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正文 第146章

    第146章

    其中一个“军汉”,生得白皙丰润,一看就是训练喜欢偷懒,饷银都拿去吃喝;另一个中等身材,面相略嫌阴柔,但从那矫健的步伐来看,倒像是个前途无量的新兵蛋子。

    四平八稳地行了一个来时辰,毫无异样。在路边小酒馆歇脚时,客人们自动给行路军官让出最大的座头。

    凌振穿着一身军健服色,又看看身边那个穿同样服色的姑娘,不由想起去年在江州城徘徊揪心的那几日。再想想自己如今处境,虽然朝不保夕,时常有新鲜的刺激惊吓,但总算甩掉了那股憋屈无奈的心境,不由得感慨万分。

    他悄悄对阮晓露道:“我这几日精研烟料,与往日心得映照,颇有进展。等回去造出新炮,或许可以增添两三倍威力,而且还可在夜间照明……”

    听得阮晓露心花怒放,假装发愁:“那以后俺们水寨的人还能睡觉吗?”

    阮晓露虽然并非专业人士,但也知道,盐堿地里不止有盐,还有各种其他矿物化合物。有些地方的卤水就是一池化工原料汤。

    在这年头,寻常火器工匠就算再敬业,也极少有机会接触到新鲜盐卤;凌振是运气好,先从登州火器库里夺得器材原料,然后又在一个成熟盐场里落脚。李俊也大方,现成的卤水原浆让他随便取用。几番境遇碰撞之下,能有点新发现再正常不过。

    阮晓露忽发奇想:“要是能把卤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杂质分离出来,剩下的不就是盐水,能得出纯精盐来?”

    不过此时此地,显然没有类似技术。

    人多耳杂,不便细聊。结账时她寻思,以后请公孙道长用他的超级丹炉2.0鼓捣一下,万一能成功,以后梁山人就不用再吃重金属腌鱼。

    再行数里,官道又回到海边。远远看到一个船坞,邻着几个大码头,泊着一排官军战船,大帆招展。

    阮晓露想起来,前几日赶海时李俊提到,盐场往东三十里外有正规码头,就是这里。

    码头边盖着个小驿站,围栏内铺开七八个院子。路是土路,车马过时,尘嚣上天。

    阮晓露跟着孙立走近,忽然看到那驿站里进出几个衣着特异之人,不免多瞧一眼。

    孙立给两人科普:“那是高丽商人,卖人参、细布、青鼠皮。登州其地靠近诸蕃,因此禁止商贾舟船停靠,唯有高丽至中国,只此一条海路,因此特设馆驿接待。”

    凌振大惊小怪:“提辖博闻强识。”

    孙立笑道:“登州是与北邦往来必经之地。你在这儿住上几年,你也知道。”

    一队马车陷在泥坑里,堵了路。几个小厮忙牵走了马,驿馆里借几根棍,一点点把那车厢往外撬。

    趁着堵车等待的工夫,孙立又聊了些外邦人的轶事。

    “以前登州地方可热闹,到处都是番邦商船。近年来辽国战乱,民船怕受波及,慢慢的不来了,改去南方……”

    阮晓露忽道:“辽国人长啥样?这里有吗?”

    孙立随意一指:“这个跟老乡吵架的,那个掏钱买酒的,还有那几个踢蹴鞠的,都是辽人。”

    汉化程度挺高的嘛,跟宋人也差不多。阮晓露想,以前她说不定也见到过,就是不曾分辨清楚。

    不过话说回来,现代的河北、京津一带,按照如今的国界划分,也属于大辽国土。那边的人要是生得跟宋人不像,那才是怪事。

    她突然又问:“有金国人吗这里?”

    孙立一怔,“哪国?”

    “……”

    ——是那个很久以后会把咱皇帝老儿弄到雪乡去裸奔的大怪兽啊?

    孙立自嘲笑道:“海路上八百化外之邦,我哪能一一记得。”

    阮晓露有点恍惚。

    虽然以现在的年号来看,离战火燃起还早。阮晓露没什么宏图大略,觉得以现在梁山的发展速度,广积粮,多练兵,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水泊为天堑,争取能保护一方乡里,少死点人,也不枉一个侠义之名。

    但孙立居然连金国名号都不太熟,还是出乎她意料。

    往好了想,也许这个宇宙里它不存在呢。

    此时孙立踏入驿站,亮出军牌,守卫一句盘问没有,顺利放他进去,随后有人牵了他的马。至于他身边“军汉”,看都没看。

    码头边的大船脚下,守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兵,想必就是中央派员落脚所在。

    三五个和孙立服色相近的军官侯在旁边,身边也跟着随行军汉,互相自我介绍,原来都是来听领导训话的。

    没人问起登州之乱。范老爷的糊弄学果然登峰造极。

    大家互相道贺:“恭喜恭喜,能被选来,足下想必功绩不凡呐。”

    但脸上都神思昏昏,毫无兴奋之情。什么中央派来的长官,其实也就是个芝麻官,甚至可能连芝麻官都不是,只是个狐假虎威的府干、干办之类,外派来做点鸡毛蒜皮的事,偏要耍足了威风,对基层人员呼来喝去,让他们浪费大好一天。

    几个军官心思完全不在这里,悄声商议:“待会去吃炙羊腿,听说附近有家馆子不错……”

    来了个虞侯,张口就怪罪:“怎么才来?长官都登船准备出发了。”

    军官们心说自己已经等了半天,没人叫我啊。

    也不敢辩解,赶紧停了小话,小步跟随,上了个有栏杆的踏板,船上有个小厅,鱼贯进去。便听到里面寒暄、客套、欢笑、碰杯之声。

    随行人员甲板上等候。这官船造得十分稳健,虽是战船形制,但装潢齐整,甲板上又有花盆鱼缸,倒像哪个乡绅宅院的后花园。

    阮晓露和凌振跟别的军汉一起,墙根底下蹲着晒太阳,吃着刚买的枣泥饼,远远看别人踢球。

    踢到第三场的时候,门又打开,几个军官先后告辞,假笑尚且挂在脸上。

    孙立腰疼,踉跄一下。两人忙揣了吃食,赶过去扶住,轻声问:“没事儿吧?”

    “走!”孙立轻松笑道,“我就说嘛,溜达半日的事,我弟妹……”

    顾大tz嫂小题大做,非得拦着,也太高估他的正义感了。

    这话不能现在说,回去埋汰她去。

    “没事最好,圆满成功。”阮晓露低声笑道,“我去牵马。”

    刚转身,忽然有个人追了出来。

    “哪个是登州兵马提辖孙立?”

    孙立眉头一皱,腰上又隐隐作疼。

    是他有东西落在里头了?还是他的态度哪里不对,得让领导额外再训两句?

    赶紧示意两位“军汉”扶他转身。

    “孙提辖,”一个身材矮小的文官立在门前,笑眉笑眼地招呼,“久闻提辖威名,今日一见,胜似闻名。今日有一桩军功要送与提辖,还望提辖……”

    这人说到一半,忽然注意到孙立身后两个“军汉”,两眼一霎,不自觉后退半步,当场忘了词。

    “……呃,还望提……提辖……”

    阮晓露和凌振移下目光,看到那“府干”的面孔,也双双胸口一紧,好似被那孙悟空施了定身法,张着嘴,脑子空空,不知今夕何夕。

    他乡遇故知,应该是件高兴事儿。然而在此时,此地,遇到此人,她笑也不合适,哭也哭不出来,一时间大脑断片儿,只晓得掐掐自己胳膊。

    一只海鸥俯冲而来,一举叼走了凌振怀里的半个枣泥饼,得意洋洋地疾飞上天。凌振丝毫没反应过来,像尊泥塑,目光依旧定在那府干脸上,然后缓慢转头,看着阮晓露,眼神里透出个大大的懵字。

    四个人矗在个盆景边上。海风吹过,盆里的圆柏左右摇曳,旁边的人却是一动不动,比木头还像木头。

    只有孙立一个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怔了片刻,赶紧“训斥”身边军汉。

    “这是东京太师府府干相公,千里迢迢过来的,快行礼!”

    又对那长官作揖赔笑,也顾不得腰疼:“手下人没见过世面,失礼勿怪,勿怪。”

    旁边几个兵士随从已经开始侧目,窃窃私语,不知孙立怎么带了这两个不讲礼貌的下属,这不是得罪人么!

    最后还是那府干猛然反应过来,捏出笑容,热情招呼:“这两位兄弟想必是等候太久,过于疲累,忘了礼数。不怪不怪!来来,进来休息一下。”

    在旁人反应过来之前,把另外三个人推进一个小单间。

    门一关,阮晓露眼前一暗,听到一个久违的熟悉声音。

    “贤妹缘何在此?方才惊煞宋江也!”——

    最震撼的当属孙立。

    他扶着自己的老腰,眼睁睁看着刚才跟他训了半天话的“中央导领”,跟他带来的两个“梁山匪徒”互相拜揖,十分自然地叙起旧来。

    “江州一别,甚是想念,不知贤妹……”

    “梁山得了凌将军,必然更是如虎添翼……”

    “登州……跟你们没关系?哈哈,是宋江道听途说……”

    “晁……算了,此处不是说话处,以后再叙……”

    …………………………

    “可是,”孙立磕磕绊绊地说,“可足下自称是东京蔡太师府上干办……”

    “方才虞侯只提了小可姓氏。”宋江微笑,“小可出身微末,郓城宋江是也。我……”

    孙立二话不说,纳头便拜:“莫不是江湖人称及时雨呼保义的山东孝义黑三郎?”

    宋江连忙回礼:“不敢不敢。何为如此错爱?……”

    阮晓露震惊之余,目睹这熟悉的流程,才彻底确定,宋大哥确实又回来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去年夏天,宋江还在江州服刑改造,李俊和一班兄弟还琢磨着把宋江劫出牢城,送到梁山换钱。她为了不让宋江上梁山,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打乱他们的计划,让宋江安安稳稳的待在牢房里。

    然后宋江自己作死,浔阳楼上题了反诗,险些被来巡查江州的蔡京看到。又是她一通极限操作,把反诗换成爱国诗词。蔡京看了,竟然颇为赏识,直接把宋江带去东京,做了个小抄写员。

    宋大哥从此洗白上岸,和梁山有过几次书信来往,都说在东京过得很好,不用兄弟们惦念。还捎了点东京的土产,无非州桥夜市里的果品茶点之类,被晁盖珍而重之地放在聚义厅的果盘里,几个月舍不得吃;还有东京大相国寺里求来的一枚上上签,保佑梁山事业兴旺,也被挂在聚义厅的香案上,激励大家奋勇向前。

    一年多过去,从抄事混到了干办,还被派来下基层,说明深得老板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