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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正文 第141章

    第141章

    顾大嫂手下一群赌匪,和梁山、盐帮不打不相识,数日之内浴血并肩、同生共死,俨然已是老战友。大家酒足饭饱,吆五喝六,嚷嚷着结拜兄弟。

    只是嚷着嚷着,就险些大打出手:“赌一场又有什么!看不起我们!哼,大寨有什么了不起……”

    花小妹笑道:“喂,顾家大姐,你也别在登州这鬼地方做庄了。虽说咱们今儿拿捏了府尹,教他不敢追究,但这地方已经烂透了,配不上你这般豪杰。干脆去梁山,一起热闹!”

    顾大嫂一撇嘴:“你们那禁赌,我去了,三天就得憋死。”

    花小妹无话可说。换了别人,她也许还能蛮力规劝一下,赌博没啥好玩的,纯属浪费时间,你戒了呗。

    但顾大嫂她可不敢惹。这姐姐性子耿直,一言不合就揍人,剃了头就是个缩小版鲁智深。要不是俯卧撑输了一次,在场所有人都别想拿捏她。

    阮晓露端一杯酒,忽然说:“咱山上只是不准赌博,又没禁坐庄,赚别人钱……”

    阮小五嗤之以鼻:“谁敢坐庄,坑自家兄弟?揍也揍死他。”

    “但如今山下开的作眼酒店,西南北侧都有,唯独缺个东边,”阮晓露掰着手指头规划,“哎,凌统制,你熟悉寨规,帮我想想,在山外开酒店,顺便搞点骰子牌九,赚过路客商的钱,不算违规吧?”

    凌振是梁山的忠诚粉丝,别看他曾经从军,但落草落得死心踏地。上山第一天,就把寨规背得精熟,随便抽查一句,都能接出下一句。比山上的元老背得还熟。

    “嗯……”凌振调动脑力,“好像没说不准……”

    阮晓露朝顾大嫂眨眨眼。

    顾大嫂看着远方海潮涨落,有点心动。

    她生在大海之滨,长在蓬莱小镇,三十多年没挪过窝。虽说有孙提辖这么个保护伞,赌场办得有声有色,但终究是边陲穷地,从头到晚累翻天,赚个仨瓜俩枣,忒没意思。

    早就听说过水泊梁山的盛名。以前也曾想过去那溜达溜达,见识见识。只是穷忙少闲,路途又远,耗不起。

    眼下可不一样。梁山的人亲自相邀,请她去聚义。

    跟梁山共同打过一场仗,扭转了她对大寨僵化傲慢的印象。起码这几个男男女tz女,都挺能打,也能处。

    女子在山上也有话语权。听那花小妹讲,就算是丝毫不会武功的女眷,只要有一技之长,也不会被人欺侮,还能上聚义厅开会。

    以顾大嫂自己的本事,到了梁山,那不得一呼百应,小弟如云?

    如果能去济州开个赌场酒店,那客流量不得翻倍?宰人岂不容易得多?

    顾大嫂心动不已,去问手下人意愿。

    但她的一群赌匪小弟意见不一。半数人不介意搬家,但还有半数人故土难移,即便知道梁山编制一席难求,无数自己耳熟能详的明星大佬,在那都能见到真人——但一说要迁徙到千里之外,还是左右为难。

    “大姐,俺们都服你本事,跟你多年,按理说应该跟着你赴汤蹈火,就算死也不眨眼。”赌匪们猛汉落泪,掏心掏肺地道,“但俺还有家小在登州城外,祖宗十八代也都埋在这儿,不能擡腿就走哇……”

    顾大嫂对此也理解,深深叹口气,把自己的人聚拢来,大家长谈——

    阮晓露不便多听顾大嫂的帮派会议,找个借口出来看夕阳。

    正入定呢,肩膀让人轻轻一扳。

    阮小五喝了一晚上酒,微有醉意,扯开衣裳散热。又刚刚洗了一把脸,头发里都是水珠儿,朝她使眼色。

    “妹儿,那李俊当初承诺,救出人后,让咱们随便搬这盐霸的库房。”阮小五低声道,“你去提醒他一下,问问那仓库在哪儿,咱们搬了东西,正好回山一起带走。”

    阮晓露眨眼:“咋自己不去问呢?”

    阮小五犹豫片刻,笑道:“这不好开口啊。”

    他和李俊同舟共济整三日,突袭沙门岛,在孤岛上杀得血流成河,早已是生死兄弟的交情;如今刚下船,马上却提这茬,显得他堂堂阮小五利欲熏心、满眼是钱,有损英雄形象。

    阮晓露大为不满:“俺的形象就不值钱?自己去!”

    阮小五沉下脸:“俯卧撑。谁输了谁去。”

    自从妹儿发明了这个简便的争端解决办法,大伙懒得打架时都用它。

    阮晓露丢个白眼。这不欺负人吗!

    “比就比。”她伸手一指,“就这道田垄上。你在前,我在后。预备开始。”

    阮小五大乐,趁着醉意,当即活动手腕,俯身趴下。

    身边马上围拢了几个喽啰,等着加油膜拜。

    “一、二、三……”

    阮晓露做完三个,大摇大摆站起身,朝场外观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轻手轻脚,从后面离开。

    阮小五还在兢兢业业地起起伏伏:“十五、十六、十七……”——

    李俊刚叫手下人安顿了威猛兄弟,派两个精细小弟照顾夜班。

    自己扶着井栏休息片刻,转头刚要走,差点跟人撞个满怀。

    “哟,喝成这样。”阮晓露闪到一边,故作惊讶,“这还好是我,要是撞上敌人,你这心口已经插把刀了。”

    李俊确实醉了七分,揉着眼角,也不嘴硬,笑道:“谁喝得过你们山东豪杰啊?六妹,失礼莫怪。”

    阮晓露:“对了,仓库……”

    她没有梁山好汉那些轻财重义的偶像包袱。逗一逗五哥,依旧大大方方来催债。

    李俊登时会意:“跟我来。方才顾大嫂的人在彼,不好当众提。”

    匪徒分赃,讲究个见者有份。但这笔尾款又是梁山跟盐帮商量好的。要是当着顾大嫂的面张罗过户,又不给她留一文,等于跟她平白结仇。

    当然,梁山和顾大嫂一派结盟干仗,作为大寨,事后也总得表示表示。但这就要双方另谈,李俊不能掺和。

    绿林生活看似潇洒,其实里头规矩门道也不少。喝得再多,也不能大意。

    阮晓露将手里火把递给李俊,快步跟上,随他走了几个弯,转角推开一座大门。

    阮小五黑着脸,不知从哪闪出来,不声不响地跟上。

    没多久,又跟来几个梁山的人。宴饮结束,大家无心继续残局,不约而同,都来收尾款。

    李俊回头,看到黑压压一片脑袋,感觉自己像个导游。

    遂微笑,介绍:“这是那余闯海用榨取百姓的钱财建造的花园。现在天晚,也看不出有多么漂亮。不过那余闯海几代积累的财富,应该都在主宅的背后的库房里。上一次我与官府交战激烈,无暇顾及,只顺手劫了外头几个不起眼的箱子。今日正好去瞧个究竟……”

    一群梁山游客左顾右盼,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嗯嗯”。

    花园里一片假山。山石的缝隙里,藏着一扇灰扑扑的小门。

    门扇紧闭。花小妹忍不住发问:“钥匙呢?有钥匙吗?”

    “人家怎么会给我。”李俊笑道,“拜托各位大力士了。”

    几个猴急的喽啰如同打了鸡血,大喝一声,有的拿脚踹,有的用刀砍,有的上拳头,叮叮当当一阵猛拆,那大门纹丝不动。

    最后是栾廷玉拿肩膀一撞,大门木板终于豁了一个口。李俊伸手进去,一把拧断门锁。

    要什么钥匙,咱匪帮都是物理开门。

    几十只眼睛热烈期盼,几十只手不由自主地搓了起来。

    李俊上次来到梁山求救,给付了巨额“定金”,居然只是他“顺手劫了几个箱子”的所得;大家想,这库房里,怎么也得存着百八十个那样的箱子吧?

    花荣命人点了火把,李俊接过,轻轻推开半扇门——

    阮晓露睁大眼,往那黑黢黢的门缝里看。忽然想起当年梁山首开库房,大家见到“生辰纲”真面目的那一刻。

    阿弥陀佛上帝保佑,这次千万别再……

    好在门后头貌似确实有东西。她松口气。

    但随后,所有人都忍不住退后几步。凌振首先掩鼻:“啊,臭死了!”

    几个糙汉喽啰大胆踏进去,四下插了几个火把。这才看清楚里头情状。

    这库房里没有金银,也没有珠宝,只有一屋子黑黢黢的钱。

    一文一文,用麻绳串起来的那种。

    捡起来看看,也就是寻常的政和通宝、大观通宝之类,两文可以买个炊饼。

    这年头大户人家囤铜钱,也不是稀奇事。只是大家期望值过高,以为里头都是金银珠宝,这才有些惊讶。细看看,这一大屋子钱也不是少数,粗略一估,少说也有几万贯。

    问题时,近来连降大雨,库房也无人维护,浸了几次水,眼下那麻绳都吸满了泥浆,钱币也开始生锈。远远一看,跟一堆废铜烂铁无异。而且散发着金属和死水的腥臭气,让人不愿近前。

    李俊也有点出乎意料,胸中酒意飞走八分,上前检查了一下那些钱,拉过一个小弟问:“登州这边风俗,把金银放在外头,最结实的库房里放铜钱?”

    不过这点疑问也很快得到解答。阮晓露忽然发现什么,丢几块石头进去落脚,从钱堆里捡出来一个被水泡过的竹藤盒子。打开来,里头竟是一沓白条。

    “政和X年X月,登州府学筹办借钱若干缗,约定一年归还。”

    “重和X年X月,登州茶盐提举司借钱若干缗,约定三年归还。”

    “重和X年X月,常平义仓监司借钱若干缗,约定五年归还。”

    ……

    大伙凑过去,听阮晓露读出上头的意思,大为惊奇。

    “官府还管这余闯海借钱?!”

    借钱的因头五花八门。有时是军费,有时是赈灾,有时是修桥铺路,有时是建庙建学……

    每次都是大额借款。几百贯、几千贯,十分随心所欲。

    盐霸掌管盐场,靠着剥削贫苦劳动力,做着一本万利的生意。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煮海之利,随时都可能被官府截胡。

    而早在李俊和余闯海翻脸之前,这个仓库里的无数铜钱,早就成了官府的小钱库。今天拿一点,明天拿一点……

    放到现代,这些白条叫“债权”,也算是值钱之物。

    但现如今,谁敢大胆向朝廷要账?

    虽然上头的“归还日期”写得明明白白,但地方官一茬一茬的来了又走,后任的官若是要赖前任的账,盐霸也没办法。毕竟他们整个生意链条都是建立在官府的默许之上。官老爷给自己行了这么大方便,孝敬一二,算得什么?

    这余闯海自然也不会乖乖当冤大头。最显眼的库房里堆满铜钱,让官老爷随便查看,任意搬取;自己再tz在宅子各处藏点儿不起眼的盒子箱子,里头装着轻便保值的珠宝,算是稀释风险,狡兔三窟。

    而这些“不起眼的箱子盒子”,已经都让李俊搜缴了来。他送给梁山的那一堆奇珍异宝,才是这倒霉盐霸的主要资财。

    一群人看着这堆钱,发呆许久,花荣才艰难地开口。

    “这些钱,我们不能带回去。”

    几万串铜钱全都泡了水,当然不能直接带上路,否则等于运一座泥山,千里跋涉,累也累死大伙。

    若是清洗风干,重新串结,则至少花上一个月工夫。然后起码得装几十辆车,沉甸甸的龟速行进。逢州过县,不管走到何处,都是道上最靓丽的显眼包。

    本来就是飓风营救,速战速决,在上一级官府反应过来之前溜之大吉。

    总不能把自己队伍变成镖局,慢吞吞走在路上,岂不是等着人来抓。

    李俊有点尴尬,垂手立着。

    “我也不知……”

    “莫多言。”阮小五朗声道,“我们这一遭出来,是为了营救朋友,是为着江湖义气。至于报酬多寡,是最不要紧之事。带不走就不带了,斤斤计较,忒没出息!”

    他刚被妹子骗着做俯卧撑,做到三十几个才反应过来,此时依然黑着脸,说话一口火药味。

    不过说得在理。当初梁山跟盐帮也只是约定,开了大户的库房,里头东西不论多寡,全归梁山,也并没有约定数额种类。

    如今,“盲盒“开出个带不走的大件儿,也只能自认倒霉,不能赖别人。

    其余几人也都发扬风格:“算了算了。不是啥大事儿。”

    李俊无言。梁山的朋友是大度了,他这个人情算是欠上了!

    偏偏有人凑过来,给他补刀。

    “你那一袋子奇珍异宝,其实早够我们行动三五次,比市场价高多了。”阮晓露踮着脚跳到外头,没好气,低声批评他,“干嘛非要多此一举,又提一句搬库房,现在可好,平白落埋怨。”

    李俊也无奈:“我那不是急着堵吴军师的嘴,怕他擅自点兵,给我安排一堆废物。”

    以后再不干这画蛇添足的事儿了。

    他悄悄朝她作个大揖,低声又道:“妹子,帮帮忙。”

    阮晓露擡头看天:“帮不了。等着下次去梁山挨白眼吧。”

    李俊:“……”

    阮小五叫她:“妹儿,走了,回去收拾东西。”

    阮晓露听话地跟出几步,忽然一回头,叫道:“等等。我有办法把这些钱带回去。”

    一行人惊讶不已,全都回头看她。

    倘若说这话的是别人,大家还能斥一句“痴人说梦”;但从阮姑娘口中说出来,说不定就能成呢!

    李俊微微一怔,眼角一弯。

    这姑娘毕竟见不得他倒大霉。

    阮晓露瞄他一眼。高兴得有点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