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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正文 第191章

    第191章

    阮晓露张口结舌:“真的?是济州府?是他们来攻水泊,还是咱们去挑衅府衙?”

    前几天刚见过张叔夜,他跟没事人似的啊?

    晁盖笑道:“你不在山上,自然猜不到事情原委。原是那太守张叔夜派人来传话,说咱们山寨日益兴旺,周边百姓也少受宵小盗贼侵害,说咱们一心向善,是侠盗、义贼……反正好话不要钱,说了一箩筐。最后露出狐貍尾巴,说他可以向朝廷呈奏,将我们梁山大军招安,为国所用……”

    阮晓露越听越心惊,小声说:“咱没答应吧?”

    这张大人真是锲而不舍,几乎每隔几个月都要试探一下,然后跟梁山闹个不欢而散。双方隔着水泊呲几天牙,然后重新回到那微妙的官匪平衡之中。

    “几位性急的兄弟,包括你家七郎,险些把那传话的小吏给撕了。”吴用摇着扇子,笑道,“还好小生力挽狂澜,才让他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晁盖粗着嗓门道:“咱们在这水泊里自由自在,虽然外头有个州府压着,但也没碍着咱们兄弟快活聚义。凭什么去给朝廷当狗腿子,拿咱们的大好一生,去给他们的乌纱帽镶金?这道理,大伙还是都懂。”

    阮晓露点点头。没有宋江的梁山,“招安”思想并非主流。

    不过也得益于梁山和济州府的互不侵犯,让山寨人员能够通过一些相对和平的方式安居乐业,社会危害程度和祝家庄这种乡勇武装不相上下。就算偶尔犯个法,也都是刑期较短的轻罪。官府权衡执法成本,通常也就不追究。

    如果像平行水浒里那样,为了喂饱山上兵马,不得已去攻打城池,搬运府库,惊动朝廷,引来一波波官军征讨,不得不招兵买马,天天备战,月月死人……

    那么寨子里居民的心态,定然会很不一样。

    她道:“那张大人定然不会轻易打退堂鼓,多半会苦口婆心的劝。”

    晁盖老脸微微一红,道:“他怎么会有好态度!当时就拉下脸,说咱们家业越做越大,不给国家做贡献便罢,还只会给他添乱……”

    这倒是真的。梁山好汉不再随意打家劫舍,灭门绝户之类的案件确实少了。但草寇下山,肯定不是去积德行善的。难免有喝酒闹事、当街斗殴、口出狂言、偷偷赌博赖账、以致引发民间习武之潮流,带坏本地青少年……

    人不是机器。纵然有寨规在上,也无法百分之百的约束。

    日积月累之下,对张叔夜来说,确实也烦不胜烦,因此才时时想要把这群问题生“收归国有”,觉得他们经过了几年的“驯化”,应该会懂点事了吧?

    但晁盖和大多数头领才不这么想。他觉得,俺们已经够让步了,爪子獠牙都收了八分,只是偶尔挠挠人,你还不满意?

    吴用幽幽接话:“寨主当时就拍着胸脯反驳,说我们梁山好汉豪侠仗义、除暴安良,怎么能说不给国家做贡献?就算不当那劳什子狗官,俺们也能为民做事,天地昭昭!”

    吴用学晁盖语气,学得惟妙惟肖,文弱的脸上骤现豪杰之相。

    阮晓露听到这,又看到晁盖那追悔莫及的眼神,心里一咯噔。

    完球,老大哥上套了。

    吴用叹气:“张大人当时就哈哈大笑,说:‘好!那你们就为济州府做点事。做得好了,抵了以往添的乱子,本官自然相信你们是真正的仁侠,以后也不会拿招安的事来煞风景。做得不好……’”

    他改学张叔夜语气,脸色一变,官腔十足。

    阮晓露敲着自己太阳穴,问:“当时谁在场?谁知道这事?”

    “那太守亲临水泊,是阮二郎带人摇船接应。他对此也知晓一些。”吴用如实道,“商讨时,厅里只有寨主,小生我,公孙道长,还有林教头,杨制使,花将军。”

    除了三位领导,其余都是曾经的体制内人员,不会见到官员就拔刀,因此请来相陪。

    阮晓露又略微回忆,林冲杨志花荣都没有参加“饱和式接机”,回山这几日,也确实少见他们的身影,想必是任务繁重,已经开始忙了。

    阮晓露总算明白:“其实张大人根本不指望能把咱们给招安。他只是借题发挥,话里设了个圈套,让咱寨主答应,免费给他打工……”

    说着咬牙切齿。这不是欺负人吗!

    晁盖一辈子读过的书,大概不如张叔夜一天读的多,如何跟他玩心眼?当时在场这几个人,也只有吴用脑子比较快,也许料到不妥,但一时没能拦住老大哥冲动发言,于是只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应了这桩差事。

    难怪前几天见到张叔夜的时候,这老伯神神叨叨地对她说,“等你回去,给你们那军师带个话……不用多说,他会知道的……”

    原来是在催进度。

    因为寨主被太守牵着鼻子走,许诺帮官府做事,所以吴用自觉脸上无光,才不肯爽快通报山上兄弟,只能令几个知情人先悄悄行动起来,开始筹备。

    阮晓露开导晁盖:“不管是为谁做事,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不违咱们侠义本色,干就是了嘛!——话说,到底啥事?他一个太守手下的人都不能胜任,非要咱们来?”

    吴用竖一个指头,言不过数句,话不过一席,说出一件事来——

    话说故宋时节,虽然朝廷重文轻武,但民间颇有尚武之风。不少人以习武为业。逢年过节之际,或是热闹街市之中,常有相扑、打擂、使枪棒之流。乡里有民兵团练,富户有护卫家丁,还有专门的军户子弟……这其中,堕落到占山为王的绿林草寇的,只是一小部分。

    有习武之人,就有交流切磋,就有武林大会。山东地方比较出名的“武林大会”,就是每三年一次,于三月二十八日天齐圣帝降诞之辰,在泰安州举行的相扑争交大赛。这个赛事相当正规,有官府监管治安,有富户赞助彩头,每年吸引何止千万人。这些人从全国涌来泰安州,打尖、住宿、喝酒、娱乐,乃至受伤挂彩之后寻医问药,都大大带动了当地买卖活动,成为泰安州的一大财政收入来源。

    上一届争交大赛已经是三年之前。那时候梁山还过着捉襟见肘的穷日子,跟官府势同水火,自然也没人想不开,跑到几百里外去付费打架——山上的架还不够打,官军还揍不过来呢。

    不过再之前的赛事,倒是有人参加过。六年前,青面兽杨志就在争交擂台上露过脸。只可惜这赛事比的是相扑,并非杨志所长,因此他纵有天下罕见的杨家枪法,还是让专业相扑选手给掀翻,饮恨止步十强。

    铁棒栾廷玉在加盟梁山之前,也参加过争交比赛,仗着自己块头巨大、粉碎力强,进了前三甲。当时就被祝家庄看中,请去做了护院总教头。

    有武功赛事,就容易有冲动争斗,就容易发生意外事故。三年前的上一次比赛,由于泰安州当时那届领导班子能力欠缺,未能维持良好秩序,导致后来的擂台赛变成了一通大乱斗,死伤甚多。消息传到中央,相关官员免职,上头命令泰安州停办争交大赛,反思补过。

    “况且,”吴用简略叙述完毕,忽然绽开笑容,接着道,“长年赞助泰安州争交比赛的富户,近来家境衰败,停了资助。泰安州遭了一年的旱,府库中空穴来风,也承办不起这么大一场赛事。”

    阮晓露见军师笑得贼,问道:“哪个富户这么豪阔,有钱花不完,还赞助武林大会?”

    必定是有利可图吧?

    晁盖抢着道:“你道是谁?祝家庄祝朝奉,以前一直是争交比赛的最大金主!哈哈哈哈哈!”

    阮晓露:“……”

    嚯,果然没少搜刮民脂民膏。梁山揍他是揍对了!

    吴用:“既然泰安州tz停办武林赛事,民间又有踊跃需求……”

    阮晓露抢着道:“其他州府就都开始争夺这个机会?”

    吴用笑道:“哪有这么简单。子曰,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这事儿办的好了,地方上脸面有光、财源广进,可若办得不好,便如那泰安州一样,惹出乱子,地方官也难辞其咎呀。”

    明白了。烫手山芋,谁也不敢乱接。

    敢接这桩大项目的勇士,必不是一般人。

    阮晓露小声道:“咱们济州太守,可不是一般人哪。”

    吴用叹口气:“因为咱们梁山是北方江湖老大,咱们出面办擂台赛,江湖人士都得给咱面子,肯定不敢乱惹事。太守这招棋,端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十分高明。”

    阮晓露附和两句,觉得不对劲。这不是把梁山当治安大队使嘛!

    几句话,忽悠得他们给官府免费打工,帮张叔夜刷政绩。

    办好了,荣誉和流量全归济州府。出了事,都是俺们背锅。冤大头也不是这么当的吧?

    更要命的是,经费哪来?总不至于官府还给土匪拨款吧?

    晁盖愤愤的道:“那官老儿知道咱们接收了祝家庄的财赋,如今手头银钱宽裕。还说什么,以前是那祝家出钱,现在还是出祝家的钱,公平合理……”

    阮晓露气得差点又摔茶盏:“糟老头子坏滴很,那天我就不该对他那么客气!”

    吴用苦笑道:“大丈夫一言九鼎,这活儿不接不行啊。”

    从张叔夜的角度,他既想承办争交大赛,提升地方名气和自身名望,又不愿因全国江湖武人涌入济州,增加辖境内的治安风险。

    正好,他的州府境内有这么一窝土匪,剿不灭,收不服,但是也并非穷凶极恶,甚至有那么点子莽撞可爱。跟官兵关系不是太僵,但他又不想让他们日子过得太好……

    把“承办赛事、接纳游客”的任务外包给梁山。要是这帮土匪不识擡举,一旦出事,锅都在他们身上。张叔夜就有理由追责,轻则打压,重则清剿,而且师出有名,各界都会拍手称快。

    要是他们识大体,会办事,那更好。日后在江湖上一传,梁山就成了“配合官府、承办公益”的民间典型,虽然不曾招安,但也大大削弱了山寨的黑恶性质,把梁山往奉公守法的无害化道路上推了一小步。

    横竖都是济州府受益。一箭双雕。

    而梁山这边,寨主已经被太守套路,拍胸脯答应承办。其余人若是敢掀桌不干,则要和官府彻底翻脸。双方重新回到当年那种你死我活的对峙状态。

    大家已经过了一年多的好日子,能下山买东西、探亲友、扶危济困,能有限地融入社会,不用枕戈待旦,不必时刻担心不知从何而来的捕盗官船。

    所谓由奢入俭难。现在和官府闹翻,代价太大。

    阮晓露听得海量信息,难以消化,沉思半晌。

    莫说梁山方面别无选择,如果让她自己来选,她也会选择配合。

    张叔夜以为自己在一步步收服梁山。殊不知,他越是“怀柔”,同时也是向江湖势力一步步妥协。

    以后双方利益纠葛,谁也离不开谁。

    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那争交比赛,来的是全天下的江湖豪客,其中肯定有涉案在逃人员。官府难道不会趁机撒网,以大赛为诱饵,把这些人一网打尽?要是那样,咱梁山可成了官府狗腿子,以后没法做人。”

    晁盖立刻道:“这倒不必担忧。那太守向我们保证,不会趁此机会大肆搜捕、惊扰百姓。我还是相信他的人品。我也问了底下兄弟,以前泰安州举办争交大赛时,也有不少嫌疑人员图那利物,冒险参赛。只要不当场偷抢斗殴,官军也会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这么多百姓聚集一堂,他们最怕的就是出乱子。”

    阮晓露点头,觉得有道理。官府也懂得变通。抓通缉犯是业绩,但比业绩更要紧的是稳定。就算是身有案底之人,在大赛举办期间,只要低调行事,不刻意舞到官军面前,官军也懒得管他。

    “况且,”晁盖见阮晓露不言语,以为她心生畏惧,想办法鼓励道,“你不是说,那北方鞑掳肆虐,要来掳掠中原么?趁着这争交赛,咱们也能多识得一些江湖好汉,多招点志同道合的兄弟,充实山寨实力呀。”

    阮晓露苦笑。山寨现在这个规模,已经让张叔夜如坐针毡,想法子给大伙找麻烦事干。再“扩招”,他老人家淡定得起来吗?

    不过,确实可以趁这个机会,给江湖同道们敲敲警钟……

    晁盖没给她太多时间思考,站起来,拍拍她肩膀。

    “好啦,你也知道怎么回事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一个小小的争交,能难得住咱们梁山万千豪杰!咱们自己不是也办擂台赛么!——不管怎么样,先把地方准备好,路先修起来,客馆建起来,擂台扩建一下,到时不能让人家看我寨子寒酸!对了,你手下那些得力喽啰,征用他们,也是为了采买工程材料、支援山寨建设。你也别有怨言。如果需要人手,水寨喽啰,尽可调度!”

    阮晓露:“等等……”

    好吧,争交比赛是市级工程项目,她的日常物流工作自当为其让路,这她没意见,可是……

    “大哥,俺也想帮忙办比赛!什么时候开赛?还有多少时间?”

    听领导所叙,这个三年一次的争交比赛,规模大,人数多,全山东都有人参加,不就相当于现代的省级摔跤锦标赛嘛!

    她运动员出身,见猎心喜,绝对不能置身事外啊!

    她软磨硬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您尽管吩咐!”

    晁盖却笑道:“这事是你出差在外时揽下来的,并非你责任所在。老哥哥们就算忙得没觉睡,也不能平白把你拉来干活儿啊!否则让人家看了,说我们欺负小妹妹,把你当长工使唤,我不要面子的啊?”

    一片好意,阮晓露不领情:“不不不,我是真想干这个活!”

    晁盖不由分说:“赛事定在端午前后,祭拜神主之日,时间充裕得很——你也够忙了,这事也不用你过问,山上林教头、杨制使、花将军他们都是武林高手,自然知道该如何筹办比赛。我已让他们全程负责此事。我和军师也会全程监督。你呀,就安安心心等着看热闹吧!”