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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正文 第143章

    第143章

    只有一个人不满意。被劫持至此的登州府尹范池白,缩在梆硬的木床上,裹着个纸被子,看着漏风屋顶外头的星光,肥胖的身体瑟瑟发抖。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穷人也许能在这种条件下呼呼大睡,可他是读书人哪!

    从小读过的圣贤之书,一行行在他眼前闪过。那上头全是治世救国之策,学通了就能当圣人,就能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

    可没有一本书告诉他,此时此刻,肚子太饿,身体太冷,心里太烦,该怎么办?

    忽然,木门吱呀一响。范池白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喊道:“义士饶命……”

    “嘘,大人,是我!”

    范老爷看清来人,浓眉大眼国字脸,原来是同样被贼寇“俘虏”的孙提辖!

    不知如何挣脱绳索,逃了出来。

    守在自己门口的两个小贼一横一竖,倒在门口一动不动。

    范老爷当即如见亲人,握着孙立的手不放。

    “你、你没死,你还活着,太好了……”

    孙立低声道:“贼人都睡了,守卫的几个人都被我点了穴道。大人快跟我走!”

    孙立日间和贼人“搏斗”受伤,此时显然还忍着痛楚,扶着墙,一瘸一拐。

    范老爷脱口道:“我扶你!”

    一个文官,一个武将,互相搀扶,静悄悄逃出了贼寇的营地,蹒跚奔出小路,消失在官道之上。

    夜色深沉,被“点穴”的几个值夜喽啰先后伸个懒腰,捡起大刀木棒,重新精神抖擞地站回岗位上——

    阮晓露连日劳累,总算能歇个痛快。第二天天色大亮,才在海潮的伴奏中醒来。

    登州一行,她的伪装之术进步神速,每天不是扮乞丐就是扮囚徒。今日终于可以素颜出镜,不用全身抹泥,也不用穿臭衣服,也不用在脸上写字……

    她打捅井水往身上一冲,精神抖擞。

    穿上干净衣裳,扎个丸子头,推门向外一看,远处海浪堆起一道白线,撞在礁石上,溅起无数泡沫。一群海鸥从那泡沫里冲出,飞向灰蒙蒙的天边。

    苍天之下,是无穷无尽的盐田。离自己最近的这几亩盐田,已经整修成了仅靠风吹日晒就能结晶的晒盐场,一层一层高低错落,平整而有序,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这一大片寸草不生的盐堿地,蕴藏的价值无可比拟,比任何金珠宝贝都珍贵。

    盐场本有存盐数千斤,此时正打包装车。阮晓露好奇围观。

    一堆堆微黄的粗盐,称重之后聚拢一处,再浇上些许清水,形成一层脆硬的外壳。在那外壳上,用专门的木质印章敲出印记,标明这堆盐的重量。

    然后装进特制布袋——官方制定的运盐包装,盐商必须从特定店铺购买,每个袋子一百文钱——好在盐场里余留不少,直接可以拿来取用。

    李俊监督,一袋袋食盐最后装上车,伪装成商队,即刻便能上路。

    他回头一看,旁边多了个看客,朝她一笑。

    “这里的海上日出好看得紧。那时候海水是蓝的。”他指了指东面,不无遗憾,“你今日起得迟了,没见到。”

    阮晓露懊恼:“也没人叫我呀。”

    长这么大,还没在海边看过日出呢。

    “不要紧,明儿多半也天晴——啊,不过你要走了。”

    阮晓露:“……”

    阮小五远远的叫:“妹儿!tz东西收好了没?”

    任务完成,便即回山。按照梁山行军惯例,先叫阮小五和栾廷玉前回山寨里去报知,通知等待接应的几个头领。次后分作两拨进程:

    第一拨花荣带队,率领梁山救援小队,护送童威童猛两个伤员,以及半数食盐;

    第二波孙新带队,率领愿意搬家的十里牌赌匪,护送解珍解宝,以及另外一半食盐;

    至于顾大嫂本人,还要在滞留数日,安排好余下小弟的工作生活,处理一下鸡零狗碎的恩怨情仇,比如趁着登州的无政府状态,把那害人的毛太公给无害化一下,把赌场里的各方欠债都清一清……

    李俊也要在盐场再耽几日,整顿一下生产事务,安顿好手下及沙门岛劳力,然后再去梁山致谢。

    若还有任何滞留人等,就跟着他和顾大嫂,第三波回山——

    花小妹一身远行打扮,一脚踹开一间小屋的门。

    “喂,拖延鬼,走啦!”

    凌振正在摆弄他从登州火器库里缴来的各种新材料,玩得入神,两只眼珠几乎对上。完全没听见外头喊声。

    而且旁边的灶台上,居然煮着一锅卤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儿,显然是他一早从盐池里挖来的。

    花小妹待要再喊,忽然眼前白光一滚,好像一道微型闪电,吓得她退后两步。

    “装神弄鬼,快放下!要出发了!”

    “我发现这盐卤里好像可以炼出一种……一种矿物,让炮弹烟火发光,可做照明之用。用豆浆可以使之沉淀,再……”

    “别叨叨啦,给我挪地儿!”

    凌振头也不擡,口齿不清地嘟囔,“一、二、三,再来!——啊!晦气,又没成。”

    花小妹气得柳眉倒竖,伸手就要把他拽走。

    这一路她恪守承诺,说要保护凌振安危,虽然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任务,但也完成得像模像样。昨日她带着凌振勇闯州府火药库,凌振全身毫发未伤,倒是她身上落了点擦伤淤青,把她哥心疼得不要不要的。

    就这么个全赖她保护的、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理工宅,今日突然执拗起来,居然敢不听她指挥,阻碍她圆满完成任务,花小妹能不气吗。

    好在旁边有清醒人。阮晓露连忙把她拉退三五步。几个忠心耿耿的水寨小弟连忙隔在凌振门口。

    “消气消气,”阮晓露劝道,“别吓得他操作失误,把咱大家都给炸了。”

    “可是我们要走了啊!”花小妹跺脚,委屈得眼泪打转,“这边又冷又没吃的,住的也难受,我想回去!我还受伤了,我哥哥也受伤了,我们都得马上回山!至少休息一个月!”

    凌振捂着耳朵,在屋里叫道:“再给我三天!——要不你先回去!我先不走!”

    花小妹咬牙切齿:“我答应护送你全须全尾回去的!”

    凌振赔笑:“这盐场里还有李帮主,还有顾大嫂,安全得紧,你放心回去,不用管我。”

    花小妹:“……可没有咱梁山的人呀!”

    阮晓露忽然道:“这么着,我替你看着他,在这多留几日。你先跟着你哥哥回去。我保证不让凌振出危险。”

    花小妹眨巴眼,有点心动:“你不嫌这条件差?”

    阮晓露笑道:“眼下队伍里四个重伤员,哪个不比凌振需要保护?”

    凌振如获大赦,闷头附和:“就是就是!”

    花小妹愣神片刻,一跺脚,可不是!

    童威童猛眼下只能勉强起身,走两步都困难;那边解珍解宝让重枷压得伤口化脓,全身包得像粽子,吃饭都擡不起手,得让人喂。

    这些才是更需要保护的“弱者”。

    花小妹的“弱者保护欲”当即转移对象。凌振算啥,面白唇红白白胖胖,一点都不可怜。

    她正儿八经地跟阮晓露交接:“那炮手交给你,不许给我出岔子。”

    阮晓露认真回:“那物流的工作,麻烦你提前给我验收一下。但不要擅自赏罚,等我回去,再行定论……”

    两个姑娘一本正经地交接工作,看得顾大嫂嘎嘎直乐。

    “甚好甚好!之前你们说,梁山上女子也当家,我还道是诓我哩!”

    阮小五见妹子决意留守最后一拨,动动嘴唇,也不好说什么,但见面色不快,双手用力攥着缰绳,臂膀肌肉一鼓一鼓。

    阮晓露嬉皮笑脸,站在他马鞍下面,踮脚凑近,故意拉长声音道:“五哥放心,肯定不跟人乱跑,尤其不会跑到南边儿去……”

    阮小五瞪她一眼,想了想,行李包儿里抽出件大皮袄,一把蒙在她脑袋上。

    “别受寒。在这儿病了可没郎中。”

    阮晓露眼前一黑,挣脱不开,在袄子里闷闷的抗议:“用不着……最多三五天……”

    一只大手隔着皮袄,揉揉她脑袋。

    “娘和二哥七哥,都等着你。”

    听得马蹄声渐远,阮小五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阮晓露薅下那皮袄抱在怀里,站了一会儿,赶紧再跑到童威童猛的车前,追着车子细细嘱咐:“到了山上好好养伤,别怕用药,都是免费的。客馆让人给你们安排一号楼,朝南的房,千万别要朝北那间,离茅厕太近有味道。有个巡山一队,每天早上绕山喊号子。你们要想睡懒觉,跟队长何成说一声,让他绕远一点……山路难走,别瞎溜达。实在要出门,我有匹马可以借你们骑……水寨里都是你们熟人,自然会照顾着你们;但要是旱寨里要是有那不长眼的怠慢人,就去找武松、鲁智深、林冲、杨志,随便哪个,只要说是我的朋友,他们都能给你们撑腰……”

    威猛兄弟依依不舍,心里带着对梁山的万分憧憬,朝她挥手道别。

    ……

    阮晓露于是留在盐场。等待凌振做实验,顺便帮他提了无数桶卤水。还跟顾大嫂偷偷赌了几把,输掉了晚饭两块肉。

    次日四更,有人敲她房门。她一跃而起,披上五哥给的皮袄,腰间扎紧,顺手抓个炊饼。推门一看,天空靛蓝,星斗漫天。

    “我就说,今日果然大好晴空。”李俊手里举两支火把,递给她一支,火光掠过一抹笑意,“走!穿双油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