

    而且,当今圣上雅好丹青,上行下效,艺术界早已卷得不成样子,街上随便找个门馆先生,都是书画俱佳,落笔如神。李瑞兰学的这点入门技法,放到哪儿都惊艳不起来。

    饭局散去,阮晓露向萧让娘子道谢,送回李瑞兰,然后自己走绕山大路,散步消食。

    路上又看到一群拜山的访客,显然刚从断金亭校场里过来——大多数人的实力其实轮不上挑战梁山好汉,纯去看个热闹。所以这些人也都全须全尾的回了来,中气十足地讨论方才的比赛细节。

    一边看风景,忽然就看到阮晓露。

    这次这几个人就上道得多,一听是梁山的女眷,马上拱手作揖,收拾自己的眼睛不乱瞄,而且嘴很甜:

    “见过娘子。今日能见到梁山风貌,实乃三生有幸,足慰平生之愿!”

    阮晓露也礼貌打了招呼,给一群访客指了去金沙滩的路。

    隐约听得访客们在水边高谈阔论:“唉,啥也带不走,捡个石头子儿,也算来过梁山。”

    说着弯腰,挑了颗圆润美貌的鹅卵石。

    其他人也纷纷附庸风雅,捡了石头揣袖子里,当个纪念品。

    小喽啰摇船,送他们离开。

    阮晓露远远看着,有点愣神。

    ——这不成啊,石头子儿也是俺水寨财产啊!

    一个两个捡去还行,要是大家都来捡,把卵石给捡光了,光秃秃的多难看,多破坏生态啊!

    而且影响出水上岸时的脚感!

    影响水寨机关的使用发挥!

    但捡石头也不是什么大罪。小弟们也不会为了这事帮她教训人。

    阮晓露原地立了半晌,一拍大腿,扭头往回跑。

    这不是现成给李瑞兰的工作机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