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话说回来,灰菜——哦不,乌烈将军的吩咐也有道理。此时的东北地广人稀,出了城就是荒郊野外原始森林。谁想觐见大皇帝,若无门路,只能在城里、或是大型聚落里守株待兔。如果贸然去寻,进了林海雪原,半辈子也寻不到。
只好先在此安顿。城内空地极多,乌老汉令契丹奴仆扛来几顶帐篷,找个院子支开来,当做几人的临时“民宿”。
帐篷是游牧民族的传统住所。女真人如此,契丹人也是如此。辽阳府的契丹贵族,以前住的都是堪比宫殿的大帐篷,按照心情,随时可以“搬家”。府衙仓库里也存里大大小小的精美帐篷,支起来遮风挡雨,比寻常茅草破屋要舒适得多。
于是女真人占领之后,也懒得盖屋,直接分发帐篷,要多少有多少。
偌大一个府城,支着无数帐篷,好像一个彩色的军营。
好在阮晓露等人也都曾行军打仗,对住帐篷并不陌生。在几个奴仆的帮助下,支了鹿角,围拢兽皮和粗布,搬进桌椅、被褥和炭盆,就是个像样的民宿。
而且阮晓露发现,暂栖在这片“帐篷民宿区”、等待拜见金国大皇帝的,不止己方这几个“难民”。随着女真部队横扫辽东,无数民众闻风而逃;却也有少数人选择逆流而上,试图从这个新兴的势力中,寻找发家致富、扬名立万的机会。
有来运送土产的生意人,有来投军效力的散兵游勇,有不知哪个教门的神棍术士,甚至有来献自己女儿的……
都暂住在府衙周围,支着大大小小的帐篷。有时还互相聊天,交流一下跟女真兵马打交道的注意事项。
这些人买菜生火、担水烧柴,付钱请人跑腿办事……倒盘活了一小片战后经济。
日日闲来无事,阮晓露不想傻等,于是重启梁山传统,每天绕着废墟晨练。没有山寨杂事分心,进步挺快。
每天看着街头混混恃强凌弱,又手痒想练武。在别人的地盘不能太张扬,于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开个小擂台,关起门来切磋。
水军也得多练陆战,不是哪儿都能找到一洼水,让她出奇制胜。
李俊和顾大嫂马上参与进来。宋江和凌振自告奋勇,充当观众和裁判。有时也低调出门采风,观察民生民情。
忽忽半月tz过去。在旅顺口趴窝的大战船,此时应该修理过半。
这日下午,阮晓露把李俊抓来打架。蝇量级对轻重量级,又是空手,无差交战她铁定吃大亏,所以地上画了个径长四尺的圈,李俊出圈算输。
“……三、二、一,你打不着——再来!哈哈,我又赢了!”
阮晓露一个扫腿飞扑,把李俊钉在地上,得意洋洋地宣告胜利。
然后在墙上画一竖道。“辽东分赛场”的战绩,以后都带回梁山,让蒋敬算到她的总积分里。
李俊一跃而起,不满地夺下她手里木炭。
“这能算数?”他指指地上的圈,“我站桩都站不开。”
就不说她耍赖了。当初是他自己提出削弱实力,弥补她的体重劣势。
阮晓露连胜三局,心态膨胀,用鞋底把那炭笔画的圈子擦掉。
“好好,让你痛快一把,”她笑道,举起双手摆出防御姿态,“别打头就行——”
李俊欺身攻上。天昏地暗,乌云压顶,北风呼啸,几株枯树瑟瑟发抖。
知道她不喜欢故作大方的让步,因此使出的都是真本事。除了眼里没有对抗敌人时的杀意,其余的都不打折扣。
拳风如刀。阮晓露接了十几招就有点吃不消,仗着身体轻捷,满院子跳跃躲闪,抽空还上一拳一脚。
扛了盏茶功夫,手臂酸麻,被一记长拳逼到墙角,灰溜溜举手认输。
“自己找罪受。”李俊笑她,“真到这么拼命的时候,拿把刀,再魁梧的汉子也能给他捅了。”
说着伸手要拉她。阮晓露根本没力气起来,喘着气,反倒往下出溜,最后坐在墙根底下擦汗。
“还是有点儿进步的吧?”她眉眼弯弯,喘息着问,“打个跟我差不多个子的蠢汉,能赢的吧?”
对手实力强于自己,还愿意陪她切磋练级,还不打脑袋,没有伤亡风险——这种金牌陪练如果在市场上开价,怎么也得收十两银子一小时吧?
陪练陪练,有人陪着,干嘛不练。
“还来么?”李俊问,“把那圈画大点?”
阮晓露摇摇头。大哥,让我歇会。
靠着院墙闭上眼,忽然耳朵一尖,觉得墙后头有人说话。
“好本事!更是好胸襟!真女中丈夫也!”
她猛一激灵,平白来了气力,跳起身,看到后头院墙缺口外,立着一个人。
男的,比她略高,汉人打扮,穿一身齐整的富贵长衫,然而行动之际稳健扎实,一看就是练家子。却又颇有些文雅风度,不似寻常武人那样粗糙鲁钝。北方冬日的暗淡日光照在他半边脸上,给他的轮廓映上一层淡淡的阴影,藏住了眼中的喜怒哀乐。
阮晓露揉揉酸痛的胳膊。刚才打得太起劲,没注意多了个不买票的观众。
李俊上前,拦在她身边,警惕地问:“足下有事?”
此时辽阳府里的极少汉人,不是降民奴婢,就是北上“淘金”的投机客。看着人衣着光鲜,约莫是后者。
“两位休要见疑。”陌生人忙笑道,“在下偶然路过,见二位武艺非常,看得入眼,乞望结识英雄。不知二位贵乡何处,是中原哪个门派座下?”
阮晓露恍然。此处汉人不多见,他想来攀个老乡。看到她和李俊切磋武艺,气氛又比较和谐,不像是江湖寻仇,觉得他俩大概是哪个山里出来的师兄妹。
其实呢,她身上那点杂牌功夫,除了林冲偶尔好心点拨,其余都跟自己兄弟一样,是靠“实践出真知”:杀敌、打擂、朋友切磋,自己琢磨,出手就是大杂烩,完全看不出师承家传。
她心说,俺没门派,是实践派。
但对方还没自我介绍,她也不透底,看一眼李俊,假装不谙世事。
“见笑了。听您口音,是东京人?”
语气用词都挺文雅,不像是绿林里的混混。
陌生人见她似乎不太信任自己,也不恼怒,笑意依旧,忽然低声道:“姑娘,你的拳脚功夫,在女流中已经算是出众;只是那位相公身材长大,硬碰硬,你要撼动他身形,每一招都加倍耗费体力。你满场游走,看似寻找机会,其实他好整以暇,根本不会平白现出破绽,只能让你徒然消耗,打得越久越吃亏,如何能占上风?”
阮晓露怔一怔,说得挺在理嘛!
“不过,身形高大,也有弱点。”对方再低声,确保李俊听不到,“就是重心高,攻防转换不如你灵便。你不妨诱他反复转身,趁着他步法接续之际,绕到背后,如此这般,当可制胜……”
阮晓露听了个目瞪口呆,脑海里照着排练两下,脱口问:“你是谁?”
随随便便一个陌生人不请自来,张口就给她上课,放在平时她才懒得理会。
但今天这人看了她半场比赛,寥寥几句,句句说在痛点,堪称国家级教练。有这般本事的人,礼貌不礼貌都是次要。
李俊:“六妹,他说什么?”
阮晓露转身跳两跳,激动道:“来来,再来!”
李俊惊诧莫名。好在习惯了她各种出其不意,当即擡手应对。
阮晓露这回抢占先机,专心攻击输出,虽不至于把对方一拳打倒,但也让李俊应接不暇。
看似有些反常识的战术,但反正不是性命相博,试一把又死不了人——阮晓露紧抓“教练员”的指导精髓,对方体重更大,消耗更多。只要把他拉到和自己相同的输出频率,体能优势就回到她这边。
果然,在李俊第二十八次应付她的快拳骚扰时,脚步出现瞬间的错位。
阮晓露侧身扑上,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勾出住他脖颈,压上自己全身体重,往下一带——
李俊待意识到她的意图,已经晚了一刻。
好在他见那陌生人给阮晓露支招,虽然不屑去偷听细节,到底有所防备,知道她可能会整些幺蛾子。听得身后风声有异,不及细想,马上放弃这一波进攻,顺着她的用力方向,自己主动轻轻一跌,消解了她八分力道,好歹没摔个七荤八素。
阮晓露一击得手,又惊又喜,放开李俊,杵在原地,琢磨复盘。
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杠杆原理。对方重心越高,越容易中招。但同时又刁钻古怪,让人明知她的意图,也难以防御。不知是不是融入了一些异族的角抵之术……
当年她还是个菜鸟时,蒙林冲教了一招“衙内愁”,虽然有奇效,但只能用于防身,把那些不怀好意的侵犯者拍个脸着地。而且只能对付和自己武功造诣相似、或是稍强一点的对手,对顶尖高手无效。
而今日这个陌生人的点拨,适用于一切主动进攻,让她面对身高体重都高于自己的对手,不需要逃避他们的力量,一样可以短兵相接。
李俊迅速起身,眉目肃然,朝那陌生人拱手:“敢问足下尊姓?”
那人轻轻一笑:“雕虫小技而已,只能攻其不备。这位壮士身手不凡,想必早已想出破解之法。”
这人很会做人,帮了姑娘一把,又怕李俊男子汉大丈夫折在姑娘手里抹不开面子,马上也给他搭了个台阶。
李俊微微一笑:“多谢指教。”
解法当然是有的,她这新招看似诡谲,说白了也不过四两拨千斤。若是他有所防备,提前降低重心,她这一招就无法得逞。
可若是真的与敌人生死相博,吃亏一次,命就没了,谁给你机会再来一次?
所以对方也就是说说好听,让他心里好受点。
不过对李俊而言,又不是第一次被她放倒了。他情绪稳定,不需要台阶。
对阵杀敌,最好场场都胜;但跟自己人切磋打架,还是有输有赢才带劲。如果只赢不输,需要反思一下自己的圈子是不是太逊。
阮晓露猛地回神,几步跳来,眉花眼笑,朝那陌生人就是一个大揖:“阁下尊姓大名!武功在哪学的?你还收徒吗?——对了你怎么称呼?”
那人忙还礼:“不敢不敢,在下行史,双名文恭。异乡寂寞,得遇江湖同道,不胜喜悦之至,心起结纳之念,还望二位休嫌小人冒昧。”
李俊:“幸会。仁兄进来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