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三天后,小喽啰前来报知,戴宗醒了。
阮晓露拎点鸡蛋,前去拜访。
戴宗刚从被窝里爬出来,顶着个鸡窝头,窘迫地出门迎接,让小喽啰给她烧茶。
“你说你来就来嘛,带什么东西……”
戴宗睡了三天三夜,此时盹还没醒透,说话说得语无伦次,走起路来险些撞墙。
阮晓露忽然想到,当年海沙村之役过后,她从江南返回梁山,不巧梁山让张叔夜率军偷家。她自告奋勇,潜入寨子里探声息,发现小黑屋里捆着一个人——这就是她和戴宗第一次见面。
现在她回想起来,当时戴宗也是在稻草堆里呼呼大睡,宛如一个睡美人。直到她冲到身边,才猛然惊醒。
跟现在倒是挺相似。
“我听说,每个人打娘胎出来,生理条件各不相同。”阮晓露开门见山,微笑着接过一盏茶,“就譬如睡觉,有人一天睡三个时辰,一整天神采奕奕;有的人一天五六个时辰赖在床上,照样无精打采。”
“而有的人天赋异禀,随时可以倒头大睡,睡上几天几夜;而需要的时候,又可以连日保持清醒,一鼓作气地领先于人……”
戴宗恹恹地看着她,半晌,才带着一副认栽的表情,说道:“神行太保名不副实,在江湖上揭发出去,姑娘盛名更进一步。”
“说什么呀?”阮晓露觉得好笑,“不就是个睡眠调休,多厉害的天赋,我想要还没有呢。”
他能连tz日保持清醒,因此可以日夜不休地赶路,赢得“神行太保”的美誉。旁人不知就里,只道他有什么法术;但相应的,每次透支精神以后,都要补足睡眠,才能回复正常状态。
以前戴宗在江州做押牢节级,常例是值班满二十四个时辰,然后休息一整天。旁人都难以坚持,只有他,因为有这么个天赋,每次值班都效率超群,以致被上级过于赏识。同僚都一步步升迁,而他因为干得太好,始终留在同一个岗位上。
导致他心思浮动,无心本职,开始交往绿林人物,最后干脆请假去帮揭阳三霸送信,最后阴差阳错,留在梁山当了个跑腿。
戴宗苦笑道:“我说我生来如此,别人道我是怪物。说我会道术妖法,倒有人追捧。”
阮晓露给他定心:“没事儿,我帮你瞒着。”
虽然她觉得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换成自己有这等能耐,肯定嚷嚷得全山都知道;但还是尊重戴宗的意愿。既然他曾经因此多受歧视,那就说明,当前的人们对他这种特殊体质,接受程度还不太高。
但阮晓露此次前来,还有另一件事。
“最近很忙?”她问,“连轴转多久了?”
戴宗遮遮掩掩,把“睡眠调休”的本事瞒了好几年。每次结束任务回山,都会找个借口请假,自己偷偷补觉。
直到这一次,他连补觉都来不及,直接在集体会议上强行关机,才让阮晓露看出蹊跷。
戴宗见她看破自己的小秘密,犹豫片刻,也不瞒她:“自你走后,物流人手一直不足,让军师抽调了大半。我只能加班加点……”
说着,一个大呵欠,又有电量不足的趋势。
阮晓露赶紧告辞:“你接着睡。我走啦!”
走之前,不忘把公孙胜的丹炉说明书摆在他床边,让他醒了就开工——
阮晓露坐在卵石滩上,望着一泊好水,凝眸沉思。
居家数日,终于慢慢找回工作状态。而“梁山物流”眼下的状态,绝对算不上正常。
回山路上,就听说众头领抱怨,物流工作开展得磕磕绊绊。不仅花小妹天天加班,戴宗甚至到处“抓壮丁”,让身负其他责任的头领喽啰来干兼职,才能满足全山寨的需求。
而戴宗自己并未偷闲躲静,而是比以往更卖力地干活,甚至发生了当众“关机”的事故。
今天她总算问出了原因:原来大部分得力人手,都被军师抽调走了!
至于去干什么,戴宗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悄悄告诫她:“军师有言,是为了山寨发展,是不得已之事,让咱们别到处乱说。”
阮晓露轻轻揉脑袋。再联想到自己离开这几个月,山上大兴土木,快速基建,路也平了,房也高了,悬崖也装上栅栏了,解家猎户兄弟坐镇后山,野兽伤人也少了……
阮晓露猛一个大激灵:“不会是要招安了吧?”
——不会不会。如果真招安,肯定要弃了梁山,全体投军做官。不至于反而积极建设山寨,白白花钱。
而且她回山多日,没听到任何相关传言。以她的人际关系,不至于所有人都只瞒她一个。
胡思乱想不如嘴皮一碰。她决定去找吴用问问——
“学究好!——哟,蒋大哥,你也在,今儿是我运气好。”
军师的草庐里,摆着一壶茶,几叠点心。而且赶上了蒋敬十天一次的“出关”。蒋敬坐在吴用身边,两个文职人员肩并肩,奋笔疾书,是梁山上不多见的文化盛况。
几个月不见,蒋敬的发际线似乎又往后移了一点点,眉间的川字纹更深了。但是精神抖擞,眼珠转得飞快,顾盼间神采飞扬,好像正在解国际难题的大教授。
“小姑娘!”大教授朝她招手,笑眯眯暖洋洋,“又去干大事了!让我看看,游历一圈,脑瓜有没有进步!正好这里有个题,我考考你……”
枯燥的落草生活并没有磨灭蒋敬的出题瘾。蒋敬由衷觉得,这姑娘又活泼又能处,又热情又乐于助人,唯一的缺点就是读书太少。督促她不骄不躁、提升智力,是他义不容辞的任务。
阮晓露笑道:“您说。”
蒋敬清了清嗓子:“冬去春来,万物复生。据我观察,山上蒲草每日生长速度是前一天的一半;水中芦苇每日生长速度是前一天的两倍。而在我观察之第一日,蒲草的长度是芦苇的三倍——我考考你,何时蒲草和芦苇一样长?”
还没等阮晓露答,又说:“这是个极容易的题,只要不是傻瓜,动动脑子就能解出。不许偷懒哦。”
阮晓露压根没思考,假装为难:“我不会。军师帮帮忙。您足智多谋,神机妙算,答案肯定信手拈来。”
吴用正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热闹,闻言直接定住。
“这、这个嘛……”
你考小姑娘可以,别把我一起考倒了啊!
还“只要不是傻瓜”!
他狐貍眼转转,忽然想起什么:“啊对,还有正事没办完,咱们切莫游手好闲,还是得专心……”
不料蒋敬却丝毫没接收到这个暗示,反而道:“军师,你给她点提示,也是可以的。”
吴用:“……”
还好吴用身边的喽啰都是伶俐人,赶紧过来解围:“蒋教授,你不是要开算学班吗?这题留着晚上小测用,现在公布答案,大家都知道了,多没意思啊。”
蒋敬想想也是,呵呵一笑,复盯住桌上一堆表格,口中念念有词,开始计算。
“咳咳,小生在和蒋教授讨论一些山寨财政问题。”吴用朝阮晓露拱拱手,笑道,“你先前汇报的北国见闻,我跟晁寨主都充分重视,正待进一步讨论。姑娘且请回,若有疑问,小生自会不耻下问。下次来之前烦请通报一声。”
阮晓露才不管他手头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往对面凳子上一坐,开门见山地问:“山上有什么大事儿,要如此大修大整?咦,客馆要建新的?还要新建两个食堂?咦咦咦?……”
她伸长脖子,看到蒋敬铺在桌子上的收支明细,惊讶得舌头打结。
吴用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钱粮收支,山寨大事,是什么人都能随便看的吗!
但转念一想,她大摇大摆看了又怎样,按军规处罚吗?
阮姑娘出差几个月,历尽艰险磨难,终于辗转南归,将我梁山之名播撒域外。回来床还没睡热,肉还没长回来,就让她去罚站、罚做苦役——且不说她兄弟会不会把他半夜堵在后山,吴用自己都觉得太不近情理。
军令如山,但还是要讲人情味。
既然拉不下脸罚她,那单单批评也显得没分量,不如装没看见。
军师一番深谋远虑,阮晓露压根不领情。依旧不依不饶地质问:“还有,我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那些跑腿专家,都哪去了?你借调几个人可以,可不能借了不还哪。”
蒋敬先忍不住了:“军师开始想征用你们整个物流部门,只是花二小姐坚决不肯,说山上大伙需求不能落下,闹了几次,才作罢,改为借调人力的。”
吴用赔笑:“既然姑娘回来主持工作,雷厉风行,想必物流工作的压力也会减轻许多……”
言外之意,也就不要追究我抽调你的人马啦。
阮晓露:“扯淡!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为何还瞒着俺们底下兄弟姐妹?是以为俺们不懂,还是以为俺们不会配合?”
吴用:“姑娘言重了。等时机成熟,小生自然会下发通知……”
啪!阮晓露一巴掌拍桌上,震翻两个茶盏,茶水流一桌子。
蒋敬大惊失色,手忙脚乱抢救他的文件。
吴用忙站起来,抖落沾湿的衣襟,低声抱怨:“出去一趟,怎么脾气还大了呢?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加亮先生,”门口忽然传来晁盖的声音,“一开始我告诫你不要外传,是怕不懂事的兄弟会错意,无端猜测,生出事来。小六姑娘是女中豪杰,又明白事理,既然她问起,那也不必瞒着。等时机合适,也要告知全山兄弟,免得让人觉得我们专横独断,坏了义气。”
寨主声如洪钟,面带微笑,大步进来。
阮晓露跳起来,笑道:“还是老大哥最好!臭秀才就知道欺负俺!”
就是要踩一捧一。否则这吴学究仗着自己有文化,越来越喜欢故弄玄虚,不把底下大老粗放tz在眼里。
吴用从善如流地微笑,马上改口:“谨遵大哥之命。”
小喽啰收拾地面,拉来几把干净交椅。
晁盖一屁股坐上去,翘个二郎腿,挥挥手,示意喽啰退出。
蒋敬一瞧,似乎没自己的事了。搓搓耳朵,在头疼发作之前告辞,回去闭关。
“是这样的。”晁盖道,“你走之后,约莫十一月末里,咱们山寨兄弟,险些和官军一场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